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时代

墨余

<p class="ql-block">  整整一年,来自外界的扰动只剩下细细的棉签和随处飘荡的已经看不清面目的白色大褂。这样的时代,只适合读书。只有在书中,才能感觉世间依然还有缤纷,还有思考,还有不言自语的各色风景。正值年底盘点,挑选阅读过的十部以飨书友。</p><p class="ql-block"> 一、《当尼采哭泣》</p> <p class="ql-block">  按照现下的文体分类,这部书应该算是架空的小说。虚构的情节,依托在真实的人物身上,让读者觉得:历史或许真的可以这样演进。</p><p class="ql-block"> 尼采病了,不管是因为看见了那匹都灵之马,还是因为瓦格纳的背叛,又或者是爱意得不到萨乐美的确定回馈。总之,他根植在骨子里的神经质顺理成章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治疗他的是虚构但背景吓人的布雷尔医生——弗洛伊德的老师!所以,我们看到的将是一场史诗级别的心理交锋。</p><p class="ql-block"> 此时,《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尚未面世,但尼采的思想无疑已经成型,所以,心理学层面的治疗只能是隔靴搔痒。另一方面,布雷尔医生跟所有人一样,也有不足与外人道的隐秘。他们互相治疗着,最终知道谁也治不好谁。</p><p class="ql-block">布雷尔医生是世俗的,在几番天人交战之后,他依然可以回归优渥的生活。但尼采不行,他注定是孤独的,他的思想,是说给二十世纪的人听的。</p><p class="ql-block"> 但无论如何,布雷尔医生终于成了他唯一的知己,他拯救不了尼采却真正读懂了他。这是现实中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我们看到的是历史泼在尼采身上的斑斑污渍以及替法西斯纳粹背的黑锅。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算是二十世纪献给尼采的礼物。</p><p class="ql-block"> 二、《起初 纪年》</p> <p class="ql-block">  暌违多年之后,王朔终于又出书了。写的是他从未涉猎的历史,讲的是汉武帝的故事,大的脉络谁都知道,当然还有许多不为人熟知的细节。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我猜许多人想要知道的是:朔爷这回能把文字玩成什么样子。</p><p class="ql-block"> 我算是一路追随王朔看下来的忠实拥趸,这么多年了仍然第一时间拜读本书,我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因为某种情怀,但实话说心里还是有一点不情不愿。</p><p class="ql-block"> 看这本书的体验,与以前看他的其他作品完全是迥异的体验:在很累和很爽之间高频率且冷不防地切换着。相应地,我的评价也是赞赏伴随着腹诽。我确信,现代汉字被玩弄成这等模样,不能单单怪罪作者,我们所有喜爱朔爷的人都是共犯。</p><p class="ql-block"> 所以,我的不情不愿是有道理的。作者其实在骨子里没有把你当回事——这点还可以在现实中关于他的种种言行得到验证。他的写作只是为了自己,这个评价并没有太多贬义,相对于乔伊斯和普鲁斯特,王朔算是厚道得多,起码他给了我们一个直白的框架。</p><p class="ql-block"> 从这一点上说,真没必要把这本书的作者太当回事,就像作者相对于读者。喜欢就看看其中的某些段子一样的段落;不喜欢,就扔到书堆的角落里吧。</p><p class="ql-block"> 三、《虚无时代》</p> <p class="ql-block">  从尼采到当下,“上帝已死”可以算是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思想解构——如果不是唯一。此后无数的思想者,在欢欣鼓舞和痛心疾首之间挣扎着,游离于“祛魅”和“复魅”的选择。作者称之为“虚无时代”,其实并不公平,在宗教成为选择而不是责任的共识之下,人的自身感悟和认知,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隐秘的客体本质、意义,被证明是无法到达的彼岸,概念让位于感知,永恒让位于此刻,人的意义不再是神秘主义的献祭,而是实现自己的认知。</p><p class="ql-block"> 无法罗列这个时代涌现出多少思想伟人,仅就本书中涉及的人物,粗略估计就有几百人。这些“创造者”以及他们的思想结晶,直到现在仍然广泛影响着人类所有可能涉及的学科。存在主义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已式微,但它的衣钵,由意识流、解构主义、现代后现代等等流派继承着,阐发着,共同展示着个体对世界多姿多彩的解释。</p><p class="ql-block"> 四、《可能性的艺术》</p> <p class="ql-block">  上半年本书是中文社科类著作的顶流, 到年终却又忽然在各家书商销声匿迹。这样的际遇,生动诠释了本书的书名。