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暨袜城、平湖羽绒服装城说起

陆粮

　　近日走了浙江诸暨的大唐袜城和平湖的羽绒服装城，所见感慨良多。

久闻诸暨的大唐袜城，走近一看可真够大的，十几万平米的大型建筑内装进了近两千家的袜店，各式各样的袜子在各家商铺的墙上、柜上、地上、架上铺得琳琅满目、五彩缤纷，商务、运动、休闲、男的、女的、老人、小孩、长的、短的、过膝、连裤、防静脉曲张等等品类，应有尽有；卡塔尔世界杯足球赛正踢着呢，打上世界杯足球赛字号的袜子也摆在铺面上。随意走进一家店铺，店家是来自辽宁沈阳的，询问了一下这里袜子怎么卖，告之这里的袜子销售是批发为主，零售也是论包卖，一包十双。看了看都是纯棉产品，品质也不错，拿了一包内装十双的男士商务袜，问：怎么卖？50！乖乖，合着一双袜子才五块钱，这个价格把我惊的，感情我在“拼多多”、“淘宝”上买的，都还是贵的了。反正袜子都差不多，这家店东西也不错，还是“东北老乡”，于是男的、女的，长的、短的一下子买了一大堆，花了230元，装了满满两大袋子走出店铺。后来陆续在其他店中又买了一些，总共约花了将近四百块钱。平生可从来也没买过这么多的袜子！

在购物过程中，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一楼店家的情况，总体而言，在现场购物、采买的人不多，比较冷清。或许有因疫情防控，人流、物流中断的原因，也可能批发城中，店铺只是展示窗口，大量的交易在网上完成等情况。但就低值易耗的小商品而言，采取这种筑城而群销的模式，确实方便了消费者和批发采办人员，产品的品质、价格、款式等等都十分透明，并且市场响应灵敏，经营方式灵活，赢得了客户口碑和市场地位。袜城经营者和地方政府每年还组织若干次招商会，进一步吸引海外客户和订单，每年的销售都是巨量的，号称从这里销售出去的袜子占了全球60%。并由此而使整个大唐镇在这十几年里逐步形成了整个袜业完整的产业链，从材料、设计、织造、包装、运输、电商、融资、劳力市场等形成了全流程全要素完善的市场化生产服务体系，在全国南北六大袜业市场中占了头牌。

在这个袜城中逛荡，我脑子想了几个问题。

一是，对经营户而言，这种筑城而销的模式对他们的杀伤力太大了。所有的商品价格、品质都是透明的，竞争是充分的，生产经营者只有以更加灵活、灵动的经营方式，响应市场需求，创新产品设计，开发新产品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获得一个狭窄的生存与发展空间，从这一方面来讲对社会和消费者都具有积极的意义。但过低的价格、过薄的利润，却又使生产经营者难有扩大再生产的动力和能力，也难于获得金融机构融资的帮助，在这样的经营环境里，一双袜子只有区区两三毛钱的利润，只能靠批量化的销售来获得微薄的价差，但在劳动力薪酬、上游原材料、店租等都在涨价的情况下，厂家的这一点利润往往也是被各种因素消耗殆尽，生存境况何其难也。这也是近一时期以来政府不断推出减税减费等政策举措，帮助传统实体经营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摆脱贫困的意义所在。

二是在电商日益发达的时代或许这一经营模式的发展空间已近末路。改革开放40多年全国各地兴建了众多的各式专业商品销售市场，为丰富百姓生活、打破信息不对称、促进生产等作出多方面的成就。但近些年随着城市建设、改造和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稳步提高、电商平台日益渗透进百姓的日常生活等各种因素，不少的专业市场或被拆迁、改造，或陷入难以维系的地步等，当然，也有的继续维持着市场地位。但随着这十几年来国内电子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国内各大电商平台不断推陈出新，形成了巨大而广阔的电商行业，在促进生产、扩大消费、拓展境外内市场、聚集资本、打通产业链等方面跨出了历史性的一大步。因此，这一业态的发展和天然的优势对传统商业筑城而销的经营模式形成了巨大的挑战，直接危及店商们的生存空间与发展之路，也极大地打压了商业地产的市场价值。这也是当前类似于袜城之类的专业市场生存比较困难的一个重要因素。

三是传统的也许并不是没有未来的预期。客户经营可能比较困难，但行业市场需求却始终存在，早几年在参观常熟服装城中，当地一同事说了这样一句话：客户都不符合总行信贷导向和标准，但这个市场每年销售出去的服装都是十几个亿。当年对我的触动是，风险政策研究与客户经营策略制定必须接地气。传统行业及其客户更加适合银行传统的业务，而诸如芯片、生物制药、电商平台等高科技、创新型业务，则应以投行的思维和模式探索开展。一个有稳步市场需求的行业，却找不到可合作的客户和业务模式，做不出行业与客户的风险价值评估，只能说明银行金融机构对这一类行业和企业不熟悉、没研究，在风险偏好上缺乏理性的研判和差异化管理，既反映出在方法论和实践论上的偏颇，又暴露出在广泛而精准的数据积累与分析的技术手段建设等方面缺失系统与技术支撑。就如当年的“钢贸”业务曾经给一些银行造成重伤，以致于一概不作，但并不是说“钢贸”业务在现今的市场上就不存在了。如果不能“解剖麻雀”，推演、复盘原有的失败案例，汲取教训，形成风控体系，以利再战，那原有的风险拨备的真金白银就真的白白流掉了。采取什么样的经营模式和理论方法扶持和持续推进传统业务和客户发展，既要讲商业银行的“三性原则”，也要讲社会责任性和政策执行性，更是衡量机构的市场竞争力、发展可持续性的一个重要方面内容。

