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2022

散步的云

又到了年底。又到了一年一度写美篇的时候。每一年都值得好好回忆，好好记录。可是，今年写什么呢你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交流的眼神都没有。你就那么一直躺着，躺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搭理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而我，除了坚强，还有坚持。 从2015年底到2022年底。其间的辛酸，其间的艰难，无法用语言表达。一年365日，整整7个365日，2550天。我们一直在努力，从未放弃。我们明明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结果一定会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不愿面对的，但我们仍然挣扎着去抗争，只想能把过程拉长，只想能不留遗憾。 2022，虎年，本该是个虎虎生威的年份，而你却每天只是躺在床上，不会吃饭，不会吞咽，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不会坐立，不会下床，胳膊不会动，双腿不会动，每天靠着鼻饲为生。唯一能动的，就是能睁开眼睛，让我看到你空洞无物的眼神。 你一定也不会记得你的生日是哪天，你一定也不会记得你生日的那天是怎么过的。但，我们还是要好好地给你过个生日，我们要告诉你，今天是你的55岁生日。你的生日有蛋糕，有鲜花，更重要的是，有我们的陪伴。 你的生日，我娘家的亲人也在祝福。一个个红包，一声声祝福，是亲人们对我坚持下去的鼓励。他们体谅着我的难，心疼着我的不易，但善良的他们从来不曾劝我放弃。 过年了，亲人团聚的热闹，你感觉到了吗？手机里播放的春节晚会，你听到了吗？多希望你能和我们坐在一起，碰上一杯酒，说一声：新年快乐！ 寒冷的冬季，大雪肆虐地飞舞。从单位回到家，等车，挤车，堵车，我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如果，如果，如果你还是好好的，你是不是会去接我，握着我的手，牵着最怕走雪路的我，一起回家…… 温柔的春季，樱花红陌上，杨柳绿池边。我从樱花树下匆匆走过。如果，如果，如果你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闻听声声燕语，走过缤纷花季…… 火热的夏天，上下班路上，发现白云变幻，摇曳入晴空。如果，如果，如果你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去看那影收元气表，光灭太虚中。 深秋的傍晚，夕阳像画家的颜料被打翻，泻了一地橙黄。如果，如果，如果你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沐浴着霞光，向往着诗和远方。 多少次，我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你站了起来，梦见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每一次的梦境都是那么逼真，仿佛让我伸手就能抓住的真实。然而，醒来，你仍然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一动不动。 2022年，你似乎喝过了孟婆汤，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完全忘记了你挚爱的亲人和朋友，完全忘记了这个现实的世界。 2022，你的日常生活是这样的：每天一袋肠内营养乳剂，还有营养丰富的五顿饭两个鸡蛋、一盒纯奶、鸡胸肉、小米粥、杂粮馒头、蔬菜等，每顿饭250毫升。大便每天一次，只是需要用几支开塞露，有时还需要用手掏。春季有太阳的时候，我们还会把你抱到轮椅上，推到阳台晒几个小时的太阳。每周给你洗一次澡，剪一次指甲。每天给你洗脸刮胡子。每天给你至少两次拍背排痰。每天两次给你活动四肢。每隔一天给你做一次雾化。 2022年，你过得很辛苦。你的大脑似乎已经不能控制你的身体，动辄发烧。于是，消炎药，肛门用药，多管齐下，还有冰袋一遍一遍的换…… 你的呃逆让我们恐惧。每次呃逆都非常顽固，持续很久。痛苦的是你，无法入睡的，还有我。 耳朵发炎溃烂很久。咨询了N个医生，换了N种药。最终还是靠着紫药水治愈了耳疾。 眼睛发炎红肿很久。因为你不会闭眼睛，无论睡着还是醒着，你的眼睛始终是睁着的。因此，你的眼睛经常发炎。咨询了N个医生，换了N种药。也还是没有把眼睛治好。 生殖器发炎肿胀很久。原因是长期系着尿袋。咨询了N个医生，换了N种药。红肿一点点消退，伤口一点点痊愈。 肺炎住院一次。漯河第三人民医院，我们简直不要太熟悉。去年我和儿子陪着你在这儿住了半年，病房几乎变成了我们的家。今年这次的肺炎，我们一住就是整整三周21天。住院的日子，白天忙忙碌碌，就连晚上做梦也是梦到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却因为找不到车怎么也赶不到，然后，把自己急醒。 还记得出院那天，我早上四点多起来，在病房里把东西都收拾好，然后骑车到单位忙到快 12:00，下班路上买点饭，冲刺般赶到医院。匆匆吃完，就把你用轮椅从医院推回家。然后又折回到医院办出院手续，然后又赶到单位上班。累。身心疲惫。骑车奔波在医院和学校的路上，四公里多的路程，感觉那么漫长，我用力地蹬着自行车，像是在和身边的汽车和电动车比赛，又像是和命运赛跑。我这样辛苦，这样奔波，却无回天之力，把你唤醒。禁不住眼眶湿润。强迫自己不许哭，不许流泪。想流泪的时候又何止这一次！可我不能哭。因为我没有时间哭，也没有机会流泪。我更怕，一旦哭了，我会止不住。就这样吧！即使一地鸡毛，也要收拾好情绪往前走。 高考第一天。我在考点组织学生进场。又热又晒，脸上的汗就没有干过，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一次次浸透。忙了一天，下午五点多，飞快骑车回家，又一身的汗，以为能回家冲个凉，换个干净衣服。刚进家门，没喘上一口气，老母亲和护工脸色难看地告诉我：你又发烧了，还呕吐了。那种崩溃得要爆炸的情绪紧紧地缠绕着我，让我不能呼吸！这时候，不会有人问我一句热不热，不会有人关心一下我累不累，甚至不会有人想到在这个空调屋里我穿着汗水湿透的衣服会感冒。