</p><p class="ql-block"> 本书能够得到高分绝非幸致。因为其中涉及的所有问题,几乎都跟本土的现状高度契合。人们太需要在这样一个纷繁的雾阵中寻找一条相对清晰的思想脉络。专业人士颇有微词,认为这样的启蒙过于浅白,过于收敛。很难称得上一部优秀的政治学专著。象牙塔中的人,总是高估了社会对他们的理解和容忍却不肯承认知识的最终价值决定于受众。所以,对于本书来说,如果有什么建议的话,倒不如将书名改为《常识》,对,跟托马斯潘恩的那部代表作一样,我想说的是:浅显不等于浅薄。</p><p class="ql-block"> 五、《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p> <p class="ql-block">  对本书如果一无所知,初读的时候可能会有两个误会:</p><p class="ql-block"> 一是误认为这是一部言情的小说;二是看到卷初的一堆错别字会认为是盗版书。</p><p class="ql-block"> 先解释第二个误会,简单地说,如果你看到的是从头到尾干干净净毫无错字的版本,那才是错误的版本,原因看过之后就可以明白。</p><p class="ql-block"> 至于第一个误会——其实也算不上误会,你要是非要把它理解为言情也未尝不可,如果允许把“情”的外延扩大,那么这里同样有言情所必须的各种悲欢离合,但它终归不是男欢女爱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它说的是一个如礼花一样的人生。一个劣质的连平庸都算不上的弃子,被实验被改造、被居心叵测地绽放出所有的潜能,然后又疾速地消失在暗夜之中。残忍的意味并不在于这样的跌宕,而是一种被强加的无奈,但强加者并不认为有什么过分,因为即便他们毫不作为,这个自然的弃子,依然也可以理解为是上帝失败的作品。</p><p class="ql-block"> 所以,困难在于选择,是选择认命还是被强加的短暂的辉煌,也就是基于这一困境,我不认为这是任何意义上的所谓“言情”。</p><p class="ql-block"> 六、《单向度的人》</p> <p class="ql-block"> 一个后马克斯主义者应该如何继续思考?法兰克福学派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基于对资本的批判而追求自由!</p><p class="ql-block"> 像所有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样,马尔库塞永远在批判的道路上前行,批判极权,批判资本,批判所有阻碍多元性的要素。他永远不属于任何的建制派别,因为他知道解构才是自己的天职。自由,或许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乌托邦。</p><p class="ql-block"> 但这并非毫无意义,批判者可能没有建构的能力,却像“幽灵”一样,无时不刻游荡在支配者身边,警醒或者威胁着,让他们看到纠正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作为成长在苏联模式下的忠诚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学到了共产主义的宣言和意义,但我觉得还要看到建制化之后是如何偏离了他的原始教义。我们看过了共产党宣言、资本论以及苏联体系下林林总总的诠释,同时还应该再看看阿多诺、哈贝马斯以及马尔库塞,看看自由和人性的多元在马克思主义中应有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七、《悉达多》</p> <p class="ql-block">  对于佛学我知之甚少,所以,突然间接触这样的书,我很难判断这是标准的佛学教义还是西方人的演绎,但无论如何,它确实提供了一种成佛的思路。</p><p class="ql-block"> 悉达多得到教训是:成佛一不靠学习,二不靠冥想,唯一的法门是经历!所以他去经历了,然后就顿悟了。</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们正常认知中一种路径,所谓“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即便像黑塞这样的西方人,即便他是从西方人的视角来解释佛学,应该也不会太离谱。</p><p class="ql-block"> 悉达多是虚构的,他不是真实的乔达摩悉达多,他的故事更多的意义在于励志。悉达多又是真实的,作者似乎将他视为所有修炼者现实的共同符号。但悉达多的设定过于理想,他的身份和天赋优越得令人嫉妒。作者提供给读者是一种极度悬殊的反差,并在这样的反差中赋予某种坚定和毅力。所以,其代表性未免要打些折扣。</p><p class="ql-block"> 读者要追问的是: 本身就日常性地陷于平凡甚至是苦难的芸芸众生,他们成佛的路径该是怎样的?他们的启示来自何方?当悉达多从河流中悟出了永恒,在刹那间看到了众生叠加的那种“真相”,彼岸的意义让给了当下,对于资质平庸的人,是不是过于残酷?</p><p class="ql-block"> 八、《现代性与大屠杀》</p> <p class="ql-block">  现代性是一个单向度的词汇,是历史决定论者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的畅想。