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 : 草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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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斯，长于斯，爱于斯！年纪越大就越怀念故乡。我们这代从农村走出来的70后，大多都有着特殊而别样的草垛情。一堆堆似丘陵、似小山一样的草垛，是我们童年时的乐园，在草垛旁向太阳（晒太阳）、躲猫猫（捉迷藏）、打战、比武、挖地洞……现在想来，一幕幕浮现眼前，宛若昨天一样。

故乡的草垛，准确地说，不仅限于稻谷草垛，麦秆、苞谷杆、松毛（落叶松针）也会被勤劳的故乡人堆成草垛，可以一年到头合理地调配用于生产生活。

麦秆可以作为辅助饲料喂牛马，对于牛马那算是美食了；包谷杆少部分粉碎后用来做猪饲料，大部分用铡刀切碎后垫猪圈，发酵后成上好的农家肥；松毛的用途可多了，每年的烤烟育苗时，用于保护层和保温层，让烟苗茁壮成长。故乡烧柴火时，松毛是最好的火引子，抓一把易燃的松毛很快就让灶台里的柴火堆熊熊燃烧。另外，松毛可以常年堆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也是垫猪圈做肥料的上佳材料。

今天述说的草垛，特指的是稻谷草垛。故乡人的主食一年到头都是白米饭，其它荞麦都是辅食，因此，稻谷是故乡不折不扣的主粮。在故乡人眼里，稻谷浑身都是宝，谷粒自不用说，就连稻谷杆在故乡都是宝贝。稻谷杆可以用来搓草绳、打草鞋、编草席、编草帘，还可以做牛马饲料，土基墙土坯的草筋等，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正因为稻谷杆的金贵，从生产队大集体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的一家一户，村子里都不乏稻谷草垛。草垛，也成了故乡的标配和乡村乡土的记忆符号。

每年秋收时节，故乡稻田稻子收割后，很快，变戏法似地在打谷场四周就会堆出一座座大小不一的稻草垛，这一堆可要堆到来年的春耕时节。农户家的房前屋后也会有“个头”不大的草垛，私人的东西，小伙伴们不会轻易关顾。

小伙伴最喜欢去玩的草垛是堆在打谷场上接近有房子高的草垛，那时，生产队里收稻子时统筹考虑，距离村子较远和相对偏僻的稻田，直接带着打谷机、掼斗、海簸在稻田里打谷子（稻子脱粒）。而脱粒后稻草杆则有碗口大的一捆捆绑好后，竖在稻田里晾晒一段时间，再挑回到打谷场存放。

打谷场旁就近的稻子则直接挑回打谷场用脚踏打谷机或妇女们用连盖打谷子。同样稻谷杆脱粒后，一捆捆地绑在一起，彻底晒干后才能堆草垛，不然草会发霉。

草垛的位置通常在打谷场四周，这样不影响在中心位置打谷子或晾晒庄稼收成。

要把稻谷杆堆成一座座山丘似的草垛那可是技术活，犹如建盖房子，一层层的四周夯实后往上码放。通常都是村子里有手艺的几位老把头（干活能手）指挥着强劳力一捆捆的稻草往上叠加，到最高处，得用梯子。一捆捆稻草犹如砖块，每一层都要压瓷实，才不会坍塌。同时，牢固结实的稻草垛可以存放很久，不会糟心（雨水渗透进去发霉）。

最后稻草垛像金字塔一样顶慢慢收小，老把头用整齐的稻草做成顶，方便排雨水。

草垛堆好后，标志着农忙时节暂告一段落，此时，老少爷们都喜欢往打谷场的草垛旁边凑。打谷场成了小孩子的天堂，在打谷场爬草垛、钻草垛、绕着不同的草垛躲猫猫成了大家的最爱。每天下午晚饭刚过，小伙伴们犹如定了闹钟，或是有着生物钟，不约而同往打谷场赶。哪家小孩不见了，多半在打谷场能找到。

那时，我们小伙伴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打战、捉迷藏、抓特务、劫狱，都需要掩体或是障碍物，草垛就是最好的道具。大家有时候全然不顾影响到大人干活，打谷场上的管理员有时看到小屁孩就清场。可由于打谷场没有围墙，这边追出，那边进来，搞成和管理人员玩捉迷藏。

只要不影响干活、不搞破坏（有个别过于顽皮的孩子，居然把草垛的顶都掀翻了，这可是影响草垛的防水储藏。甚至有的把草垛都弄倒了）管理人员也懒得再管。

有时玩打战游戏，就在草垛中间抽空一些稻草，出来一些地道似的“隧道”有的深度达到一两米。其实这很危险，一旦坍塌，那可是直接犹如隧道塌方，后果不堪设想，可熊孩子全然不顾。

有些几个草垛挨在一起，大家就在狭长的连接处，钻来钻去，犹如穿越迷宫，乐此不疲。

我有个小伙伴小名叫和平，有一次在草垛玩捉迷藏，居然死活找不到，大家放开嗓子喊，也无回应……小屁孩也不多想，难说他偷偷回家了。结果，父母找上门来要人，才发觉不妙！后来，居然在打谷场的谷草垛之间的一个草窝里找到，这小子，正呼呼睡得香呢。如此睡眠，被父母一阵痛打，也成为童年的一个笑话。