隔日再访平湖羽绒服服装城。服装业是平湖的传统支柱产业，经过长期的发展，当地现已有服装制造企业1600多家，年总产量约3亿件（套），是国内最大的县（市）级出口服装制造基地之一。平湖羽绒服服装城位于城市中心，整体建筑拥有十几万平米，上下三层，全部经营羽绒服及辅料。由于是地处城区，建筑设计比较摩登，偌大的停车场停满了汽车，进入楼内，商店的设计、布置、定位、采光等明显比袜城高出一截。但从总体上讲，依然也是商家众多，商品琳琅满目，但消费、采办的人流稀少。在这个服装城里，我的感受是：货真了，价也实了，就一定好卖吗？

传统的商业经营一直讲的是货真价实，这是商品生产经营者的生存之道，也是商品社会的文明之路。但是在当前国内社会商品供给已经十分丰富、生产产能已经严重过剩、市场的主导权已经转到消费者和大宗商品采办者的背景下，这一纯朴的商业经营理念和市场行为却遇到挑战。比如在这个羽绒服服装市场内，货是真的，价格也实在，但商品并不好卖。大量的羽绒服摆满货架，堆积在地上，这不是在展示或已售出还未取走，也不是这些商品粗制滥造，而是严重滞销。每样衣服单看它的面料、里料、内中的羽绒都不错。但当我们楼上楼下逛了大半天，真心想买几件冬衣御寒，并且对价格也不敏感时，面对着满城、满墙、满柜、满地的羽绒服，却挑不出几件能看上眼、有新潮感、便于出差打理的商品。问题就是出在这些商品款型设计老化、板式同质化严重，从着衣的美感上难于满足当今消费者的审美需求。此时我脑子里蹦出我一老同学的精典之言：中国社会在扫除文盲、法盲、科盲之后，要大力开展美育教育。

服装设计也是美学中的一环，专业的服装设计力量难于下沉到市县级的服装制造企业中，由于基础的美学教育不足，专业人才匮乏，产品设计能力差，并缺乏持续的培训、培养机制，导致这些企业基本无独立的设计能力，产品设计款型多年不变，有的则“借鉴”市场现有的产品复制生产，或贴牌代工，因此市场内各厂家的产品都呈现老化、雷同的问题。我们在逛市场中看到不少店家门口挂着“仿制必究〞之类的牌子，就说明了这一问题的充分存在。而服装城强调它的“原创”的市场定位，则从另一个方面讲到了自我设计创新在当今服装行业发展中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生存与发展之道。大量制成品滞销，堆积成山，不仅生产企业难于维系生存，也是对社会资源极大的浪费。类似这样的情况，早几年在常熟的服装城、箱包城，南通的纺织城等都曾目睹，相信在其他地方同类的情况也都存在。

这里就讲到了一个地方政府或行业协会、地方商会通过对这些生产企业的扶持、帮助、提升来提升营商软环境建设的问题。比如，服装行业的中小企业产品设计能力不足，产品款型老化、同质化等问题是长期困扰地方中小型生产企业生产与发展的突出问题。因此，地方政府、行业协会、地方商会等机构应该在这一地方优势产业生存与发展的工作中有所作为。比如创设专业的设计培训学校、机构，来改进设计能力不足问题；或通过设计的产品拍买会，改善设计企业和人员的获利能力和知名度等等。相信在有关机构的工作做实、做细、接地气之后，是可以解决或部分解决传统中小企业的“急难愁盼”的问题。

改善和提升地方营商环境，形成市场化的产业竞争优势，不仅是新建工业园区、低价出让土地、修桥造路等硬环境建设方面的事，更需在盘活存量企业生存环境、活化企业竞争力、帮助和提升现有企业活下去、活得好、发展的好等方面形成一整套服务与支撑等软环境建设方面的机制与体系，让现有的企业不想走、外面的企业和投资商想进来，以地方自己的力量来破解地方民间投资不能投、不愿投、不敢投等问题，推动地方经济形成生动活泼的发展新局面，是当下许多地府政府、行业协会、地方商会应当下大力气推进的工作着重点。在当前全国疫情防控期政策已经转型的背景下，迅速恢复生产和经营，帮助企业、店家、市场活下来，火起来，需要有更加实实在在的举措和积极的行动方案。

2022.12.16草，22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