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儿随风飘（43）

铃儿

年轮滚滚，在隆冬时季无情地碾压着老去的年华。无法想象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会在2022年疫情防控中被摧残得千疮百孔，也无法理解各路妖魔为何利用新冠病毒，把人性践踏得支离破碎。跨入2023年起始的门槛，怅然回望那伤痕累累的2022年，难以名状的悲哀塞满了我的胸膛。 去年开春时女儿欣然问道：“妈妈，你什么时候可以出书啦”？我告诉她：“爸爸妈妈有许多故事值得回忆，接下来还会写到你的，耐心等着哦”！ 严寒开始后女儿鼓励我：“妈妈，多留一些优美的文字给妳的读者，文字或许是你最高境界的艺术……”。我无法压抑胸中的苍凉：“妈妈心情太沉重了，实在提不起这支笔”。 真的，当身体的脏器功能出现越来越多问题时，深感老了苟活着，实在是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事情！悲秋以来的几个月中时常感觉自己恍若一具孤魂，游荡在悄无声息的世界里，徘徊着、寻找着……家在哪里？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我，可上帝没有为我开启这扇天堂之门，是因为我们在人世间的故事还没有写到结尾吗？ 新冠病毒对有基础病的老人不友好，格外小心依然防不胜防，幸好症状不严重，抗原转阴已有十来天，咳嗽也舒缓了。坐在窗前享受难得的冬日暖阳，突然对九个多月没有提笔更文心生愧意。2022年可谓是历经沧桑，和大家一样，对于新年我也满怀期许，只是在此寒风凛冽之季，回望久远的春天轶事，信儿是否还能随风悠然飘起？ 有爱的世界，永远都是芳草萋萋，绿意盈盈……你曾陪我走过秋冬春夏，看遍锦簇繁华；而今唯剩我独自一人，在思念中捧着时光飘落的花瓣，伤感地闻着其淡淡的馨香。笔下纵然情意再浓，也述不尽我倆恩爱的每一个瞬间，与你共度的每一寸光阴，都如同金子般在我心中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我们拥有过人间最美四月天，那是在1974年我们婚后的第三个春季，在一条梧桐成荫的小路上，你给予我的惊喜。2015年秋天我们漫步在法国巴黎的梧桐树下，触景生情再次回忆起当年那条小路上有过的浪漫。世界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上没有我们的故事，在我倆眼中自然无法与上海的梧桐媲美。 位于上海西区一隅的这条小路，车辆稀少行人从容，道路两旁的梧桐繁茂葱茏，在马路中央自然相连。阳光透过树叶，将光影斑驳地投射在地面上，时隐时现，泛起万般风情。街道内侧，梧桐树掩映着十几栋风格迥异的老洋房，栋距间隔错落有致，气质高贵典雅，每一栋都浸润着老上海曾经的绝代风华。 那天上午风和日丽，路边小车站旁的梧桐树下，伫立着我信儿的男主角，在我眼中你始终都高大帅气，身着藏青色的学生装更显整洁俊朗。你在此已等候多时了，正望眼欲穿期待着一周未见的妻女倆到来。只是你右臂拄着拐杖，膝盖直至脚掌全都被裹在石膏里，外面还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腿伤不轻，站这么久不累吗？ 你为人真诚工作也可靠，是公司劳模、先进生产者。那年四月份的车间大检修之际，你被意外折伤了腿骨，却依然忍痛坚持到抢修结束。惜才的领导深知我家孩子年幼，你上下楼梯不方便，在医院骨科诊疗后，就被送进了局疗养所，单位让你在那儿悉心养伤，以早日康复回到工作岗位；而我在家里照顾不满三岁的女儿。 疗养所就坐落于这片老洋房区域，不仅环境幽雅，病号伙食也好，荤素搭配营养丰富，还可订购牛奶，唯独我倆不能天天见面。那个年代没有手机，只有办公室里有固定电话，于是四分钱邮票就成了我倆联系的信差。得知我要去疗养所看你，在单位里一向循规蹈矩的你兴奋至极，竟然做了两件违反疗养所规定的事情。 病员非经许可不得擅自走出疗养所大门，你是里面最年轻的病号，腿伤严重，管理员老纪当然特别关照着你。那天你不但逃过他的监视，溜出了疗养所，出门时还刻意去花园里摘了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裹于报纸中间，渴望着尽早见到我与女儿的你，要给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连我也不曾想到你竟然会有如此浪漫的念头与举动。 当我与女儿走下公交车时，你突然将藏在身后的红玫瑰亮相于我眼前，我被意外的惊喜包围，禁不住“啊呀”一声，那个年代我们还没有勇气在马路上亲吻拥抱。女儿一周不见爸爸有点生疏了，羞涩地望着你腼腆而笑，可当我把这朵美丽的鲜花转而放入她手中时，一声又一声“爸爸”，叫得你瞬间心花怒放！ 