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就笑

白亮

照片提供：温淑华

　　过完生日，一觉醒来，我退休了。感觉浑身上下轻松了好多，再也不用早晨懒床被闹铃催醒挣扎、犯困、受煎熬了，再也不用急死绊活地挤公交等地铁了，再也不用熬油点灯疲于奔命地去加班了。游离在职场中的职级差异，犹如浮云般的散尽。挣了一辈子的钞票，变成了一个定数。退休金多也好，少也罢，月月照发不误，向往已久的“不劳而获”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每天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把日子过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睡觉睡到自然醒，禁不住醒来就笑。

照片提供：卢保平

一

记得小时候上学，子弟学校就在家门口，我几乎可以踏着铃声进校门。特别是学校传达室旁的老树叉上，挂着一节用废钢轨制成的备用“钢轨钟”，敲起刺耳地响，隔着几栋楼的距离，我在家听的清清楚楚。当停电或电铃故障时，传达室的王师傅，就用榔头敲击“打铃”，定时上下课。

照片提供：木 南

　　有一次，我懒在被窝里听见钟声，赶忙起床，慌不择路。知道自己迟到后，吓得不敢去上课。最后，还是大人编了个理由，把我送去的。打那以后，我对那个“钢轨钟”极为排斥，它就像一个的紧箍咒，时时刻刻束缚着我的自由。日后，尽管钢轨钟由响铃变乐曲，再变成打卡机和刷脸屏，但这只无形的手，都在上紧时间的发条，让我不敢懈怠。仿佛我这辈子劳累和辛苦，都与“钢轨钟”脱不了干系。早上它逼我起床，晚上它催我睡觉。搅得我一天到晚步履匆匆，奔跑不止。

生活的坎儿一茬接一茬，往往是手头的事还没干完，新的日程又已排满。刚卸下孩子上学的负担，又泛起料理老人的牵挂。不同阶段的忙碌，鲜有停足空闲之刻。虽然脚步有点沉，但却踏实而坚忍。一路向前，淡然过活。冷对潮起潮落，笑看云卷云舒，梦想永远在路上……

照片提供：李 寰

　　二

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体制内的国有单位工作。这个在计划经济时期被称作“泰坦尼克号”的豪华巨轮，不幸遇到市场经济的“冰山”，触礁沉底，让我在发展转型期的热锅里苦受煎熬。在临近退休时，企业改制重组，我有幸又登上了一艘重新打造的“航空母舰”，与一批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傲立船头，扬帆起航，直面未来。然而，毕竟已是花甲之龄，江湖渐老，光阴不再，思维和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前一阵，单位总部由繁华市区搬进了开发新区，入住高层写字楼，上班需要刷脸进门。我老眼昏花，晕头转向，不是走错楼门就是看错门禁。有一次，我脸对门禁，半天不见门开，还以为头发变白不识别了，左摆右照，一阵折腾，原来是忘摘口罩了，令人忍俊不禁……

办公室里的故事

三

有道是“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退休后，心安即闲，原有的作息规律紊乱了。从前爱睡懒觉，睡不醒，起不来。而现在倒好，想睡懒觉，睡不着，没瞌睡。闭着眼睛数羊，越数越精神。屋外有人吆喝“下楼做核酸”，堪比儿时敲击的“钢轨钟”。翻身起床，动作比上班出门还利索，为的是去户外透透风。
平时熟悉的路，熟悉的景，从没像这样欣赏过。绿荫匝绕，花团簇簇，点缀着秀丽的街景。太阳出来了，日光照在茂密的树林间，形成斑驳的树影，倒映在路面上，显得平阔而又笔直。路沿缝隙间长出的小草伸出绿意，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里开放，仿佛都在向我招手致意，迎接晨练“新客”。我步随心意，观街景，听人声，耳边不时地划过汽车的马达声和清脆的单车铃声。晨练的、上学的、送货的、赶路的一拨一拨人，从我身边匆匆闪过，留下了自己曾经有过的背影。

照片提供：木 南

　　秋日的阳光地披在背上，暖暖的。我寻一张石凳坐下，抬眼望见几个挥动长剑的老者，悠哉悠哉地打着太极，动作舒展，神态柔匀，惹人羡慕。路过空地，看见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扭动着身躯，翩翩起舞，动感十足。我情不自禁地脚踏节拍，摆弄了几下蹩脚的舞步，一时有了参与的冲动。然而，想起自己曾用“垂死挣扎”之语，口无遮拦地放肆调侃，难免有些懊悔和内疚，忍不住低头羞笑。呜呼，此时非彼时也，理解万岁呀……

