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秦风诗词联盟】失粘”之“粘”字的读音2（读诗札记之十七）涵瀛

杏花雨

郭芹纳简介：

郭芹纳，字涵瀛。男，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曾兼任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现文学院）副系主任，中国民主促进会陕西省委员会副主委，陕西省第九届政协常委，陕西省第十届人大常委，黄帝陵基金会理事兼学术顾问；中国训诂学研究会常务理事，陕西省散曲学会会长，陕西诗词学会及语言学会副会长，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评审专家库候选专家等职。

主要从事训诂学、古代汉语、近代汉语、诗律学的教学与研究，兼及陕西方言。主要著作《训诂学》，入选普通高等教育“十五”国家级规划教材。《诗律》，入选教育部推荐的研究生教学用书。《诗经译注》（合著）,入选叶嘉莹主编“名家诗词讲”丛书。另有《训诂散论》《古代汉语》（许嘉璐主编）、《古代汉语》（主编之一）、《诗经》（精选本）、《壶春乐府详注》《水浒校注》、《红楼梦校注》《简明古汉语知识辞典》（主编）、《汉语言文字学论文集》（主编）、《丝绸之路大辞典》（编委会编委兼第九编主编）、《唐玄宗御注三经》（主编）等书行世。

在国内诗词刊物、台湾《世界论坛报》、香港《作家》等海内外报刊杂志发表诗歌百余首，作品入选《中华当代诗人大辞典》、《华夏吟友》、《近五十年寰球汉诗精选》、《新中国诗词大观》、《华夏诗词精选》、《陕西中青年诗词集》、《中国当代诗词楹联精选》等书，并多次为陕西省公祭黄帝陵撰写祭文和对联。有《涵瀛诗文稿》待梓。

郭芹纳先生不愧为汉语言文学和诗律学、训诂学专家、大家，一个写诗词的人常用到的失粘的“粘”字，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多方考证，孜孜以求，细致入微，其深厚的学养和严谨的治学精神令人敬佩！读后不光使我们弄清了“粘”字的出处、读音、字义，还学到了音韵方面的相关知识，更重要的是感受到了大家风范的治学精神。我们要写好诗词，就应该这样，对文字怀着虔敬之心，力求精准，诗是语言的精华，敷衍不得。 感谢郭教授指导解惑！今后，我们将陆续在群里学习郭芹纳先生的诗论文章，欢迎大家一起学习！

诗友们好！

今晚七点半，由学会副秘书长王佩为大家转发郭芹纳教授《“失粘”之“粘”字的读音》，希望大家在课堂上不要发任何作品和链接，谢谢配合！

秦风诗词联盟

2022年12月16日

　　三十多年以前，当我讲授完诗律的“粘对规则”下课之后，一位同学走到我的面前，很认真地对我说道：“老师，‘失粘’的‘粘’，应该读zhān，不应该读nián。”我闻此说，不禁一惊。便问：“你从哪里听到这一读法的？”他告诉我，是他们学院的老师“特别强调”的。于是我便告诉他，王力先生在其在《诗词格律》一书中特别注明，这个“粘”应该读nián。当时，我只觉得其师之说殊为可笑，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引起重视。

不料三十年后之近日，忽然看到有人说：“格律诗的‘粘’，也叫做‘黏’”。这种说法，又让我一愣！显然，此说是将“粘”与“黏”当做是两个不同的字（词），所以“粘”才可以“也叫做‘黏’”——这就让我想起了上面所说之事，怀疑它有将“粘”读为zhān音之嫌，故此才觉得有必要做一番深究。

其实，“粘”本作“黏”。《说文·黍部》曰：“黏：相箸也。从黍，占声。”宋人所加读音为“女廉切”，今读nián。

“粘”字的出现也应当是较早的了。《说文》“米部”中虽然未见“粘”字。但是东汉班固的《汉书》中已见使用。其《高慧高后文功臣表》（由其妹班昭完成）记载景严侯王竞之子曰：“孝惠七年，戴侯真粘，嗣。”唐代的注释家颜师古曰：“粘，亦黏字。”（见中华书局1962年6月第1版《汉书》617页）

