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感染沉浸式回忆

汪小汪

今天是周六，你在窗外的喧嚣声中迷迷糊糊醒来。 嗓子有点沙哑，喉咙有点干涩，你以为是因为秋冬，季节性干燥总是每年如期上演。 你穿着睡衣下了床，走出卧室，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热水，滋润这干渴的身体。 客厅里一阵凉风沁来，你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饱饱地喝完热水，身体不但没有温暖起来，反而寒意渐浓，你快步走回房间，继续躲进被窝里取暖。 窗外，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房间，照得室内一片刺眼的温暖。 你似乎散失了感受阳光的能力。 它们照在你的被子上，你伸出手来，想感受它们的温暖，然而，没有温暖。 有的，只是瑟瑟发抖的寒气，它们四面八方赶来，通过你透出来的这只手，一丝一丝浸入你的皮肤，无孔不入，加速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你抽回手，继续塞进被窝，被窝也不再温暖，四面掩紧被套，却总有寒气从神秘的地方冒出来，冷得你有些微微发抖。你极力思索，是哪里漏了风？ 但似乎今天的脑子也无法聚焦思考问题，你脑门厚重，眼神混沌，四肢无力。 在冬日的暖阳里，宛如被人丢进了极地寒冰。 你咬着牙爬起来，从衣柜里又掏出一床冬被，费劲地盖在原来的被子之上。好了。总算暖和一点了。 两床厚被子加身，你身上似有千斤重担，无力挣脱，又有一些透不过气。 被子远比想象中的更重，像集聚而来的大山，你就是那五指山底的小猴，被压成了瑟瑟发抖的标本…… 你躺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哪哪都不舒服，哪哪都不对劲。家人的头脑却十分清醒，拿来体温枪，对着你的额头一阵按。 “哎呀，你发烧了呀，39度诶！” 你被39度这个关键词炸得头脑短暂清醒：发烧了！大概率新冠感染中招了，阳了。 在你变阳之前，你已经成为过无数次密接者，亲眼目睹同事朋友们中招后的痛苦。 你已经非常娴熟了解新冠病毒侵入人体后的各种反应。信息爆炸的时代，你通过分析别人的病情，给尚未中招的自己抢囤了各种药物，各种口罩，各种抗原测试…… 这下好了，你终于阳了。有一种终于被老天爷发了试卷的尘埃落定之踏实。 虽然马上要上火焰山，在那炙热的晕乎之地，你很可能被高温烤的面目全非，但你明白，终究，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躺且只能躺在床上，大脑已无法主动运转，除了感觉冷，你还头晕头痛，脑袋里嗡嗡作响，额头周围一圈，电光火石，时不时震得你眼冒金星，生不如死。 你嫌房间里光线太刺眼，各处射进来的太阳光，照得你睁不开眼睛，脑袋欲裂。 很后悔早上为什么要拉开窗帘，为什么要让这些射线肆无忌惮地朝你头顶没玩没了的发射隐性炸弹。它们使你无法安睡，无法宁静，无法思考，无法躲避…… 此刻，你脸上发烧，心中发冷，但生理产生的尿意使你不得不挣扎着爬起来上了个厕所。 你头重脚轻，走路轻飘，干渴的意念使你又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后把窗帘拉了个紧密严实，房间里立刻陷入了黑暗。 似乎窗外的噪音也远去了，你想要的安宁，也许很快就可以实现。 重新躲进被子里，你试着拿起手机，告知亲人朋友：你中招了。发完这几个字，眼冒金星，手心冒汗，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亲朋好友在微信上刷屏的关心问候，那些字眼渐渐模糊远去，你无暇惦念，缓缓闭上了眼睛。房间的黑暗让你心安，让你摒除杂念。你想静静地睡一觉…… 混混沌沌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你再一次在尿急与口渴中挣扎翻身下床，喝水，上厕所，再次钻进被窝，接着混沌，不知白昼黑夜，不定时循环。 再一次醒来，已是深夜，窗外万籁俱寂，一切的喧嚣均已远去，你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身体不冷了，胸口冒着热气，汗津津湿成一片，后脑勺的头发黏黏粘在一起，湿哒哒的。 