照片提供：陈照星

四

有一天，晨练回来做早餐。我一时性起，萌发想吃皮蛋瘦肉粥之念。记得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我第一次到深圳，同行的老板请客，帮我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这对喝惯了“包谷珍”稀饭的北方人来说，很难想象熬“稀饭”能“乱搭”那么多的“营养食料”，煲成稀软浓稠、咸淡适宜的美味汤粥，十分不解。上口一吃，才知道自己“嘴馋”的孤陋寡闻，犹如土鳖一个。再加上就餐环境的舒适、招手即来的服务和循环播放的港澳流行音乐，让人如沐春风，体验到了沿海开放城市那种“鸟语花香”的气息，眼界洞开。以致于日后好长时间里，都把吃早茶学白话（广东方言），作为时尚的标杆去效仿。

照片提供：周 环

　　于是，我开始上网搜索其制作方法，大米、皮蛋、里脊肉、青菜等，切剁成碎块，过油、炖煮、煲粥一气呵成。摆上桌后，家里的智能“小玩意”也派上用途，唤一声“小艾同学播放音乐”。顿时，旋律响起，氛围挺好。虽然，小艾女生，言听计从，彬彬有礼，似乎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但是，线上智能服务比线下跑堂服务，还是缺乏现场感和温度感。最遗憾的是在点播经典的粤语歌曲时，因版权付费所限，开唱几句就“卡”了，时不时还迸出几句听不懂的“粤语”，不禁使我想起昔日广东老板，用拗口的普通话，把“站在船头看郊区越看越美”说成“站在床头看娇妻越看越美”的谐音，令我掩面而笑。

　　一次看似漠不经心的厨艺学做，颇感温馨。煲粥、音乐和智能化的配搭，与锅碗瓢盆碰擦出了火花，显得日子过得更充裕和富有情趣，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言的“人间有味是清欢”吧。

　　末了，我还不忘使唤一声“小艾同学，关机”！然后，微笑着拂袖而去……

照片提供：李 晶

五

最近，西安的疫情反复，社会面管控狼烟四起。我上班时总羡慕别人的小区“出阳”被封，其可在家合理休假。而我刚退休的第二天，居住的小区就被静默了。幸好卡塔尔足球世界杯开赛了，静默之后不寂寞。我每天霸着电视看直播，逍遥自在。困了，闭上眼睛就睡。醒了，打起精神再看。过去看世界杯，有“给老师交作业”之忧，有“强打精神上班”之虑，熬夜不敢过头，总不轻松。现在好了，起居随意，吃喝随性，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生物钟大乱，头晕眼花，血压增高，没了精气神。就拿看球来说，喜怒哀乐无处述，对电视机空发泄，连个侃球的人都没有，憋屈多多。有时，恨不得组织全家里老小，哪怕是念念报纸，心里亦会敞亮几分。

照片提供：遥遥领先

一天早晨，我慵懒地仰躺在床上，望着透过窗帘射进屋里阳光，感觉时间不早了，该起床了。随手按下的遥控键，让工作一整夜空调暖风机歇歇脚。身边熟睡的小外孙女，微微翻动身子，睡眼朦胧地白了我一眼，命令的口吻嘟囔道：“打开……给我打开！”
　　我赶忙“遵命”，重启空调。然后，双目发呆地看着三岁多的“小不点”，给我“翻白眼”、“摆色气”。最可笑的她还不依不饶地让我站在门口反省去，并学着老师的腔调讻我：“知道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坐在床头，呆若木鸡，心说：这“自由主义”刚刚“泛滥”，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扭头再瞥一眼故作矜持的小可爱，忍不住噗嗤一笑，胸中掠过一丝找到“组织关怀”的慰籍……

照片提供：夏 丽

六

去年，曾写下退休后“生活清零，换一种活法”的文字。顿时，一石激情千层浪。热情的帖子，像雪花一样，飘落群里。大家帮我把脉个人喜好，定位情趣目标。这个约我出去旅游，那个教我如何健身，妙招频频，都不失为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尤其是那些“铁姐们”，对我呵护有加。有的说：“退休挺好，姐姐欢迎你归队入列”。有的说：“姐，在老年大学兴趣班帮你报个名吧”。有的说;“合唱队里缺男音，想参加，给姐说一声”。有的说：“姐这里有降“三高”的保健方子，不妨来调理调理，效果不错”……尽管微信里虚拟的小巴掌拍得有些僵硬，但热情的火焰早已融化了我的心。没曾想，年轻时撩妹的意念尚未完全泯灭，到老时却不经意聊到一堆“招手停”的姐，让我这个“大宅男”，兴奋不已，蠢蠢欲动。霎时，荷尔蒙激素陡增，连梦里都在哼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过足了邻家小女戏称的“中老年妇女心中偶像”的被宠之瘾……

一觉醒来，想想就笑。

2022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