她们只是用求助的眼神告诉着我她们的慌张，她们的手足无措，她们在急切地等待着我拿个什么治疗方案，就好像我就是包治百病的医生，就好像我是能补天的女娲，是能拯救战争的雅典娜。 我54岁的生日。看到儿子拍的我的照片，确实感到自己已经太老了。眼角下垂，腮帮肉下垂，白发斑斑。54载，前十八年，懵懵懂懂，在家乡，在父母的身边，无忧无虑。大学四年，风华正茂，在信阳，在贤山脚下，谈一场迷迷糊糊的恋爱。毕业后回到家乡一年多，终于亲情输给了爱情，追随你来到这个我后半生厮守的小城。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却亏了亲人，负了父母，远了朋友。你生病的七年，日子一天比一天坚难，经济一天比一天沉重，精力一天比一天减少。每天单位～家，或者单位～医院。从来没有想过日子要这样度过，生活会是如此沧桑。这种人生经历，不堪回首，刻骨铭心；这种生命体验，创巨痛深，痛入骨髓。54岁生日，你再不能给我发个生日红包，再不会给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我们也谁都不会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就这样，我站着，你躺着；我忙着，你躺着。你躺着，啥都不管，啥都不问。我只想好好抱抱自己，对自己好好说一句：生日快乐，亲爱的，你辛苦了！ 母亲节，儿子给我发了红包。开玩笑地写着：“祝我伟大的母亲节日快乐”。我伟大吗？我没有觉得。我更多的是假装坚强。很多次感觉自己很快都会倒下，很多次感觉自己熬不过你。有时候，我竟走不成直线，有时候，我感觉恍恍忽忽。七年了，我精疲力尽，头晕眼花。七年了，我背负着沉重，气喘吁吁。杨绛说：“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坚强。于是乎，在假装坚强中，就真的越来越坚强。”是的，在无数次的假装坚强中，我真的坚强了。 2022年8月10日。我们结婚三十年纪念日。我们只能这样合影。你不会想起这个日子，也不会给我说一句温情的话，不会和我一起回忆三十年的风雨历程，不会和我一起咀嚼三十年的酸甜苦辣。这一天，没有鲜花，没有祝福。除了我，再没有人能想起这个日子的意义。心里有点难过，还有点恐慌。有一阵子想流泪。但忍住了。中午在学校门口的小作坊买了两块点心，算是给自己过个节日。这就是我们的珍珠婚纪念日！ 2022年，医药费、治疗费、护工费、营养费，每月花费平均两万元。整理励耕计划材料，花了几个晚上，又跑几个医院，同时托人到郑州人民医院和郑大一附院，终于补齐了自你生病以来的住院单据。一张张票据的背后，是一天天的煎熬，是一天天的坚持，是一张张钞票的堆积，是一滴滴心血的流淌。回望七年的历程，每一步都凝聚着血和泪。励耕计划情况，写着写着，不知不觉，鼻头发酸，黯然泪下。突然觉得自己背负的重担仿佛要把自己压趴下，让自己步履维艰，让自己喘不过气。而你已经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地享受着一切，再不会心疼，再不会感动。 春节假期，中秋假期，十一长假，再没有了山山水水，再没有了风景如画。有的只是给你拍背、翻身、喂饭、喂药、换尿袋、甚至用手给你抠大便！ 你的学生发来一张照片，是1994年你当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毕业照。那时的你，翘着二郎腿，挤坐在第一排那么多领导的旁边，那么年轻，那么健康。你的学生如今都已到了不惑之年，你的班长说：还想再回到当年的教室，每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让你把每个人再“熊”一遍！可你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再也回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2022，全家人的中心任务，就是照顾好你，让你平平安安。我们疼爱着你，无微不至。我们宠溺着你，倾尽全力。我们担心着你，为你的病痛而纠心。一天做好你的五顿饭，成为老母亲雷打不动的任务。夜里换尿袋，白天忙碌一天的我夜里从不敢睡得深沉。换胃管，这个最难的堡垒，这个总是要麻烦苗护士长的工作，也被儿子攻破。因为你的病，全家人都成长为半个医生；因为你的病，我已经化身为专业的护工。 2022，我们的儿子每天都在努力。他努力工作，被评为院网课优秀教师。他努力学习，终于完成了国外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课程。他努力挣钱，为你挣更多的医药费和营养费。他努力助人，成为市中青应急救援队的中坚力量，被评为优秀救援队员。他为救援队谱写的歌曲《平安守护者》，获得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他的青春没有虚度，同时，他也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 2022，我们的亲人们朋友们同事们同学们也在关心着你。那个弯腰替你系过鞋带的老家发小红科来了，咱们的大学同学从洛阳、从尉氏等地来了，你的同事、我的同事来了，还有一个个亲人一次次的探望。 每一次的探望，都让我温暖。紧紧拉着你的手，他们久久不愿放开；深深凝视你的脸，他们目光中充满真切；一遍遍喊着你的名字，他们仿佛要唤起你内心深处的记忆。这样的场景，每次回想，都让我眼眶湿润，充满感激和感动。 2022，我被市文明办表彰为“漯河好人”。整理漯河好人材料，又一次回顾那不堪回首的辛劳，回顾那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泪水不自觉就盈满眼眶。我是用自己的生命延续着你的生命长度，我在用尽全力践诺着许多人在婚礼上的誓言：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现实已然如此，我无法做选择题，因为我不能逃避。照顾你，是我无法推卸的责任。这份责任很重，很沉，我已经扛了八个年头。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还会很难。接下来的路途，还会很难。但，这条路，就是爬着，也要走下去！这份责任，就是跪着，也要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