你出了一身的汗，身体无比的轻松，力量又回到了体内，你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头上戴的隐形紧箍咒似乎也不见了，头皮不再发紧，只是不能转眼珠子，一转就酸痛迸裂。 此刻，你多么想走近浴室，畅快地洗头洗澡，换上干净衣服，轻轻松松睡上一觉。然而，无数前辈中招的教训经验告诉你：不能洗澡！不能洗头！ 就当自己在坐月子吧！你叹了口气。闷闷地擦干头发，敷衍地换了套衣服，垂头丧气又躲进了被子里。 你在万般不适中再次醒来，看见隔着厚厚的遮光窗帘，窗外想极力射进来的阳光，明白又是新的一天了。 脑袋依然疼痛欲裂，一团浆糊；熟悉的寒冷无边无际，包裹住虚弱的皮囊。 复测体温，39.5度。你在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窝里继续发抖。脑子里住着某个电焊工，拿着焊枪，在两鬓的太阳穴缝补不太连续的记忆，时不时冒着刺痛的火花…… 你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沉重的身体一直坠向无尽的深渊，没有尽头，没有托底。 新冠病毒如同出笼的恶魔，撕咬着你的身体，此刻的你，已经忘记了喝水和上厕所，只求新冠大爷能还你片刻的安宁。 “哎呀，这烫的吓人呐，可怎么搞？还是吃点药吧？”你费力地睁开眼睛，家人戴着口罩，眼神里写满了担心。 你点点头，没错，该吃药了。 你在双11买买买的日子里，大杀四方，囤了那么多的药，不就是为了现在吗？ 你已经高烧了两天，再这样下去，可不是要把脑子烧坏了呀，想到这里，你一个激灵，不行！我还要上班，我身体恢复了还要搞钱！ 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可不能烧成傻子了……你拆了一颗布洛芬，就着热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去他妈的副作用，管不了那么多了。 半盏茶的功夫，你能清楚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来自药丸的热量，击败了极地寒冬的病毒，你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热络了过来，内心喷涌出一阵一阵的热潮，连脚底心都开始渗出汗渍。 你就像一壶快要烧开的热水，四处冒气，连被子都快被顶将起来。迅速掀掉被窝，你被一阵雾气包围，又是一身黏糊的臭汗。 擦拭、换衣、继续躺下，继续冒汗，继续换衣……折腾了几小时，你的汗终于出完了，心中一阵畅快，脑子也清明起来，急匆匆灌了一大瓶电解质饮料，爽矣。 你打着嗝儿，瞄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头发散乱冲天，枯黄的脸色，微红的脸颊还未完全褪去发烧的痕迹，嘴角那一串燎泡，如雨后春笋，突兀地冒成一排，泛着新鲜的肉色光芒。几天没吃东西，甚至完全没有想过要进食。 你想：莫非我得的是减肥株？听说那种毒株病愈后减肥十几斤呢？如果这样生死折腾一番，最后能减下十斤肥肉，也算有些收获。 不过，此刻，你已经开始想吃的了，病毒撤退后，你很快感觉到了饥饿，平时懒得瞧一眼的白粥，现在却是人间至胜的美味，你甚至连榨菜都没夹一根，就囫囵吃完了一碗。 你心满意足，打着饱嗝，重新钻进被窝，如同婴儿一般，沉沉睡去。 再次被病毒折磨醒来，已是深夜，身体不再发烧，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再火热。你再摸摸自己的身体，温热正常。那是哪里难受？哦，是你的鼻子，彻底堵塞住了，传说中的水泥鼻来了！ 你躺下身的时候，两只鼻孔堵的死死的，你用力吸气的时候，一游丝儿的气都不能进出，只感觉到额头两鬓金光乱迸，脑袋中浆糊乱搅，眼眶酸痛地连眼珠子都差点要掉下来！ 你不敢再做任何无效的尝试和努力，只能张开嘴巴大口呼吸，不一会儿，就口干舌燥，气短难忍。于是，你只好坐起身起来，看看手机，凌晨3点，你困得要命，无法呼吸。 那就起床走几步吧。咦，鼻子好像通了？赶快躺下睡觉。新冠大爷这是被你的免疫细胞打败了还是发了慈悲之心无从得知，你需要好好睡觉。 于是躺下，找了个舒服的好姿势，盖好被子，睡。等等，咋的回事？鼻子又塞住了，你在床上翻转了多次，不行，只能又坐起来，闭目养神。 顷刻之间，你发现你的鼻子又通了，你根本没用嘴巴呼吸，照样顺畅。 赶快躺下，鼻子又塞住了。坐起来，瞬间通了。 一整个晚上，你躺下，又起来，又躺下，反反复复，屡试不爽。