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临江

孟宪武

　　我是走不出这个梦境了，在浓雾的江边能听见马蹄声却看不到马和人，隔天晚上再做梦，梦里，你湿淋淋的站在我面前说“冷”，我四处给你找衣服，我把自己找醒了。几十年了，都是一个梦，我触摸梦境，手是湿的，那也许是我的眼泪混合着江水。我想我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我真的不想死，因为你走后我守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就在临江，等你回来，可等的是别人说你过江送信儿时让日本人开枪打死了，马被冲到江心岛上让人发现了，你的一只靴子还卡在马镫里。我被日本人叫到宪兵队审了三天，孩子小，邻居帮看着，家里被翻的七零八落的，耗子洞都掏了。再后来每天都要去警署报到，直到红军过来，日本人跑了，我问过江队伍上的人认识你吗，他们说不认识，我想你会在别的队伍上，我就在家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走。家里还是你走时候的样子，就是孩子们大了，我也老了。我不想死，因为我在等你回来，每天晚上我点灯到九点，为的是让你能看到亮儿，炉子上我还留着你爱喝的红茶。

　　认识你真好，我不后悔。你多俊啊，歌唱的好，手风琴拉的也好。秋收时，大家在地头休息时，你的琴声总能吸引住姑娘和小伙们，多快乐的日子啊，现在大儿子的琴拉的也不错，随你了，但我还是爱听你拉琴，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

你说你咋还不回来呢？这一走就是几十年，也该有点信儿吧，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的消息，我也怀疑过，是不是你躲着我，不想再见我，你有难处，我情愿这么想，也不相信你倒在了冰冷的江水里。回来吧，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原谅你，家里还有孩子们，对了，还有孙子们，你看看他们，现在过的多好。

　　你走时在马上递给我的那个银元，我一直留着，放心，好好的，日本人都没有搜去。我每天都带着，我能感受到你手掌的温暖。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它给大孙子，我会和他讲你的事儿，告诉他，你不回来了，托梦给我了。

　　时间过的太快了，江边的稠李子树长的又粗又高的了，果子很甜，我总想你能从那片林子里骑马回来，那条小河的水还是那样清澈见底，哗哗啦啦的流进大江里。街里的房子比以前多了，孩子们盖新房做旅游，就咱们住的房子还是老样子，我不让动，等你回来呀，怕你找不着家门，怕你回不到家，怕你吃不上酸蘑菇和江鱼儿。

我等你回来，每天下午我都坐在房前的木凳上，看着江边，看着远处的那片桦树林子，我的眼神不好了，蒙蒙的像是有雾，我要去海拉尔看看眼睛，做一个手术，我怕你回来了，我瞎了，我看不见你了。

　　我等不到你了，大儿子前年走了，我都一百多了，他没有熬过我，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个念想，等你回来，可是你连个影都没有，不等了，我找我儿子去，他能拉手风琴给我听，看到他就看到你了，也许在那边我们能见面，对了，我还穿碎花连衣裙，要埋在老坟圈那里。

“晨雾消逝的河岸，游荡的灵魂渐远，还在期待雾锁临江时再见？

沉默中的白桦，不是彼岸的彼岸，高天厚土让你留恋。

走不出草原的视野，那就迎风而站，沐浴流淌的阳光。

望不透天空的深蓝，那就把篝火点燃，火不熄尚不知归期。”

这是你大孙子总念叨的话，他说是给你听的，我想他也是说给我听的。

　　我知道，他们都想让我从那个梦境里走出来，我也想走出来，可是你的影子就在我眼前，别回来了，我去找你，人是老了，可你念叨着我的小名，我就答应，你能看到我。临江人不多，在外飘荡找人的魂更少，也就我吧。

夜深了，起雾了，也许今天我会见到你，这次我要拉住你的手，我不会撒手，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