看着女儿走在前面又唱又跳，与你并肩而行的我，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你两眼满是喜悦，饱含深情地看着我，突然冒出一句甜蜜的傻话：“哎……马路上的人看我们倆会不会很奇怪？这个女的这么好看，怎么嫁了一个铁拐李老公呢”？听闻此言我忍不住笑弯了腰，马路上比我好看的人多了，我知道你是在哄我开心啊！ 进了疗养所大门顿觉心旷神怡，花园里有虫鸣鸟叫的盎然生机，更有花草树木的扑鼻清香，女儿自然玩得不亦乐乎，我俩则坐在花园亭子里谈情说爱。你心疼我“脸色苍白，又瘦了”。我有点伤感，扭头欣赏金色的阳光透过亭子的玻璃围栏，在空气中折射出的五光十色，满园春色中与你相依相偎，空气清新宜人。 午餐很丰盛，记得有卤肉鸡蛋，女儿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让你动容：“等休养结束最后一顿午餐时，一定要给女儿多买几份带回家”。那是上海处于计划经济时期，禽肉鱼蛋都凭券供应，我与女儿没有上海户籍，你的计划平时都是省给女儿吃的，一直以来你都是问心无愧的好丈夫与好爸爸！ 女儿虽小也恋家，吃饱了玩累了，便吵着要“爸爸一道回阿拉自家屋里厢去”！病人午休铃声响起，我抱着困乏的女儿，与你依依不舍地在病房门口告别，你走到窗口望着楼下我们母女俩身影走出大门，才无精打采地躺下休息。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就接到了你的电话：“已经向厂领导提出了提前结束疗养的申请，下周日回家”！ 那年三月，传来了国务院有关知青的30号文件精神：上山下乡的知青中，其在城市的原生家庭父母身边没有孩子的，可以办理一个户籍返城，而我正符合其中的返城条件，这个文件无疑是改变我们命运的最大喜讯！只是迁移户籍及其相关档案的手续，须知青本人办理，于是我又将经历一次痛别，特别是与三岁女儿的骨肉分离！ 东北农村五月份天气转暖土地解冻，知青也开始结束探亲返回农村。那个年代迁移户口档案，非几个月的奔波不成。所以除了备妥你们父女俩的换季衣服，还要购买一些去东北办事需要打点的物品，你则想方设法落实了我五月份返东北的车票。一家三口团聚在四月份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珍贵，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偏偏就出了工伤呢？ 放弃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工伤待遇，着实让领导与同事们匪夷所思！你无奈道出其缘由以及我们的苦衷后，大家都非常的同情与理解，就连疗养所的病友们也被我们的境遇深深打动了。那天是老厂长亲自去疗养所接你回家的，平时刻板严肃的老纪师傅，竟然陪着你去花园里采了一大束鲜花。 送你回家的轿车喇叭声在门外“嘟嘟”响起，女儿早已迫不及待地奔到了你跟前，双手捧过大家给她的礼物，甜甜的小嘴巴没有忘记该说的“谢谢”，进屋后又替代妈妈接过了爸爸手中这束透着浓浓爱意的鲜花；你则弯下腰，将给我的亲吻重重地印在了女儿可爱的小脸蛋上。我诧异花朵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你说那原本是含在我眼眶里的…… 翻出当年我们分离时的信儿，读来缠绵悱恻，我俩的情感在你飘逸潇洒的钢笔字下，始终温润如玉。时光荏苒，芬芳依旧，年代久远熏黄了信纸与字幕，可字里行间的历历往事，在我脑海里映现的，始终是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明媚春色。 多日没有出门了，今日天气暖和，打起精神去附近公园散步。疫情放开不检测核酸码了，公园里的游乐设施也都开放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奔跑着，只是每一张小脸上都蒙着一层口罩；梧桐树上最后一批枯叶亦纷纷飘落于地面，在园林工人大扫把的驱逐下，发出“沙沙”的哀怨声；途中马路上，多家商店依然关门打烊萧条寂寥。 我的心理一直都很脆弱，六年多来始终都在求助心理医生，2022年上海几个月的“静默”，将我的情绪又一次打到了谷底，身体问题也随之陡增，你离开的六年多，我只能在孤独求医中煎熬。 身心有待认真治疗慢慢康复，如同我们的上海，恢复烟火气也需要时间。信儿我依然会慢慢看，也会慢慢写，我们的故事终究要留在人世间的，愿上帝保佑！ 感谢赏读 图片来自网络，文系原创作品，未经本人同意，不得随意刊发公众平台。若复制、转发，请尊重笔者，将文章注明出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