像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你感觉自己被新冠大爷玩弄，它的目的就是不让你躺下睡觉。你被气得焦躁难安，却又别无他法，在气急败坏中迎来了又一个清晨。 你想：去他妈的副作用，我要用药! 水泥鼻又怎样，我照样可以堆倒这两堆狡猾的水泥！ 于是，在药堆里找出鼻炎喷雾剂对着鼻孔一顿乱喷。鼻子很快通窍了，合着衣服，你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甚是畅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可怕的黑夜又来了。一到晚上，病毒就开始作妖，你开始害怕夜晚，今晚等着你的，不知会是哪一种酷刑。 一连串的咳嗽，差点使你背过气去，你无法再继续连贯思考，哦，天啦，今晚的酷刑是咳嗽！不发烧了，鼻塞断断续续，病毒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它只能集中力量施展其中一种酷刑。 但是头痛却一直伴随，阴魂不散，你全程戴着孙悟空的紧箍咒，在你发烧的时候；在你鼻塞的时候；在你咳嗽的时候；观音菩萨一直在对着你糊成一锅粥的脑袋念咒。 喉咙里的痰基本没有，你只感觉有一根细软的鸡毛，时不时在你敏感的喉咙里轻轻扫过去，然后就是一阵无法忍住的惊天动地咳嗽声。一直咳到声嘶力竭，腰背直不起来。 等你刚把气儿捋顺，下一片鸡毛就又来了……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你脸色发青，眼圈发黑，有气无力，筋疲力尽。此刻的你，万念俱灰，垂头丧气，你感到有些绝望，经过病毒四天的攻击，你的精气神几乎全部损失耗尽，再也没有了精力与病毒斗争下去。 可是咳嗽却还不愿放过你，你只能强撑最后一口仙气，抵挡它兴致盎然的进攻。 这一次，止咳药再也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川贝枇杷膏，却无法阻止咳嗽到肺部炸裂。 现在，你不仅头痛，你还眼睛痛，腰痛背痛，哪哪都痛。深呼一口气的时候，你的胸口也隐隐作痛，还清楚地听到了心脏杂乱无章跳动的声音，你听说有人新冠感染后咳断了肋骨，咳出了心肌炎，咳进了ICU病房…… 你感觉自己操蛋的人生快要挂了，在邻居群里有气无力地发牢骚。 有个邻居说：你这个吃止咳药没用，应该用抗过敏的药，抑制平滑肌痉挛。你像得到了救星，立刻在美团买药。20分钟后，你吃下了药物，果然咳嗽大大缓解。 你觉得邻居有时候不是邻居，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天使。 可惜的是，这个药每天只能吃一粒。为了养足精神继续和病毒战斗，你吃了药，还逼自己吃了一大碗饭。又开始昏天黑地的睡觉。 再一次在咳嗽声中醒来，窗外有小鸟的叫声，新的一天又来到了。 你感觉头顶轻快不少，隐形的紧箍咒似乎已然摘去。眼珠子试着转动几下，没有了眼眶酸痛要掉下来的感觉。 鼻塞已经完全好了，能用鼻子呼吸真的很幸福。 只有咳嗽的时候，嗓子仍然很刺痛，刺痛到无法吞咽口水的地步。 不过令人开心的是：你发现，喉咙里的鸡毛似乎没有了。再也不用青筋凸暴地迎接那无法控制的声嘶怒吼。 体内的力量重新开始聚集，你走下床来，走进洗手间，洗脸，护肤、刷牙。 这些天的地狱浩劫，中年女人的脸已经不忍直视。 尽管每一颗牙齿都酸痛，但你还是仔仔细细地将它们刷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你的心情很好，看着厚窗帘外试图射进来的明晃晃的太阳光，两手一拉，将窗帘推向两边，阳光大片大片地照在你的身上，你闭上眼睛，贪婪地感受它们赋予你的温暖，心也暖洋洋的……你，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你坐在阳光里，窗外的异木棉热烈地盛开着，粉红色的花朵簇拥成一团一团，傲娇地伸向湛蓝的天空中。 你对它们温柔微笑，手里拿着梳子轻轻梳理散乱朝天的篷垢头发，虽然很多地方打了死结，你用从未有过的耐心，一点一点地梳理开来，一直将头发梳的柔软顺滑。 手里捧着这些天被病毒折磨掉落的一大把脱发，有些默默然…… 在2022年的最后一天里，你的抗原检测再次呈现了一道杠。你终于转阴了。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你感觉自己再一次重生。 汪小汪记于2023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