与此同时,清醒的学者看到了不祥,真实的现代性,是工具性的,再直接一点,是一把双刃剑。</p><p class="ql-block"> 现代性的狰狞,在一战中就已显露。到了二战,在法西斯的手上,现代性成了高效率杀人的利器。</p><p class="ql-block"> 鲍曼的这部著作可以说是阿伦特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的姐妹篇,合而为一的话,便是工业化体系下关于恶的完整论述。</p><p class="ql-block"> 现代性带来高度的分工,而分工又促成了体系的不断细化和完善。效率成了最高的追求,而伦理及其判断能力,则消失在宏大的背景之后。</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深刻的提醒,但并没有被广泛接受。原因恰恰就是现代性的高效往往成为了无法抗拒的诱惑,从执政者到普罗大众,只愿意相信他们自己的眼睛,相信在高度运作的国家机器下那些无穷的产出。人们相信体系是自律的,总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适时地纠错,相信理性主义是历史的唯一方向。</p><p class="ql-block"> 不是吗?看看身边,看看当下,有多少人能够听得进去鲍曼的警示?</p><p class="ql-block"> 九、《八月炮火》</p> <p class="ql-block">  相对于二战而言,一战是场有点无趣的战争。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战场似乎静止在西线寒冷潮湿的战壕对峙中。工业化产生的马克沁机枪和毒气弹,只不过是更高效的杀人武器而已,没有太多文明意义上的判断价值。更加无聊的是,这场战争以莫名其妙的方式开始——斐迪南大公在一系列喜剧般的意外中被刺,又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战败国本土毫发无损地投降。</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的历史书中,一战是帝国主义分赃不均的狗咬狗之战,这没有错,但过于笼统。最具体的利益争夺,大概可以算到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归属问题,但同样很难解释战火为什么会蔓延到整个欧洲以至于最终成为世界大战。</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这是二战的预演,这个判断的本身就蕴含了如下一个事实:一战,即便到了结束那一天,也根本没有解决欧洲的利益分配问题。甚至都没有发现问题的根源。所以,这场战争虽然持续了四年,但具备分析价值的事件,集中在一九一四年的八月。</p><p class="ql-block"> 八月的炮火,并没有太多划时代的启示,倒更像是一群大男孩,在获得工业化武器这样的新玩具后幼稚、愚蠢的冲动。作者选取这短短的几十天内发生的事件描述,作为一战的专著,固然看起来有意犹未尽的遗憾,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阙漏。</p><p class="ql-block"> 十、《佩德罗•巴拉莫》</p> <p class="ql-block">  最后来谈谈这本书。</p><p class="ql-block"> 从封面的腰封看,显然是又一部典型的南美作品,魔幻现实主义的标签,似乎是这块大陆与生俱来的诅咒。这不是什么荣耀,而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无法看清现实之下的悲哀。</p><p class="ql-block"> 我总在想,作者是怎样做到在现实和幻想、回忆与代入、梦幻和真切、生存与死亡之间,切换得如此自如顺滑。文字的锻造功夫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我觉得更可能的是这块大陆历史和现实在他们骨子里烙下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非但是本书作者,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等等一大票的南美文化代言人,无一例外地具备这样的特质。这不单单是文化的问题,而是某种哲学议题:生存是真实的吗?当下是确定的吗?</p><p class="ql-block"> 这是许多不确定性的生存环境中,人们共同的迷惑。当生已不足恋,死又何妨?当现状已经注定,改变又有什么意义?悲观主义是他们的价值取向,能够做的,只是在过程中寻找意义。</p><p class="ql-block"> 所以,南美依然是生机最为旺盛的土地,依然充满了热爱、激情和滚烫的血。尽管在多数情况下,只是本能的冲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证明了自己是大写的人。</p><p class="ql-block"> 他们依然快乐,依然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