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9日，父亲病了，再次住进了医院，时值冬天。家乡的冬天很冷，心灵的冬天更寒。父亲这次的肺部感染导致他突发高烧，头晕呕吐，不省人事。罪魁祸首是尿酸过高，痛风发作，造成无法弥补的慢性肾衰，这回生病真是雪上加霜，我非常担心他扛不住。<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请假回家。从此，我让担惊受怕的弟媳、侄儿侄女、小妹、妹夫放心去工作，日日夜夜蹲守在老爸床前，有时整夜没合过一眼。端水喂药，换洗衣物，伺候大小便，有时需要检查，我就搀扶他坐上轮椅，乘坐电梯，先从住院部10楼到5楼，再穿过急诊楼，到门诊楼2楼和3楼做CT或B超，每次路过感觉在迷宫穿行。每次去检查的路上，父亲都问我同样的句话：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我也回答他同一句话：住进县医院不容易，而且医生说了算，只要好好吃药打针，好好吃饭，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不时发出嘟嘟的警报，老爸一日三餐就吃点米饭和肉沫汤，而吃的胶囊和白色药片比吃的饭菜还要多，输的液体就更多。半个月过去了，血压降下来了，其他病情并没有明显好转，严重缺氧必须卧床吸氧，每天他都有气无力，昏昏欲睡，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日渐消瘦，看了令我揪心的痛。<br> 每天我和县城一道醒来。天色朦朦胧胧，东方却已是朝霞燃烧。冒着0℃的气温买早餐，来去的路上，两只耳朵冰冰凉凉，行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本来就天气寒冷，加上主管医生告知我的一番话，建议到外边做活检，听后，心似冰冻，有想大哭一场的念头。年老体弱的老爸经过半个多月的输液医治，肺积水明显好转，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清醒的时候，说要起来自己大小便，问这问那，还催促看望他的亲人回家，不要呆在医院；夜里醒了，就呼我乳名，叫我和他一起睡，又叫我穿他大衣抵御寒冷。 下午三点—六点，冬阳透过窗玻璃斜射进病房，这时，老爸就很听话地半躺半坐在床上，沐浴阳光，我端来热水给他擦背，洗脚。看到病友出院，就一再问我什么时候出院？说再这样在医院睡下去，担心会瘫痪在床走不了路……我强装笑颜，安慰他一定会好的，别自己吓自己。<br> 夜幕降临时，窗外看到的又是万家灯火的繁华景象。金黄色的灯带衬托出一幢幢建档立卡户新居的雄姿，而星星点点的闪闪烁烁点缀出一个个村庄的参差不齐，大路两旁的路灯则让城乡泾渭分明，城乡相连，扑朔迷离。亲人们送饭来了，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我就到医院附近走走。刚出院门，电话就响了，小妹告诉我是老爸叫我回病房。当时只是觉得老爸越来越小孩子气，就告诉小妹，我再溜达溜达…… <p class="ql-block"> 2021年12月10日，父亲的复查结果出奇的好，肝功、肾功都比入院时好，肺部积水大面积恢复，出院有望，他很高兴，我们也都兴奋。可到了夜里，父亲的肾功突然异常，高钾血症，这是始料未及的，于是我又一次签字，出院无望。一个不详的念头挥之不去，我一整夜一整夜守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病床。</p><p class="ql-block"> 冬至前一夜，老爸出院了，我在药店买了台3680元的医用制氧机。虽说出入还得搀扶，夜夜吸氧，一日三餐吃药，但老爸一天比一天精神，我也能睡个安稳觉。我搀扶着他出出进进堂屋，一会晒晒太阳，一会烤火说说话，一会听听新闻，大多时候就是睡觉。亲朋好友闻讯后，来我家看望他，宽慰他，他逢人就说，在医院病床上躺了25天，睡得一身疼，住院像坐牢，还是在家好，自由自在。我期待老爸早日康复，期待早日返校与孩子们朝夕相处、迎接元旦。</p> 2022年1月20日（大寒）那天，父亲出院正好一个月，我火急火燎地赶回老家，和大侄子一起陪父亲去县医院复查，结果令人满意，医生说恢复得不错，照顾得好。整个寒假，我陪伴在老父亲身旁，一旦不见我就叫人打电话给我，叫我赶紧回去。老父亲这反常的举动着实不可思议。立春过后，气温还零下3℃，看来今年春天要姗姗来迟，不过我深信这应该是春天的序曲。<br> 春节过后，告别父亲，怀着忐忑的心情返校。战战兢兢的度过了两个月，五一放假，我匆匆回家看望父亲，他日渐消瘦，又不慎跌了一跤，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带着不舍含泪告别。当我再次回故乡时，父亲的病情已经加重了许多，医生告诉我，老人年纪大了，他想吃什么就尽量满足他吧，要想赌一把就去外边的大医院看看……可是父亲就想回家，不想到外面，还说怕有去无回…… <p class="ql-block"> 又一次出院，又一次回到老家。这一次，父亲一天不如一天，开始，吞不下药丸，后来，假牙自然脱落，手总是不停的比划着，口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有时还流泪，刚擦拭又流下。