一次，我和小伙伴看了电影地道战，也想挖地道，大家突发奇想，决定在谷草垛底下弄个隐蔽的“暗室”。临近冬天，暗室里很暖和，不知谁说：“我们今晚就在这过夜吧！”结果，天色已晚，谁也不敢再回家，等着大人找来。

一会儿，焦急的母亲来打谷场找我，看到空空如也的打谷场，急得母亲放声大喊：“罗万平、罗万平……”我在草垛的暗室里激动得赶紧钻了出去，原来，离开母亲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个绰号叫“炸药”的小伙伴，大户人家，小小年纪手上就带了一道上海表，小伙伴们羡慕死了，他也有意无意撸起袖子露出手表，若有所思地看着时间，犹如有要事处理。

一晚，我们在草垛旁玩游戏，“炸药”一不小心发觉手表不见了，这可把他吓坏。于是，发动小伙伴一起和他在草堆里找手表，这可是大海捞针。草垛四都是散落的稻早，早就被小伙伴们踩出一层毛茸茸、厚厚的“草毯”，这如何找到？长我们两岁的“炸药”组织小伙伴们，排成一个横排，地毯式搜寻，一点空隙都不放过。

夜幕降临了，可还是死活找不到，大家都想放弃，不愿意再找，早些回家。只见“炸药”小眼珠一转说：“不找可以，要离开的必须让我先搜身后才能走。”这一招可真损，但也管用，估计“炸药”已经发现猫腻，手表正揣在某个人兜里，想占为己有，没门！

为了早点回家，小伙伴们都心甘情愿地让“炸药”搜身，炸药的搜身可比乘飞机过安检严苛多了，几乎全身都摸遍，不留一点隐私。邪门的是，自信满满的炸药第一遍搜完身后，竟然还是无果。

“炸药”依然不准大家离开，这可是活脱脱的侵犯人权，但哪里说理去。其实，在“炸药”搜身时，心眼还算多的我也在旁边暗暗地观察着每一个人，很快我就发现“炸药”忽略一个细节，就是，大家张开手让他搜时，他却没让每一个人打开拳头，而拳头里握住一块手表绰绰有余。于是，我提醒炸药，结果也不言而喻，很快手表就找到了！

这成了我童年的一个心结，拳头里握表的可是我的家门堂哥，这辈子，估计他会记恨我吧！多年后想起，我还为此惴惴不安。

多说一句的是，我这位堂哥，取的妻子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学，现在他可是三角里村排得上号的富人了。这多少让我心里好过不少。“炸药”成为我们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彝药”名医，混得风生水起。我们三个从未同时碰过面，但，偶尔两人碰面后，从来没有提及过童年。

其实，和故乡人在一起，和发小在一起，不由自主都会想起童年往事，但却没有人会轻易提起童年，也许，根源就在于我们都老了，只想独自一人默默地回忆，而不愿说起那些渐渐远去的陈年往事。

故乡的冬天很冷，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吃不饱、还要参与劳动，勉强可以承受，最害怕、最难熬就数冬天上学的日子。那时，全村上学的孩子几乎很少有人穿得上毛衣、袜子、秋裤，更别说马甲、棉袄、防寒服、皮手套、皮帽。

冬天来了，最多多添加两件单衣御寒。那时的小学生冬天总有几个共同特点:走路半蜷着身子、不停抽吸着冷气；由于经常擦拭往下流的清鼻涕，衣服袖口全是油腻腻一层污垢，很少有人用得起手帕；小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不时在鼻子、耳垂上冒着几个冻疮；一早上脚冻得发木，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背上、脚背上、脚后跟裸露处，总护着一大层结痂一样洗不掉的污垢连着皮肤开裂，一道道深深的血口子冒着血丝……对于手脚开裂有条件的擦凡士林，大多农村小伙伴都是擦生猪油。

冬日的周末没啥事时，最大的享受就是一群小伙伴，斜躺在草垛上或草垛旁，懒洋洋地烤太阳，侃大山，一坐就是半天。有时，非得大人喊着、骂着才回家吃饭。稻草堆是吸热的，坐在上面，暖和无比，再加上暖阳的炙热，犹如置身于有暖气的大房间。那时，根本不知道有暖气、空调之类的奢侈品，总觉得，在草垛上晒太阳就是人世间最美的享受。

人们总是要追求诗与远方，可是远方也并不全是诗意和温暖，远方也有风雨、也有乏味，也有世态炎凉。你的远方，可能就是别人的故乡，就是别人奔向远方的出发地。

想不到，我虽然在远离故乡的远方生活了近40年，但我却怎么也没有走出故乡那些早已消失的草垛，不知不觉中就会想起发生在草垛中的那些人、那些事。

其实，只有离开故乡的人，才有故乡。回不去的故乡，融不进的城市。当初我是那么强烈而迫切地想与故乡告别，现在就多么浓烈地思念故乡，并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故乡。

现如今，故乡再也不种稻子，草垛也就消失了，只能留在记忆深处，但这根本无法磨去我触及灵魂的草垛情。

2022年12月9日 于春城昆明

文字:原创

图片:网络（致谢原创，侵权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