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芳

爷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98岁了，虽说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可每每想起他的面容和话语，还是会想，如果爷爷还在，该多好。 2022年7月，爷爷带着他的“荣誉”在二砂留影 爷爷走的前一天是冬至，我回去看他，他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吃不能说了。大姑把饺子捣烂，说让爷爷喝口饺子汤也算过冬至了。他们说爷爷已经糊涂，谁也不认识了，我不那么认为。我走到他身边，大姑说：你看看，芳回来了。爷爷发出了一点声儿，勉强抬起手，我觉得他是在回应我，可是他没力气说话了。我握住了爷爷的手，热乎乎的，我说：爷爷，赶紧好吧，好了起来我们打麻将。三姑、大娘、婶婶几个人开始讲几天前他们和爷爷一起打麻将的趣事儿，以及那段时间谁发烧了谁阳了的事儿。在这之前的一天，大嫂在群里说爷爷的情况不太好，我是不信的，在我的意识里，爷爷永远是那个能骑自行车、能打麻将、能讲着自己厚重故事的硬朗的、倔强的、傲气的老人啊。那天我是晚上八点多走的，小牛同学不愿意走，他非要和小可乐多玩一会儿，我还说要不你住这儿和太姥爷一起睡，他说：那肯定不行，我睡觉不老实会蹬他的。童言无忌，我们都没在意，我们也都深信过几天，爷爷就会健康地坐起来，继续和我们打麻将，继续慷慨激昂地讲他年轻时候的事……谁曾想，第二天凌晨，爷爷就走了。四点多的时候，二嫂在群里发信息，说爷爷不知道疼了，找奶奶去了。我看到信息后，还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还在群里问了一句：爷爷走了？想想，这是多么蠢的一问啊，不然二嫂怎么会平白无故在群里发这样的消息。我还赶紧给我妈打了电话，再次确认。我妈说，你爷爷走了，年龄大了。泪水决堤，如波如潮，算算也就是在几个小时前，我还握着爷爷的手说要和他打麻将，我还跟大姑说，过几天爷爷肯定会好的…… 爷爷96岁生日留影 爷爷走之前的那段时间，新冠肆虐，我们很多人先是封控在家里，后来放开了就是在家里发烧，等大部分人刚刚“阳康”了，爷爷却走了。爷爷走之前的十几天里吃不下去饭了，他自己也对身边的人说：我活不成了。当时我爸电话里跟我说过爷爷的情况，可我太乐观了，一度认为爷爷的身体很健康，再加上那几天也正在家里发烧，我一直到了冬至那天才回去。他们说，爷爷坚强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临走前并没有过多麻烦他的儿女们，他也不愿意麻烦儿女们。儿女们在床前伺候了几天，后来去医院住了两天，爷爷不愿意呆在医院就回家了。他们说，爷爷一直没有感染新冠，是因为年龄大了，再加上肺部一直有积水的原因，这个我们都是知道的。他们还说，也可能是爷爷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感染了新冠也表现不出来症状。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新冠，爷爷应该会再陪我们一段时间，他的身体那么硬朗，他的心态那么乐观，他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至少会活到一百岁。 2018年7月，我们和爷爷在青岛留影 爷爷活着的时候，特别爱讲他的故事，从我记事起，就在听爷爷讲他的故事，他爱讲，我们也都爱听。“河东花果山，河西米粮川。河里鱼儿翻，收入年年添。”这是爷爷的名言，也记录着他的贡献。每次，他都以这句话开讲，他的儿女辈儿的、孙子辈儿的、重孙辈儿的，人人耳熟能详。为了配合爷爷，我们也总是好奇地制造各种话题、问他很多问题。爷爷真的是一位有着崇高情怀的老革命、老党员，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新社会好，这些话他经常挂在嘴边。晚年间，他的党徽总是别在胸前，每次开党员大会，他总是第一名到达，总是坐在第一排，听得最认真。爷爷最骄傲的事，是我们家有10个党员，是村里名副其实的“党员家庭”“红色家庭”。 2019年7月，为爷爷颁发“党员家庭”留影 听爷爷讲，他的童年是在忍饥挨饿中度过的，当时家里人多粮少，没吃过一顿饱饭。13岁的他挑着兄弟姐妹们逃过荒，后来参加过土地改革、剿匪反霸，亲身经历过互助组、人民公社等变革。爷爷早早就入了党，年轻时多次受过上级表彰，他当过石灰厂厂长，任过党支部书记、村长，是村里修桥打井第一人，在那个困难重重的年代，他组织村里先后建起了机砖厂、修配厂、消防器材厂、耐火材料厂，还大搞科学种田，积极引进粮食新品种，修水渠、种果树，为村里办了许许多多的大事、好事、实事。爷爷干到60岁时，为了积极响应“干部年轻化”号召，主动辞职，光荣退休。退休之后，他并不想闲着，就“下海”经商办起了一家废品收购站，生意做得正红火时，乡领导找到他，说村里不稳定，不到一年就换了3个书记，请求爷爷回去再次担任书记。爷爷忍痛关掉自己的生意，回村再掌“帅印”。现在每次提起这件事，我们还会开玩笑地说，爷爷当时是扔了“金娃娃”，去捡“土坷垃”。爷爷说，他这辈子经历的坎坷很多，跟着党走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他永远跟党走。再后来，爷爷当选了二七区人大代表，在参加人代会时，提出了“维修原来的水利设施、修路要按长度进行补贴、要提高教育投入增加教师工资”等议案，每一项都关系民生，后来，他的这些议案都一一得到了落实。再后来，爷爷真的正式退休了，成为唯一一位享受村干部退休待遇的农民。出于对他的拥戴、信任，在他退休后，村里一致要求他继续发挥“余热”，主管村里的财务工作，以确保财务的透明、公正。