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

魏文祥

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方嫂了，但一直很牵挂她。我们一群老乡常常聚会，多年前方嫂生病后就再也没有来参加过，一直缺席我们的各种活动。老张解释说她不方便来，我们猜测有几个原因。方嫂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又来自于都市，给人都是以光鲜亮丽的印象。生病了，她不愿意以另一种形象出现，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生病而影响朋友们的心情。或者也许老张这么想，方嫂也就顺了他的意思。

当然，她不该的是，不能这样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最近的一次聚会里，老张告诉我们，方嫂半年前就走了，由于疫情原因，她俩就没有告诉我们这些老乡。我们都懵了，真的不敢相信。

我们是好朋友，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应该告知我们，让我们见上一面，让我们和方嫂说几句话，就算一个道别，正所谓生离也。这是一种自然的眷恋，一种情感的宣示和总结。至少，去世后应该告诉我们一下，我们可以最后去看看她，算是死别吧。

生离可以让方嫂高兴一下，死别也可让我们得以慰藉，大家都安然。这就是天地有道，我们的本心，精神需求。

这让我想起外婆，我从小与外婆长大，与她有很好的感情。外婆离世的时候，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父亲说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就没有告诉我，而是和弟弟妹妹们一起，悄悄地将外婆安葬了。当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我问起外婆，他们说外婆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我怔怔地呆了好久没说话。我能理解父亲地好意，没有去责怪他，也没怎么感激他。数十年来，每每想起外婆，没见到她最后的遗容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挥之不去的遗憾。

     方嫂就这样走了，我们总觉得不放心，或过意不去。总觉得她太孤独了，该和她说说话，该送她一程。应该有个简单的仪式，和她告别一下，让她一路走好。也许这样她在走向黄泉的路上更有信心，有自豪，有牵挂，有慰藉；甚至让她有些欢快，正如她当年那么天真烂漫地从都市来到我们乡村一样。

方嫂原是一个大上海的闺女，随着下放的大潮来到玉山。她当年正值豆蔻年华，一身充满着阳光和活力，她笑得像一朵灿烂的玫瑰花，她从没有考虑过后面数十年在乡村的生活可能有多艰难。她是美丽的，单纯的，而且无畏。

她没有多想，她也不多想，她常说想是没有用的。她不但下放了，而且也下嫁给当地的老张，她的一生都献给了玉山。她一直就和我们这些玉山老乡玩。

我就这样一直和老张，老胡，方嫂和马嫂这些老乡玩。他们大我十来岁，我一直就是一个小弟的角色，受尽了她们的呵护。

     自己年轻的时候，毫不吝啬地消费着朋友们的爱，我只是隐隐地将他们心中潜藏。

几十年匆匆而去，她们和他们都已不再那么风华，行动不再那么雷霆，声音也不再那么铿锵。我也从小弟变成了大哥，甚至老哥了。我的心态也发生着变化，总觉得应该在关心和被关心，爱和被爱之间切换，切换或接替老张和方嫂们的角色；而今天的老张和方嫂是否正是坚持不肯切换的表现呢？

     年纪大了，就会去挖掘心中的潜藏，就会善于去发现，就会有幡然醒悟。世事都在变换中，人也在变化。

     人生其实就是一趟旅行，有时是一趟烂漫的旅游，然后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像七仙女那样，从天上下凡来到人间，经历了一切的美好，又受尽了人间的一切磨难，带着一切的无解和困惑，又回去了。也许那儿才是最后的家园，最后的归宿。

方嫂就是七仙女，她本就来自于遥远的都市，那里是她华灯璀璨的家乡。她天真地，烂漫地，欢天喜地地来到那昏暗的乡村。也许她后来真的彷徨了，她曾在多少个夜晚，在那昏暗的村口，遥望东方她那大光明的都市家乡；正如七仙女眷恋繁星闪烁中的父母和六位姐姐一样。尽管即便回到天庭，她又会无限思念这昏暗的乡村和曾经一起生活的家人一样。她的一生也就这样缱绻于天地之间。人也好，仙也罢，都很无奈，都很无解，都无法摆脱这痛苦的生离死别。我们只能以一颗烂漫的心去寻求阿凡达的乐园。

我们最后应该如何离开这个世界？其实不需要过度的排场，不必热闹喧嚣，无需昭告天下。就像方嫂那样只需要最后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干干净净的，安安静静地，安详地离开，面带一点笑容，或一丝忧郁，一份不舍，一份眷恋；一份对世人的感恩，而不必去最后打扰大家。平常心，本心就是这样，来去无牵挂。人生的宴席就应该这样散场，这样结束。

也许方嫂是对的，也许老张也没有错，就应该这样安安静静地，带着感恩的心，带着爱心，悄然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