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高淳方言（76）：卖纱帽与高淳罗巾

田纪福

卖纱帽与高淳罗巾

说实话，我纳闷很多年了：为什么年纪大一些的高淳老百姓把“问路”叫做“卖纱帽”？

在我们家乡，卖纱帽简直成了问路的代名词。认不得路没人笑你，相反还有热心人帮你。如果你不知道卖纱帽就是问路一准遭人笑话，而且毫不留情：“亏你还是个高淳人！”

我想，在历史上，在高淳，这问路和卖纱帽之间肯定存在某种内在的必然的联系，有渊源，有故事，仅仅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而被淹没罢了。试想一下，为什么不叫“卖豆腐”或者“卖萝卜干”呢？

在古代的某个历史阶段，高淳的手工作坊里说不定大量地制作纱帽，说不定还造出了一定的名气，做好之后还是老百姓自己出远门去零卖。不用说，一边卖纱帽一边问路。现如今，高淳的老儿辈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了。这是猜想，并无实据。

（头戴纱帽）

　　直到有一天，读到明朝笔记里关于“高淳罗巾”的记载，眼前一亮，恍然大悟，虽然只有这么短短的四个字。

这本写于明朝万历年间的书叫做《云间据目抄》，“云间”就是现在上海的松江，“据目”表示亲眼所见。作者范濂生于明朝嘉靖年间，成书之时高淳建县已经超过一百年了。

（牧童遥指杏花村）

　　乌纱帽是官帽，由官方定点生产和发放，士人也就是古代读书人戴的纱帽则可以自由生产和买卖。

（《云间据目抄》片段）

　　看书中关于高淳纱帽的记载：“今又渐盈纱巾，为松江土产志所载者。今又有马尾罗巾，高淳罗巾。而马尾罗者，与骔巾乱真矣。”这是很珍贵的历史资料。“罗巾”之前冠以“高淳”二字，说明高淳生产的帽子当时很有名，很特别，就像我们平时说“水阳豆腐”、“东坝萝卜干”一样，是其中的翘楚。“高淳罗纱头巾”在明朝就卖到上海、南京等大码头。

乌纱帽有一定的规制，而读书人的纱帽并没有什么限制，可以自由发挥，五花八门。根据明朝顾起元《客座赘言》介绍：“士大夫所戴，其名甚多。有汉巾、晋巾、唐巾、诸葛巾、纯阳巾、东坡巾、阳明巾、九华巾、玉台巾、逍遥巾、纱帽巾、华阳巾、四开巾、勇巾。”如此看来，“高淳罗巾”就应该是“纱帽巾”，和高淳方言“卖纱帽”对上号了。罗巾是一种文绉绉的说法，纱帽是土话。

（明•顾起元《客座赘言》片段)

　　剩下的事情只要闭上眼晴想一想就明白了。大约四、五百年前，高淳的民间制帽业上了一定的规模，要人家上门购买已经解决不了销售问题，必须主动走出去打开销路。一开始，先在离家近的高淳范围内早出晚归，走街穿巷。一出门就要定下此行的目的地，一边问路一边卖纱帽。关键还不能原路返回，必须“另辟蹊径”才能提高销量。这样的话，回家的时候又是一边问路一边卖纱帽。高淳能有几个读书人？走出高淳是迟早的事。先到溧水、句容、宣城、郎溪，可能要过个两三天才能回家；再到苏锡常，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一趟家；最后终于到达南京、上海。终于打开了销路，闯出了名堂。整个卖纱帽的过程，也是问路的过程，如影随形。认不得出门的路，死路一条，还做什么生意？认不得回家的路，家都没了，赚到钱也没什么用。一边卖纱帽一边问路，早就入心入肺。如果从修辞学的角度看，高淳方言的“卖纱帽”表示“问路”的意思，实际上就是一种形象生动的借代手法，当年高淳的老百姓肯定心知肚明。

“ 高淳罗巾”也终于被范濂“据目”了去，写进了他的《云间据目抄》。

　　

田老师说高淳方言（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