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走不出的陇原(散文)</p><p class="ql-block">文/王大为</p><p class="ql-block">“人挪活,树挪死”,古代谚语,人一挪动就有了活得更好的可能,树一挪动就有死掉的危险。这个谚语,更适合于当下,曾经孕育了华夏文明的黄土高原,已经不再适合年轻人生存,人已经挪到南方,大城市生活去了,而退耕还林的南方的一些树种,也在黄土高原上生活着,人和树都适应着自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庄浪这个地方,从古至今都没有什么出名的事,没有名人,朴实的如同漫山遍野堆积的黄土,平淡无奇。远古的时候也属于中华文化发源地范围,由于自然人口的原因,也没有大的创造和文化影响力,人们依水而居,依山耕作,祖祖辈辈,顺其自然,靠天吃饭,繁衍生息。</p><p class="ql-block">进入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人口大量增加,大集体,大锅饭,大炼钢铁,使得树木大量被伐,生态严重破坏,水土流失严重,这片土地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大家都想这个地方太穷了,没有生活的希望了。村子里有几个外面当工人的,也有几个当年逃难,在华亭当了煤矿工人,人家回来,抽的是香烟,穿的皮鞋,带着手表,那明晃晃的光泽,老远就从衣袖的缝隙中透出来,好多孩子围着他的手表看,时不时的听那个秒针的声音,我也听过,那声音均匀清脆,觉着是世界上最美妙奇特的声音了。还有骑的自行车,在满是步行,牵驴牵牛的路上,自行车在急促的铃声中呼呼啸而过,车轮下带起一阵白烟,脚踏车蹬时,屁股一扭一扭的,时而倒一下车链,弹簧的声音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如同交响乐,回荡在山涧小路上,回荡在人们的心中。</p><p class="ql-block">因为封闭,人们只觉着这里穷,这里最不好,荒山黄土养不住人,盼望着出去,一定是一片新天地,我也是这样想的,一直想着山的后面远处是什么地方,是一个什么景象,那不一定是天堂,但一定比这里好。时不时从别人嘴里传出来处面的消息和情景,觉着十分好奇,十分向往。小时候自己成份不好,应当受穷,穿不暖吃不饱,村子里大部分人也是这样,经常开会,有些人去不了,队长去喊叫,没有出来,到家里一看,就一条裤子洗了,光屁股包上被子在土坑上睡觉呢,有时候走个像样的亲戚,还借别人的衣服穿着,这都是常有的事,贫穷和饥饿是那个年代的特征,也是对那个年代最深刻的记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村子里有民兵,经常挂着真枪实弹,经常实弹演习,我还看完演习捡了一些弹壳,也用刀从土里挖出的子弹,也算是当时最好的玩具了。也经常开大会,审判大会,批斗大会,一个接一个,批斗枪毙的都是地富反坏右,形势严峻的就像是封冻的冰,随时就有崩裂危险。家里院子的门前是一条河,河边的路上经常走过阵阵的部队,偶尔也放枪,我才几岁的孩子,知道自己是地主家庭,自己想可能随时就被枪毙的危险,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才是一个幼童,父辈也是些善良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境地,生活在阶级的困局中,看不到生活的光明。</p><p class="ql-block">小学就在自己村的村头上,父亲还是因为成份下放回来,到村子里任教的民办老师。我在五年级时,班上就七个人,五个男生两个女生,一个姓李的同学,他父亲去世后,她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三四个孩子,生活无以为继,也没有了希望,就在别人的介绍下,拖着一大堆孩子,再嫁到陕西了。后来他回来了,给我们说了陕西的事,凡正是能吃饱,而且全是白面,全是平川,全是耕地,有望不到头的麦田,真是好地方,顿时在我们几个同学的心里,然起了一丝丝的火焰。</p><p class="ql-block">期间陕西的同学来过两次,几个男同学都说,现在念书也没有什么用,干脆跟他去陕西算了,咱们这地方不好,到陕西有前途。经过和几个同学的反复商量策划,决定跟着李同学去闯陕西去,当时说好的是先到陕西他家落下脚,然后一块儿或者分头去找活,他说凡正饿不死,满地麦穗都能吃,帮别人割麦子,整地等等,都能干,在当地立足。我自己觉着走出这个地方,这个高成份家庭,头上的乌云和紧箍咒会消散,活在没有成份羁绊的阳光下,越想越开心,想马上看到那一马平川的麦田,阳光照射下麦浪,翻着金色的波浪。