再后来大小便失禁，频繁更换纸尿裤，在幼儿园的侄女托人买回了一把轮椅，有阳光的时候，我们就轮流推老父亲在院子里转悠，亲戚们也日日夜夜陪伴伺候父亲，以防万一。2022年6月27日晚，妻儿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他很高兴，只是不能大声说话了，还看了又看身边的每一个人。到了第二天凌晨6点，父亲突然呼吸急促，有经验的老人告诉我，“快不行了，准备后事吧！”我拨通了表哥表弟的电话，等他们赶来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表哥刚给父亲喂完银气，父亲就没有了呼吸，安详的走了。</p> <p class="ql-block"> 2022年6月28日，8点8分，父亲撒手人寰。亲戚七手八脚给父亲擦洗身子、换上新装，在亲人的哭声中，父亲被装进泡沫箱，运往县城火化。天空下起了雨，一连几天，大雨如注。在火化场举行了简短的仪式，一个小时后，父亲就被火化，父子诀别，苍天落泪——愿天堂里不再有一丝痛苦……我写下来这样几行文字：睡眼朦胧，堂屋空荡；骨灰盒前，青烟袅袅；泪眼蒙眬，心在滴血。子欲养而亲不在，从此，我再也看不到父亲熟悉的身影，再也听不到父亲痛苦的呻吟。父亲已化作冰冷的照片，小小的骨灰盒，再过三天，又将变成矮矮的坟冢……7月2日，我与父亲阴阳两隔，相见无期，失去了父亲，没有了家。从此，只剩旅途，只有无尽的回忆……</p> 操劳一辈子的父亲睡了，再没醒来，吃苦受累一生的父亲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任凭他的儿女怎么声泪俱下、千呼万唤，任凭亲友怎么哭天喊地、撕心裂肺。我想他一定太累了，为了这个有老有小、多灾多难的家，几十年如一日，疲于奔命，积劳成疾；父亲走了，一去不回。我从来没有想过生命竟是这么地脆弱与短暂，阴阳生死仅有一线之隔。<br> 父亲刚走时，我不敢看小妹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不敢读侄子带血的表达思念的文字。想念父亲的时候，我就看珍藏在相册里的照片，手机里收藏的视频，还有我写过的那几个美篇《火塘暖身心》《父亲是男子汉》《敬佩父亲》《遥祝父亲节日快乐》《父亲病了》《家书抵万金》……一次次揪心的痛苦过后，我告诫自己，作为长子，擦干眼泪，一定要努力活成父亲希望的样子，叫他含笑九泉…… 10月4日，父亲走后100天，爱人陪我回老家上坟。这是失去父亲后第一次回家。一进家门，居然不知行李要搁哪儿？我该做什么？弟媳见状示意我们把行李放到堂屋……那一夜，我彻夜难眠，凝视着墙上父亲的照片，我向父亲诉说无尽的思念，难言的痛楚，才清醒自己没有了父亲，父亲已经不在身边，他去了那个没有病痛折磨的天堂。想到今后进门不闻他的声音，进屋不见他的音容笑貌，想到过去家里只有父子二人时，他反反复复说的话，人上七十是一年一年过，八十以后就是一时一时过了，不知啥时候就……我就泣不成声。 上坟回到家，疑神疑鬼的大妹子曾告诉我们，她常常梦见父亲，还和她说了许多话。小妹半信半疑又很是羡慕，我后来也三次梦见父亲，但不愿说与人听。第一次梦见他用手里的草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我大叫一声“阿爹”，未等他答应我就把自己叫醒了；第二次梦见他坐在轮椅上，穿着临终前从县城买的西服谈笑风声，却对我视而不见；最后一次梦境是父亲被成千上万展翅飞翔的鸟层层包围着，满面笑容，依旧慈祥，对我却始终不理不睬。我定睛一看，那清一色的鸟千姿百态，颜色都像那只突然降临灵堂前，然后落到床头，最后飞走的不知名的鸟。我每次从梦中醒来，枕边总是一片湿，每次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眠…… 父亲走后，家里彻底失去了精神支柱和灵魂。堂屋里空荡荡的，整个屋子静得让人不习惯，浑身不自在。每次回家进堂屋，就明显感觉堂屋只剩下躯壳，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心里空落落的。为此，年底时候，我写了两个美篇——《2022伤我最深》《我的老父亲》。<br> 《山河故人》里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都是要分开的。”45年前，我失去了母爱，但还有父亲健在；45年后，我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家，以后便只剩归途。“家有一老，若有一宝。”这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父亲走了，我少了一份对他的牵挂，不用再担心他的饮食起居，他的病情、健康，却多了一份对过去的思念，多了一份伤感。父亲健在时的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总在脑海闪现，仿佛就在昨天。父亲走了，我才懂得：如烟往事，除了自己，谁人回忆？一些无奈，除了默认，与谁诉说？有些东西，除了自知，有谁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