疲国之策

金家

　　前段时间因疫禁足，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每天下午连播历史长剧《大秦赋》，贴心得很。

一、

“赋”者务颂扬，但也建立在史实之上。秦王赢政“奋六世之余烈”立誓东进，秦国君臣通过不断地伐谋、伐交、伐城，最终“六王毕，四海一”，建立起第一个中央集权制的国家，初步奠定了中国的版图，从那时候起中华一统观念深入人心。

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一生致力于东出，白发皓首，临终前靠在床榻吟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跪坐面前的有太子，太子的嫡子，还谈到走入他梦中尚流落在赵国的少年嬴政。一首战歌，四代君王，生生不息，生生不已，这才是秦国走向强盛的大心脏。

吕不韦是大才，秦国强盛有他之大功，《吕氏春秋》更是辉煌史册，但他主张缓图天下，不肯舍弃既得利益，终因与嬴政政见不一，谪迁封地洛阳。李斯是时势所造之人，胸藏良策，待时而起，深知秦王一统天下之心。上将军王翦，战功显赫，终难跨越分封制，回家养老去了。蒙恬、王犇、蒙武等同龄人，是活跃在秦王身边一颗颗闪亮的巨星，他们是秦国东出路上的长戟金剑，是秦王扫除六国一统天下的左膀右臂。

前进的道路从来都不平坦。嫪毐之毒，在于保护伞的私心贪念；太后之过，在于私德不捡，公器私用；无德小人不可坐视其大，否则国家、人民必受其害。嫪毐原是丞相吕不韦门下舍人，有奇技因而被吕不韦送于太后解闷而已，天长日久野心膨胀得，培植私家势力，勾连他国王室，要封侯，要封地，要与丞相齐名，因一时不得要杀害昔日的吕主家，还要觊觎秦国王位社稷。用今日之言，是那个时候秦国第一大黑社会，幸有秦王嬴政亲政之日，不惜涉险，忍疼除之。之后，大秦面貌焕然一新，上下勠力同心，剑指六国。

清除嫪毐之毒，去腐生肌，是嬴政亲政之时，秦王朝的涅槃重生。在这一场政变中也显示了秦国平民的力量。

二、

赵国一直是横亘在秦国东出路上的巨大障碍。然赵孝成王病故之后，却日渐衰微，何哉？剧中告诉我们：赵国之败败于朝廷。

战国七雄，如螃蟹一篓，他们时而连横，时而合纵，谁也别想轻易成就霸业、维持霸业。国与国之间，有秦晋之好，也有秦晋崤之战，以利益相图，信义度极低。质子制度应需而生，为取得他国信任，国王需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他国质押。

秦王嬴政的父亲曾质于赵国，儿时的嬴政和燕国太子丹都曾寄居赵国之篱下，受尽了赵孝成王二公子偃的欺负和刁难。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他们这批孩子长大以后，已是秦国虎视其他六国的局面。秦王嬴政设谋迫使赵孝成王将太子赵佾送到秦国都城咸阳作质——致使其错过了继承王位的机会。

赵王偃继位。他的庙堂上只有两个活跃人物：丞相郭开和娼后。赵王偃对付二人的主要手段就一手锁住他们的喉咙，看他们在他面前悲戚戚的求饶样。

娼后，出身娼妓，贪财虚荣，除了姿色外颇有一些没底线的手段。娼字虽与今义有别，但也绝不高尚，册立皇后以娼后之名，也许是后人据其行状刻意为之，也许是赵王偃无时不在刻意提醒她出身地下，也许是他夫妇二人特立独行，在朝廷上恶心对手。

剧中她出过三次手。第一次，在秦使要太子佾到秦国作质子时，赵孝成王不允，她献计：用重金贿赂秦使，恐吓毛遂，合伙逼迫赵王就范。第二次，在赵佾归国准备夺取赵偃王位时，她在必经之路的树林里玩了次仙人跳，抓伤了赵佾的脖子，让赵佾夹住脖子，也夹住了尾巴，不敢再有争夺王位之心。第三次，为解赵偃心头之恨，献计：派人到秦地雍城，把被幽禁的赵后绑到邯郸，逼迫秦王就范。这一次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她知道大人物在乎名声，并大胆利用之。还有就是，在赵偃病危之时她转身勾搭上了春平君赵佾，立马给自己和儿子找了个新靠山。