于是，爷爷退休不退职，开始担任村理财小组的组长。他对村里的每一笔收入、支出都严格审核、把关，坚决杜绝账目不清和浪费的现象。 爷爷为党员讲党课 再后来，奶奶患病了，开始卧床不起，为了不给儿孙们找麻烦，爷爷又担负起照顾奶奶日常生活的重任。每次看到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互敬互爱，总能引发我们的无限联想和感慨，我们期待等自己老了的时候，如果能像爷爷奶奶那样，无论如何也值了。奶奶走了以后，村子也拆迁了，爷爷跟着他的儿子们轮流生活，这家住够了就去那家住。儿孙们都很孝顺，经常聚在一起，带爷爷去他没去过的地方、吃他没吃过的东西、听他讲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爷爷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能活着看到村子回迁，那毕竟是他一生建设过、奋斗过、热爱着、生活着的地方。 爷爷实地为年轻干部讲水塔精神 爷爷的一生饱经风霜，平凡而又不简单，他的这些故事，不仅给儿孙们讲，乡里、村里的年轻干部也多次来拜访他，听他讲，请他去讲。爷爷没上过学，只是解放后在扫盲班学习过一个多月，可他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的有学问、有道理，耐人寻味，给人教育和鼓舞。爷爷的故事里，有历史、有沧桑、有执着坚定的信念、有美好家风的传承。我们谁都爱听爷爷说话，每次和他聊天，总有一种穿越人生迷雾的感觉，也总觉得能获知此生真正的意义。有些时候爷爷也不说话，却能洞察一切，藏着老者的大智慧。他总是对我们说：听听我年轻时候的经历，就知道你们这代人有多幸福了，你们要记住，站在工作岗位一天，就要守好一班岗，无论何时，都要踏实做人，认真做事，努力工作，对得起党。爷爷的教导令我们永生难忘啊！ 爷爷给村干部讲村史 爷爷在的时候，我们这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一共有72口人，他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大小小的人口加起来，绝对算得上是大家庭。正月初四是爷爷的生日，从我记事起，每年的这一天全家大大小小都要聚在一起，为爷爷庆生。其实爷爷的生日是初八，为了趁着过年的档口全家人能聚在一起，每年都是初四过。这是新年期间我们最喜欢、最期待的一天。虽然每年都会有人因各种原因到不了场，但丝毫不会影响我们洋溢快乐的心情。切蛋糕、唱生日歌时，一开始是我们孙辈儿的主场，后来重孙辈儿的多了，孙辈儿的就被挤在了外围，儿女辈儿的自然在最外围。每当这个时刻，爷爷会坐在大家中间，看大家欢乐闹腾，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更透着心底的骄傲和满足。对于爷爷来说，耄耋经霜雨，儿孙满堂中，最好的幸福一定莫过于此。 2013年爷爷生日留影，当时奶奶还在，我还没结婚 爷爷爱打麻将，记忆里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爷爷一起打麻将，后来每次回去，我们都要陪他搓几把。他一点儿也不糊涂，账算得比谁都清楚。每次结束问他输了还是赢了，他总说不输不赢，输了也是不输不赢，赢了还是不输不赢。的确，开心最重要。爷爷最大的遗憾，是这辈子没坐过飞机，他的儿孙们一直没能弥补他这个遗憾。后来，儿孙们确实一心要帮爷爷实现坐飞机的愿望，也曾几次三番张罗他坐飞机，云南、上海、北京、成都，都计划过，我爸还干脆说带爷爷飞到成都吃顿火锅就飞回来，或者飞到上海不停留就折返。可爷爷的身体不允许了，打电话问过航空公司，说高龄老人坐飞机要开健康证明。虽说勉强开了个健康证明，坐飞机计划也提上了日程，心里又打了退堂鼓。因为爷爷曾经肺部积水，担心飞机起飞降落时冲击力大，有风险。犹豫来犹豫去，前前后后说了有一段日子，计划一再被搁浅。再后来就是疫情了，断断续续好几年没出去，更别提坐飞机了。爷爷的身体也更加不允许，坐飞机这件事就彻底搁置。 2017年7月，爷爷、爸爸、我、儿子四代同框留影 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他九十岁的时候还能自己麻溜地骑自行车，下雪天还敢自己骑车去理发。记得2018年暑假我们开车带他去青岛，他那么大年纪坐了近十个小时的车，一点儿也没喊累。再后来有一次近途去新乡八里沟，爷爷明显显得吃力了，走两步就要歇一歇，他是真的老了，走不动了。还有那次他来我家，没有电梯，尽管是爸爸和弟弟轮流背着他上的六楼，他也累得气喘吁吁，半天才缓过来劲儿，他说楼太高了，以后再也不来我家了……在很多个时刻，真的是体会到了，时光煮雨啊，倏忽间，我已长大，爷爷已老，岁月的列车从也不会为谁停下…… 2019年8月，我们和爷爷在新乡八里沟留影 太多的记忆已模糊，一切的一切，又都历历在目，爷爷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昔，爷爷的故事，也还有很多很多。他伴随我成长，给予我力量，刻在我三十多年的记忆里，印在我每一次对他的怀念里……爷爷走的第十二天了，几多哀思，几多牵挂，几多泪水，几次断肠，还是会容易想起那些美好的时光和情感，还是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在想，如果他还在我们身边，该多好……菩提树下，百年轮回，爷爷已在极乐世界与奶奶团聚，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怀念爷爷于2023.1.3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