南朝·梁·顾野王的《玉篇·米部》中也说：“粘，与黏同。”（《大广益会玉篇》75页。中华书局1987年7月第一版。）

唐代僧人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七“黏污”条注：“（黏）又作粘，同。糊物相著曰粘也。”（转引自《故训汇纂》商务印书馆2003年7月第1版2627页）

宋代的《集韵·盐韵》曰：“黏、粘、溓：尼占切。《说文》：‘相箸也。’或从米；亦作溓。”“或从米”的意思就是：“黏”，也写作“粘”。“尼占切”，今读也是nián。（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5月第1版291页。）

以上各家之说，均认为“粘”与“黏”同。还有的解释则认为“粘”是“黏”的俗字。例如：

唐代僧人慧琳《一切经音义》（又名《慧琳音义》）卷六十八“胶粘”注：“粘，正作黏。”（转引自《故训汇纂》商务印书馆2003年7月第1版1701页）这就是说，“黏”是正体字，而“粘”则是其俗体字。

宋代的《广韵》（系由《切韵》而来）亦持此说。其“盐韵”“黏”字条曰：“‘黏’，黏麴。女廉切。‘粘’，俗。”这也是指出“粘”是“黏”的俗字。（周祖谟《广韵校本》上册229页。中华书局1988年8月第2版）

　　说“粘”与“黏”同，或者说“黏”正而“粘”俗，这两种解说，也为后世的字典辞书所沿用。例如：

清代的《康熙字典》的解释是二说并存。其“黍部”“黏”字条曰：“《唐韵》：‘女廉切’。《集韵》《韵会》《正韵》：‘尼占切’，并音‘䬯’……俗作‘粘’。”此即“粘”为俗字说。而其“米部”“粘”字条曰：“粘，《广韵》：‘女廉切’。《集韵》：‘尼占切’，并音‘黏’。《说文》：‘相箸也’。同黏。”此又为“粘”与“黏”同说。（未集上32页。中华书局1958年1月第1版，1980年12月北京第4次印刷）。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三月版，三十七年十月再版的《辞海·黍部》曰：“黏，泥炎切。盐韵。或作粘。”（1560页）其“粘”字条下曰：“粘，‘黏’或字。见《集韵》。”（1025页）“或字”，就是另一种写法的意思。此亦为“粘”与“黏”同说。

《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在“粘”读“nián”时，也都说同说“黏。

”“粘”与“黏”同之说，无疑是正确的。我们认为，在“粘”只有“nián”这一个读音的时候，它与“黏”是因意符不同而形成的异体字：它们的读音和词义完全相同，只是字形不同——即从“米”和从“黍”的区别罢了。

“黏”字从黍，是因为“黍”有黏性之故也。《说文》：“黍，禾属而黏者也。”而“米”与“黍”相关，故可以替代“黍”。这应该和《说文》所说的“𪏻，黏也……䊀，𪏻或从米”是同样的道理。（清人段玉裁注：“䊀，俗作‘糊’”。）

　　“黏”正而“粘”俗之说，又是从文字的正俗角度来说明的。所谓“正字”，是指字形符合标准的字。所谓“俗字”，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俗体字”。“旧时指通俗流行而字形不合规范的汉字，别于正体字而言。”若据此而言，“黏”还有另一个俗字“䴴”：《说文·黍部》“黏”桂馥注：“俗作‘䴴’。

”古代的著作，一般都使用正体字。例如，汉代刘熙的《释名》中即用“黏”字。其卷四《释言语》条中说：“念，黏也。意相亲爱，心黏著不能忘也。”（清王先谦《释名疏证补》20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3月第1版））又《释饮食》中说：“糁，黏也。”（同上205页）

其实，正体字与俗体字，往往也是异体字的关系。 黏、粘、䴴三者，就可以看做异体字。

1958年启动修订工作，成书于1981年12月的《辞源》修订版第1版（以下称为新版《辞源》），其“米部”“粘”字条曰：“粘，nián女廉切……同‘黏’。”注意，这里只标出一个读音，并没有标出zhān这一音读。（第三册2385页）《辞源·黍部》“黏”字条下曰：“黏，nián女廉切。”其第一个义项曰：“胶附，贴合。俗作‘粘’。”（第四册3577页）。同时，《辞源》只收“失黏”，而不收“失粘”，而且在“失黏”条目之下也没有“又写作‘失粘’”之类的解释，这样的处理说明，其修订者并没有将“失粘”视为词条。