近墨者黑。新王迁年幼，诸事凭娼后决断，娼后目光短浅，贪财好利，坐视郭开除掉李牧，除掉春平君赵佾，落得个去国离境的下场。

郭开是最难令平民百姓费解的大人物。他贵为一国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不思为国，不思为民，不但背叛了赵王，也背叛了赵国，亲手葬送了赵国。最后落了个让新主子秦王烹了的下场，个人下场事小，高官不捡毒害了社会风气，祸国殃民。

郭开是赵国二公子偃的发小，伴读。偃公子无赖浪荡、觊觎社稷；郭心胸狭窄，开嗜钱如命——从他兜里掏钱是要他的命，他俩谁也不瞒谁，谁也瞒不了谁。郭开一辈子只下过一次血本——和偃公子夫妇二人合资贿赂秦使，要挟丞相毛遂，与秦使合伙欺负了赵国朝廷，赶走了太子佾——最终偃公子作了赵王，他当上丞相。

当了丞相的郭开雁过拔毛，大搞权钱交易，赚得盆满钵溢。赵王偃听说秦国驱赶外客，为招揽下这些人才，在邯郸城里设下高高的百金台。负责此事的郭开见钱眼开，下人们自然心领神会，将每一个来客的百金之资折半送入相府。他除了被国王偃索住喉咙戚戚求饶，便是躲开被再次锁住喉咙，和国王放开手锁后的肆无忌惮。他身居要职，什么赚钱做什么，粮食食盐无孔不入，最后连李牧前线军用的铜铁物资也不放过。

将军李牧是赵国后期的柱国之臣，有他在秦军不敢越秦赵之界，朝廷知道，丞相自然也知道。但当秦王价钱出到位后，郭开新仇旧恨，依然设计射杀了李牧，赵国自毁长城，不败亡都难。

秦王在赵地推行郡县制，废除分封制，安排郭开负责让赵国贵族交出各自封地。他却在赵国都城飞扬跋扈，狐假虎威，借机暴敛，激起赵人亡国公愤。一夜之间，反秦情绪激愤，秦居的赵王宫殿被焚毁了。朝廷变了，却本性难改，嬴政接到李斯禀报，面对废墟送郭开了两个字：烹了——就是下锅煮了。

如果说：郭开背叛赵王偃是没有尊严，后来背叛赵国是在娼后那里没有足够的信任（他自认为不如春平君），那么对秦王的不忠绝对是本性难改。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世上最不可直视的两件事，一是太阳，二是人心。人心之险恶莫过于身居高位的赵开、娼后、嫪毐之流。品德很重要，选人无小事，政风误不得。

三、

燕国之尴尬，在于亡于不该亡之时。冰天雪地，败军之际，燕王想到将家破国亡，在城墙之上痛打了公子丹：秦王虎狼之心，天下皆知，你是一国太子，不是普通百姓，岂可意气用事——去刺杀他。

嬴政是念有过共苦难的旧情的。公子丹两次质秦，都未曾受到虐待，他可以参与统一文字的研究，秦王还带他进入秦国军事研究中心，得知太子丹逃往赵国也不让人追赶。秦赵结盟——螳螂扑蝉的游戏，志在取得一个“正义战争”的由头——签约在即，赵王偃借机要挟嬴政——杀死质押在秦的燕公子。不得已，嬴政面对一颗囚徒的鲜血头颅疼哭流涕，骗过了赵王。想骗过狡黠的对手，不动真感情怎行！

可他只记得和嬴政孩童时互不相侵的约定，认定现在的秦王是天下之祸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刺秦，是历史上闪闪发光的故事，文人墨客无不颂扬荆轲不畏强暴不怕牺牲的勇气。从走向统一的历史发展趋势上看，它白白地搭上了一个壮士的性命，搭上了负罪逃亡在燕国的秦国将军樊於期的一颗人头，把自己和自己的国家提前送上了砧板。躲过劫难，秦王赢政把公子丹刺杀之事通告列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然后举国伐燕。