</p><p class="ql-block">七月份的庄浪和全国大部分地方一样,天气还是很热,大家做了计划,沿着东南方向,从村子的马鞍堡方向一直往东南走,沿着麦客的路,沿途边走边要饭,夏天热,随地睡觉休息,不知道要走多久,只知道要路过华亭,崇信,陇县等地,估计要一两个月。每个逐个讨论和研究行程,以及日渐高涨的情绪,引来了女同学的暗笑,不知道是嘲笑我们天真,还在觉着我们疯狂呢。</p><p class="ql-block">离暑假的期末考试很近了,我们几个也没有心思学习了,如果期末考试考不好,怕这样下去被老师发现,决定尽快实施,说走就走,否则被学校发现,就走不成了,周六下午我们最后决定走的三个男同学,把放书本的桌框拆了,连竹杆麻绳书本一起包好,等所有人放学走了,全部拿回了家。</p><p class="ql-block">最难的怕是给家长说这个事情了,大家统一了要出走的理由,说我们同学在陕西过的挺好,一天到晚吃的白面,猪肉也经常有,我们几个还小,跟着他去闯荡,以后日子会好,好了回来帮助家里人,现在念书也没有什么用,家里只要给我们两块钱,多烙上些干馍馍路上吃,有同学带着,沿着麦客子路走,没有问题。</p><p class="ql-block">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反复看了父亲的脸色,还是说出来了,我说,我在学校念书成份高没前途,受欺负,家里弟兄多,劳力少工分少,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我到陕西的同学回来说,陕西那地方好富裕,天天吃白面,你下放了也去陕西割麦当过麦客,回来时还给我们带的面馒头,我都记得,我们四个人步行去陕西,你同意吗?父亲半天没有说话。他们几个已经在门上喊叫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也无法面对同学,大家都准备走了,我还没有定下来。最后还是悻悻的回到了学校,很长时间都没有了话说,匆匆忙忙应付考初中了。</p><p class="ql-block">由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力低下,没有粮食新品种,杂交品种,地膜,农业栽培技术也很落后,粮食产量很低,玉米三四百斤,小麦二三百斤,连算高产的洋芋也一千来斤,这还是正常年份,赶上干旱少雨,冰雹大雨等极端天气,也有可能绝收。庄浪这个地方那些年,十年九旱,抗早成了人们向天讨饭的唯一办法,记着有一年春夏之交,天气大旱,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下雨了,整个村子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情绪,那个时候没有天气预报,没有天气云图,人们天天看着天空,有经验的老人看落日时候的云彩形状颜色,大家想从他们嘴里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不下雨没有庄农,又要挨饿。奶奶也是急了,领上我们拿了些简单的吃的,献天献地,跪地求饶,祈求老天保佑,喜雨天降,然而,等来的仍然是烈日当空,艳阳高照,作物就在人们焦灼的目光中漫漫干枯。</p><p class="ql-block">来年又要吃救济粮了,可能挨不过过年又要吃救济的红薯片,说是河南山东人不吃用来喂猪的,一天两顿红薯片真是吃够了,没有油水,人们一个个吃的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如同没有卞雨的庄稼,在烈日下焉头耷脑。大集体就是这样,活没有人主动干,但是饿也得自己挨着。</p><p class="ql-block">听父亲说,五八,六O,六一三年灾害期间,饿死了好多人,庄浪这个地方也不例外,拿现在的社会不能完全还原和理解,吃草根树皮已经是常态,一部分人因为饥饿出去要饭求活路,反而饿死在路上,周边的更差,死的人更多。那个时候农业社种的洋芋,集体挖捡的不干净,埋的深的都没有捡到,一些人在地里刨,捡拾些洋芋维持了生命,活下来了。</p><p class="ql-block">上初中那会儿,到良邑乡中学上学,要沿河走五里沙路,特别费鞋,平时穿的是母亲拉的布鞋,每天要来回走二十里的沙路,一双鞋底用不了多久,就磨透气鞋底,表面看鞋面还在,其实鞋底已经磨透了,大多的孩子和我一样,家里孩子多,母亲拉不及那么多鞋底子,再说由于布票限制,也没有那么多布料。那时候开始流行黄胶鞋,这已经是工业化的鞋子了,帆布的鞋帮子,黑色的鞋底子,还有鞋带,穿着舒服,洋气,最主要的是鞋底耐磨,即便鞋帮子破了,底子还好,看着别人穿着,十分羡慕。</p><p class="ql-block">初中的时候,秋季村子里收完洋芋,我和兄弟及几个同学利用星期日,在洋芋地里再深挖,尤其是土肥条件好的地块,洋芋长的深,村里挖的不深,深处的洋芋没有挖干净,我们一个秋冬季,也能挖几背斗,攒到一起,背到县城去卖。也给家里说好了,赞的这些洋芋,卖掉了买双胶鞋。