新版《辞源》为什么这么处理，特别是不标出“粘”字的zhān音呢？这应该与它的功用有关：《辞源》修订版与《辞海》修订版有了明确的分工。其功能是“为阅读古籍用的工具书和古典文史研究工作者的参考书”，因此，它的语音系统也就没有完全依照现代汉语的语音系统（如“贼”，注音为zé而非zéi）。据其“（粘）同‘黏’”和“（黏）俗作‘粘’”的解说来看，《辞源》修订者是将“粘”视为“黏”的异体字了——这也就是说，即使写作非正体的“失粘”，也只有“nián”一个读音。

《汉语大词典》是以“古今兼收，源流并重”为编辑方针的“大型的、历史性的汉语语文辞典”，所以，它对“粘”字的处理便与《辞源》不同。它将“粘”字视为两个不同的字（词）：粘1和粘2。粘1有zhān和nián两个读音；粘2则仅nián一读，并指出它与“黏”相同——而“黏”则只读为nián，其音读依据便是《广韵》的“女廉切”。需要注意的是，《汉语大词典》的编者特地为“黏”又单独列出一个义项：

特指骈俪文字或近体诗上联对句与下联出句之间平仄协调。宋·陈鹄《耆旧续闻》卷四：“凡表、启之类，近代声律尤严，或乖平仄，则谓之失黏。”王力《汉语诗律学》第一章第六节：“（近体诗）上一联的对句如系仄头，下一联的出句必须也是仄头。这叫做‘黏’。(‘黏’有广义，有狭义。

　　广义的‘黏’就是一切的平仄都合式，不合叫做‘失黏’。狭义的‘黏’，如这里所述，违者也叫做‘失黏’。（见第12册1383页）

与《辞源》不同的是，《汉语大词典》收录“失粘”为词条，但是，它仅仅标明“见‘失黏’”三字。而在“失黏”条目之下，又标明“亦作‘失粘’。”这就明确地说明了“失粘”与“失黏”的关系，也就说明了“失粘”的“粘”不应当读为zhān。（见第2册1486及1491页）

那么，“粘”字何时又有了zhān这一音读呢？根据目前所见，明代范善溱的《中州全韵》一书中，“粘”字有“知苫切”的书面记载（转引自《古音汇纂》，商务印书馆2019年11月第1版1598页），这大概是“粘”读zhān的最早记录。据此，我们可以说，至少在明代，“粘”又有了另一个读音：zhān。从这时候起，“黏”与“粘”就不能再视为异体字了——因为它们已经不符合异体字“任何情况之下都可以互相替代”这一原则了。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都没有指出“黏”与“粘”是异体字。

文字学家曹先擢和苏培成主编的《汉字形义分析字典》“粘”字条下曰：“‘黏（nián）’和粘（zhān）’同源，曾互为异体。”（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第一版647页）我们很赞同这样的解说，因为它具有鲜明的历史观。

《说文》曰“黏，相箸也”，应当如何理解呢？首先，这里的“箸”应当读为zhuó，当写作“著”。因为《说文》没有“著”字，故而写作“箸”——后世引用《说文》者，如《康熙字典》等，多改做“著”字。此“著”音zhuó（《广韵》“张略切”），表示“附着”之义。

　　随着简化字的普遍使用，“粘”字因其笔画少而便于书写，也逐渐由所谓的“俗字”晋升为“正体”字，所以，现在的人们一般不再写作“失黏”而写作“失粘”了。（3443字）

也许有人会说，“粘”从“占”得声，自然应该读zhān。这种说法，是从今天的语音系统出发来观察问题的，没有考虑到汉语语音的历史发展。就今读看，佔、站、沾等字，固然是从“占”声的，但是，拈、鮎、秥、䩞等字，却又与“黏”读音相同（不计声调）。其实，在造字时代，“占”的声母并不读zh，只是后来才有了这样的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