韩国短视。为了谋取十年太平光景，指派大臣郑国到秦国去修渠，欲劳其民，费其资，弱其东出之志。秦国朝堂洞若观火，有人主张驱逐，有人主张留下。秦国将计就计，解决了八百里秦川农业缺水的问题，郑国是纯粹的大国工匠，秦王更是开明，渠成通水之日以“郑国渠”命名。

楚国败于体制。楚国三大家族屈、景、昭都是皇亲国戚，国王是芈姓熊氏，楚庄王时期曾创下霸业。后期，逐渐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王欲兴师，须向三大家族借兵。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光照史册的大诗人屈原，担任的三闾大夫之职，就是专门管理这三个大家族的。各家有各家的心事，国王有国王的难处，屈原能写下《离骚》，却救不了楚国。

齐国重利。秦国远交近攻，主要交的就是齐国。重利之人关键时候，必软弱，没有争气不养家的舍身和果敢。

赵楚韩魏燕联合派使者——春申君到齐国盟约绝秦。字迹未干，秦国使者一声号召，在齐的秦粮商闻令而动，把各自的存粮拉到馆驿门口焚烧后誓言跟使者返回。只这一招便吓坏了齐王，肥头大耳油肠厚臀的齐丞相派立马在朝堂占了上风。秦国军民上下一心，舍小利为国家，让世人敬畏。

碟中谍，各国的都城都有他国的探子。秦国的探子是贿赂奸邪，离间他国君臣，扫清统一路上的障碍。其他六国的探子是寻找秦王的对立面，拱火制造矛盾以弱秦国东出之志。大国之志，高下立见。

四、

春秋时期，诸子百家的思想理论互相交流，精彩纷呈，照亮了中华民族历史源头的天空。到战国时期，这些优秀的不同的理论日臻完善，并熟练得以运用。有张仪，便有苏秦，一个人身佩六国相印的奇迹，空前绝后，令人叹为观止。各国实施的疲国之策里都蕴藏着这些传统文化的精髓。

秦王嬴政带领秦国东出路上，除了军事上所向披靡的斗争，也不断实施和破解他国的疲国之策。

最短暂的疲国之策。赵偃继位后，客居秦国的春平君赵佾发誓要报仇。为了进一步削弱赵国，秦丞相吕不韦承诺可以派兵支持他，并派人送其回国。赵王偃与丞相郭开如临大敌，谁知送行的人还未离开，赵佾便中了娼后奸计。秦国一块巨石投下去，连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反利用的疲国之策。韩国为削弱秦国实力派出国家工匠郑国到秦国修渠，秦国正好利用客人修好郑国渠，有了渠水的灌溉三秦大地粮棉连年丰收，为国家的强大奠定了基础。

最全面最有效的疲国之策。为彻底削弱六国，秦国成倍成倍地抬高铜铁价格，搞得六国之民纷纷弃农桑，搞冶炼，土地荒废，终国无隔夜之粮。“固民不以封疆之界”，秦国乘机吸收流民，给粮给地给牛给种子，六国之人无人不思早日迁往秦境。

秦赵决战，放手让赵国十万逃兵涌入赵国都城邯郸，硬生生吃干了邯郸城。等秦国军队开战时，赵国士兵已饿得无力反抗。

疲国之策是国与国之间的的无形战刀，游刃有余之时，见生见死。

放眼当今世界，大国竞争日益激烈，有明面上的竞争，也有暗地里的较量：北约东扩，欧盟制裁俄罗斯，美国拱火俄乌冲突，售台武器以台制华……都是人们不得不亟待解决的问题。当年美苏争霸搞军备竞赛，拖垮了苏联，到现在还有人在怀疑阿姆斯特朗登月的真实性。改革开放之初，我们也曾牺牲自然环境，粗放冶炼稀土等矿产资源，不少地方也有荒废土地的现象。在“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年代，在房地产火热的时候，企业多有放弃实业科研的。三年抗击新冠病毒，我国在保障人民健康的同时，经济也经受了不少的考验。治大国，若烹小鲜；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华民族从来不缺少破解疲国之策的清醒和智慧。

两千多年过去，秦国战胜困难走向强盛的足迹，今天依然闪耀着时代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