记着有一次星期天我和我弟背着洋芋走到公路上,走到张家沟附近,有些收洋芋的说,这两个娃娃这么小,背着这么些洋芋去卖,我们收了,拿上钱快点回家去,就这样卖了几次攒够鞋钱,在县城买了双新胶鞋,那时候没有款式可选,只要造鞋号就好了,终于穿上了日思夜念的黄胶鞋,那独特漂着橡胶的香气,柔弱的鞋底,以及系鞋带的感觉真是好,既便你跳蹦子鞋子也不会掉,穿着人就像能飞的一样。</p><p class="ql-block">班上也有好心的女同学,一个女同学父母早逝,生活在姐家,家里困难,经常拿的菜饼子,这位好心的女同学家庭条件好,父母双职工,经常拿着自己的白面馒头换那位同学的菜饼子,说她爱吃菜饼子。女同学的鞋子磨的没有底子了,还穿着,她买双新鞋,说自己穿着不合适,就给这位同学穿,这才是后来知道的事情,这个世界有苦有难,也有比苦难更深的真情。</p><p class="ql-block">后来,改革开放了,成份取消了,便能够上高中考大学了,顺利的考上了学农的学校,也是买了双新的黄胶鞋,走出山区,坐在了宽敞明亮的教室,走上了不一样的田间地头。</p><p class="ql-block">应该是八十年代,在武威工作期间,从班车上,从武威转到兰州,再从兰州转到庄浪县,随班车把优质的海棠砧木苗运到庄浪老家,然后组织兄弟种在自己的承包地里,大约两亩地,一百个苗子左右,挖了很大的坑,施足了基肥,由于精心管理,当年长势很好。第二年春天专门去了一趟山东烟台,釆了新红星,富士,黄元帅,乔纳金新品种,随着火车一路狂奔,那时候的火车慢,一路转折下来,得四五天,随时观察苹果接穗的情况,又是洒水又是通风,就怕变质影响成活率,赶到家就着中午最红的太阳,把远在海边的苹果芽眼,贴到高原生长旺盛的海棠枝条上,缠上塑料,期待新芽的生长。后来听说活的不错,县林业局的人也去参观来。因为工作远在外地,苹果需要精心管理,技术要求高,没有时间回去照料,园子后来就旺长了和树一样。这个应该是当年庄浪县最早的苹果园之一。</p><p class="ql-block">1964年,在县委书记的史俊英的带领下,兴修水平梯田,这是庄浪人民在黄土高原上精心描绘的一幅景色迷人的风景画,简直是世界奇迹,成为“中国梯田化模范县”。</p><p class="ql-block">这些年国家实施退耕还林,发展林果业,庄浪苹果已经成为支柱产业,无论是河川地和山地,都已经规模种植,漫山遍野的苹果。春天苹果花开的时候,那白色的花瓣,还带着红晕,铺天盖地的晕染着一条条河川,一排排的梯田,曾经满是荒山的茆原,如今是层层梯田,梯田苹果是庄浪的特色,秋天满山熟了的苹果,挂满枝头,像一个个笑脸,也像无数个挂在枝头的秋日阳光。</p><p class="ql-block">如今的庄浪县,漫山遍野的梯田,山川染上了绿的颜色,乡村已经变了样,崭新的房子,成片的新农村,宽敞平展的水泥路,就连山区的地里也是水泥路,每块梯田都能机械化作业,看见一辆辆停在地头的车辆,已经没有了往日贫穷荒凉的景象。</p><p class="ql-block">可是农村已经变了样,没有了年轻人,年轻人已经走出高原,走出大山,去东南沿海,去兰州,西安,银川大城市打工去了,带着全家老小,生活在城市里了,那里有挣钱的的地方,有生活的机会,农村就剩下了闲置的土地,以及绿水青山。</p><p class="ql-block">这对发展新型农业,规模化种植也提供了机会,大片的土地可以连片种植,规模化经营,也可以大力种植林果牧草等经济作物,发展林果加工,畜牧养殖产业。在我们研究所和省林科院的支持下,引进推广的林果品种示范项目,也落在了这片梯田上,期待更多更好的适宜于黄土高原,陇东梯田的林果,牧草新品种,在这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高原增产,为荒原添彩。</p><p class="ql-block">“庄浪苹果”和“庄薯3号”洋芋,已经成为当地主要经济收入,洋芋亩产在4000斤左右,依靠科技的力量,从根本上改变黄土高原生态生存环境。</p><p class="ql-block">适者生存,是大自然的规律,迁徙与回归是动物的本能,人的天性。这里的人们走出去了活的很好,远方的苗木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造福一方百姓,守护一片黄土,也活的生机勃勃。我喜欢现在黄土高原上的绿色,以及绿色掩映下的蜿蜒平整的梯田,还有高原上繁硕,太阳染红的苹果。更爱层层梯田上,一片片一行行种植的洋芋,它开着白色,紫色的花,在黄色的花蕊映衬下,朴实无华,安静而高傲,静静绽放高原绿色的田地里,它的花是笑脸,它的果实是能量,是人间的大爱,在西北高原上守望者这里的山川,养育着山川里的人们。</p><p class="ql-block">王大为写于甘肃庄浪县</p><p class="ql-block">2022年11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