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满了南山

东方欲晓

　　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满了南山。

——张枣的这句诗，第一次读的时候，我似懂非懂。不久前的一堂线上写作课，听一位诗歌编辑授课，谈到读现代诗，不必抱着读懂的心态，就像是看梵高和毕加索的画，能理解几分便是几分，能感受到美感就可以了。

这个观点，一下子让我心中豁然了许多。

而今天晚上，在我几度熄了灯闭上眼想睡却睡不着的时候，这句诗忽然又像一道灵光，闪现在脑海中。刹那间，我对诗中的含义、情境，似乎比往常更明了几分。

此刻难以安眠入睡，是因为闭上眼，也阻隔不了视觉画面透过黑暗不断涌入。所有画面都充斥着破坏，充满着遗憾，就像这破绽百出的一生，

漏洞多的难以收拾，难以弥补；

就像是那梅花落满了南山。

曾几何时，我定然是个心眼很窄的人，生活中的许多小事，比如错过刚刚开走的一趟车，下一趟要等很久，又比如花了更贵的钱没买到心仪的物品却买了次等的货色，又或者是下班回家，到家才发现钥匙落在了单位……诸如此类的，在我看来，都是懊恼的源泉，都可以视之为人生的遗憾。

直到后来，真正吃了一些生活的苦头，失去过一些真正宝贵的东西，才渐渐体会到，从前的那些所谓遗憾，不过是浮云而已。对于得失，也慢慢能够淡定处之。

可是今晚，为什么又再次的不淡定了？以至于，一闭上眼，抹不掉的都是那些糟心的画面。

是啊，蜜橘何其无辜。它们从抚州南丰被捎来，带着一份温暖情谊。不巧那天我没有开车，而是骑的小毛驴，因为打算下班路上要去趟菜市场。于是它们被搁在了我的电动车踏板上，因为中途的停留，又很费了些周章来保它们的周全。带回家后，吃了一些，分给朋友一些，更多的甚至还来不及孝敬老爸老妈，便被整箱地抛下了楼底……

花了一个多月碎片时间，兴致勃勃织的毛衣又何其无辜。攻克了种种技术难关，眼看已经织到袖子部分了，却突然被发了狠地去撕扯，去抽拉，去踩踏……

无辜的东西太多了，茶几上的桌布连带着刚买的红薯干、糕点、杯子、纸巾，柜子里的花茶枸杞黑芝麻糊……通通都被掀了一地，一起组成了狰狞的狼藉。

说出来，又再难过一遍。不说，要窒息。

不是没有想过那一层。真算起来，这些物品的价值加起来未必有多少钱。我不是一个不再会轻易患得患失了的人吗？气头上的事不可放在心上啊，可是我怎么就不能够闭上眼安稳睡觉了呢？我这心里怎么一下子又过不去坎了呢？

所在乎的，其实是藏于东西背后的心意、心思、心血。被践踏的是物品，也是一个母亲的尊严和软肋。

一个人心里要是常常装着恨，多半会充满戾气变得丑陋。若是常装着苦，也会让人嫌恶。成为祥林嫂那样的人，从来就不是我的选项。

说好的不生气、不心疼，说好的云淡风轻。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使我心疼的，是好好的生活，不能够好好的经营，是好好的轨道，不能够好好的运行。这世上，再牢固结实的东西，非要破坏，非要扭曲，也要不了几下子便糟蹋得面目全非。

引以为憾的事已经够多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心是筛子，孔眼不妨大些。梅花落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滞碍。去留无意，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