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慢船的日子

曹国文化传媒

吳德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公路交通还不发达，从我老家宜都到宜昌，最经济便利的出行方式是坐轮船。但轮船受气候影响较大，特别是江上有雾时，轮船不能行走，只能待雾散后才能航行。虽然坐轮船走得慢吞吞，但由于经济实惠，宜都到宜昌求学的学子，来回坐船仍然是第一选择。我的高中是在县城读完的，1982年参加高考，只考取了中专，本来想复读一年，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只好到宜昌上了中专。这样坐轮船到宜昌就成了我学习生活的常态。在改革开放初期，考学几乎是改变农村孩子命运的唯一出路，不知道有多少茬寒窗学子，像我一样走在这条艰辛的求学路上。那时候，从家里步行4华里到镇上搭乘过路的长途汽车到县城，然后在县城的船码头买票侯船。经常是早上出门，九十点钟才赶上车，到县城已经是中午。县轮船公司有一趟往返宜昌的客轮即清江号，每天早上7点一刻从宜都出发。我因为住在乡下，太早了赶不上，从来没坐过这班船。

　　据说此客轮船小人杂，沿途停靠，船上也很不卫生。长江上航行的大船都叫东方红号，是交通部下属的轮船航运公司的，有一趟沙市到宜昌的航班路过宜都，称沙宜班，在中午12点半左右停靠宜都。隔一天有一趟从武汉到宜昌的航班，叫汉宜班，一般是下午2点左右靠岸宜都县城。实际上当时从上海、南京、武汉到达宜昌、重庆的航班一天有许多趟，因为宜都县城的船码头在清江与长江的交汇处，水位较浅，大船靠不了岸，只能停靠枝城镇的深水码头了。虽然汉宜班晚一个多小时，票价也贵三毛钱，但我们都愿意多等一个多小时坐汉宜班。因为汉宜班船特别大，有四五层高，船上有卧铺，船在江上行驶快，噪音小，平稳，卫生，寻找座位相对方便一些，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乘客多是出差公干的商务客人，大包小包、提桶挑担的小商小贩相对少一些，人挨人人挤人的情况更少，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找到靠窗的座位。

80年代初期后的汉宜班客轮东方红32号

若实在找不到座位，到底层的货舱应付个把小时也就到宜昌了。可买到汉宜班船票的机会很少，去晚一点票就卖完了。幸好还有沙宜班兜底，不存在不能出行的问题。我的整个求学阶段，是以乘坐沙宜班客轮为主，在学校和家之间往返的。长江上经常有雾，轮船时常晚点，特别是冬天雾大，在码头上一等半天也是常态。每当有船只过往，特别是远远地听到船上的汽笛声时，乘客们都会翘首以盼，希望是要等待的船只，可经常是一次次失望。我记得最晚的一次，是1983年元旦回家返回宜昌时，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汉宜班船票，很早就从家里出发，十点钟就到县城码头了，没想到那天没有过路的汉宜班。那天江上的雾气特别大，沙宜班轮船晚上7点多才靠岸。轮船沿途还要停靠红花套、古老背、云池三个码头，到达宜昌九码头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待我们下船走到学校时已经是半夜了。

当年乘坐的沙宜班客轮沙宜班客轮也是可乘坐200多人的大型航班，分上、下两层，还有底仓。乘坐此轮的基本上是务工的农民，上学的学生，还有贩卖农副产品的小商小贩。一上船，就能感觉到一股五味杂陈的气味。坐此轮船的好处是空间比坐汽车大得多，只要不嫌脏，舱内的过道、上下的扶梯级上都可以就坐。舱内椅子的靠背上用油漆写有座位号，但船票上却只有卖出时手写的流水号，乘客们排队检票，上船后实行先到先坐，很多人登上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抢座位，若抢不到座位，就只能在过道或在货舱里委屈一下，实在不行，只能在甲板上将就一下了。

我坐船最不喜欢的地方是船的尾部，船以柴油机为动力，单调而枯燥的轰鸣声和散发出的柴油味道，总是让人心烦意乱。有时候找不到位置，我宁愿坐到甲板上也不愿意去船尾。虽说甲板不装窗户，栏杆上挂满了救生圈，但视野开阔、空气新鲜，可以欣赏沿途的风光，领略大自然的美丽。春天麦苗青青，油菜花开；夏天绿树成荫，稻田金黄；深秋之后眼力所及，层林尽染；到了冬天就是一片茫茫。凭栏后眺，滚滚的白浪卷打着河岸，一波一波地远去，人的思绪也会随之飘荡，浮想联翩，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航程的单调和漫长。坐船除了可以沿途欣赏美景外，有时候也遇到同学或者其他熟悉的人，在一起可以尽情地侃大山，海阔天空，交换各自带来的好东西吃。那个年代，街上没有餐馆，连小卖部都少，船上有一个小卖部，没有什么商品卖。我们出门都是自带干粮，主要是各种小吃。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在船上可以尽情地看书。只要想看，可以从一上船一直看到下船。所以，每次回家前几天，我都会到学校图书室借阅一本杂志，那个年代，我最喜欢随身携带的便是杂志是《收获》《十月》，往往回家一趟，借阅的书就会看完，有时候书看完了，轮船还没到岸，只好把好看的小说又看一遍。许多著名的小说，如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李存葆的《高山下的花环》，路遥的《人生》，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雨》等等，都是我在船上或者在等船时看完的。到现在，我还时常梦到在船上或者候船室一边看书，一边啃干粮，怡然自得时的情景。

当年的宜都船码头，如今已变成了市民休闲旅游打卡地

轮船是上世纪中后期长江两岸百姓的主要交通出行工具，我就是坐着这样的客轮离开家乡到大城市读书，开始了在城市里的工作和生活的。如今，曾经在长江航道中行驶的汉宜班、沙宜班轮船，随着公路交通的快速发展，早已不见踪影。在长江上川流不息的大多数是承载重要物流任务的货轮，偶然看见的客轮只有豪华的星级游轮了。时间永远也回不去了，但那些坐慢船的日子还时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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