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黄山

诗和远方

——记一次抱憾的旅行

　　命关年，常忆旧事，梁实秋先生说：“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也就是老了的时候。”此言不虚。

余一生平庸，碌碌无为，云淡风轻；惟喜旅行，爱读点书，平生嗜好莫过于此。

自小念李白诗“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遂仰慕之。后来有条件了，追随先贤足迹，“仰天大笑出门去，”到名山大川，寻仙问道，时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之悟，如灌顶之醍醐。泰山雄，华山险，峨眉秀，黄山奇……，足迹所至，叹为观止，震撼、惊叹、敬仰、膜拜……，不一而足。但是，让我情有独钟，心心念念的，还是奇独天下的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徐霞客所言极是，云海、奇松、怪石、飞瀑……，如秋水伊人，常入我梦。我们执手连理之喜，便选择在巍峨苍茫的黄山之巅。

　　三十二年后的一个小长假，我们突发奇想，中秋节就选在黄山顶上过吧，月朗星稀，晴碧万里，举杯邀月，定然诗意浪漫，浮想联翩。

然而，造化弄人，一场名曰“莫兰蒂”的台风，把我们的美好愿望给浇灭得脾气全无。

我们下榻汤口宾馆当晚，便被告知台风造访的告示，山雨欲来，风雨飘摇，惶惶然心神不宁，惟祈祷次日天晴雨歇，助我登山。

次日，是中秋。

清晨，黄山脚下，云里雾里，一片苍茫，视野不过百米，有风刮起，有雨飘零。

人算莫过天算，天公不作美，奈何！然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只好穿雨具，踏雨靴，柱拐杖，轻装简从，“竹杖芒鞋轻胜马，”尾随兴奋依然的人流，冒着小雨向山顶进发。

我们从后山登山，乘大巴至云谷寺，转乘缆车至白鹅岭，三十多年前，我们初次登临，这里没有索道缆车，山路也没有现在这般好走，如今即使雨天登山，也不觉难行，这是攀登黄山的好处。

奇妙壮丽的黄山好比一幅画卷，自此展开……

从白鹅岭缆车站步行约500米是始信峰，但见群峰耸峙，嵯峨峥嵘，悬崖峭壁上顽强生长着的奇松，倒挂绝壁，千姿百态，在飘渺的云雾中欲隐欲现，忽然，深谷底形成的雾气，在群峰错落的深壑缓缓升起，飘过模糊不清的峭壁，突然一下豁然开朗，化作一朵朵云彩，朝我们站立的方向翻滚而来，美哉！这便是雨后黄山的奇观，游人莫不雀跃欢呼！

始信峰一绝是黄山松，黄山最吸引人的松树几乎皆耸立于此：接引松、黑虎松、连理松、龙爪松、卧龙松、探海松、……，“不到始信峰，不见黄山松。”可惜，眼前山色空蒙，雾锁群峰，烟雨苍茫，我们只能隔雾远眺，望雾兴叹。

　　已是晌午，雨势越来越大，滂沱而注，山上流下的雨水，汇入粗大的排水渠，发出隆隆的轰鸣，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我们狼狈不堪，慌不择路，仓惶寻径入住落定的西海饭店，稍事休整，再作下一步的行程。

一家三口，三只落汤鸡，衣服湿透了，靴能倒出水来，我们面面相觑，苦笑多于唏嘘，贵人出门招风雨，自嘲自乐。

幸而，宾馆房内备有烘干器具，半个钟头光景，衣物便可烘干。黄山峰高林密，雾重雨多，气候多变，温差大，常常是山脚夏威夷，山顶棉大衣，吾等如此之狼狈，想必早已司空见惯，故而，烘干器具宾馆必备无疑。

　　吃过点心，品过茗茶，更衣换鞋，也该起程了。

恼人的雨还在恼人的下着，丝毫没有歇脚的意思，周际的峰峦模糊不清，只有登山的道依稀可辩，想要老天爷赏脸，可谓“异想天开”。然而，任其风劲雨猛，也阻挡不了人们对黄山的顶礼膜拜，如心中的女神。山上各大宾馆，登山道上，欢声笑语，游人如鲫。友邦国人，肤色各异，侧身照面在狭窄的登山道上，彼此微笑致意，同是风雨登山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萍水相逢，也是黄山雨中的乐趣。

趁着雨势趋弱，我们向西海大峡谷进发。

自古黄山有“南雄北秀东奇西幻”之谓，西海大峡谷是近年新开发的景区，我们上次登临并未开放。峡谷内山深岩密，万壑峥嵘，层峦叠嶂，奇石如林，是黄山景区最秀丽、最深邃、最迷人的景致。峡谷内无处不景，无景不奇，如梦如幻，目不暇接，游人如入蓬莱仙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神奇莫测，凡到过的人，莫不给极高的评价，“不到大峡谷，未算到黄山。”绝非浪有虚名。

从大峡谷北入口，沿人工开凿的绝壁栈道往下走，脚下陡直的万丈悬崖便是闻名遐迩的西海大峡谷，直线落差竞达五百余米。西海栈道沿峭壁凿成，悬崖万仞，峭壁插天，连峰叠嶂，步步惊心，工程之宏伟、之艰难可想而知，出于安全的考虑，大峡谷冬春二季是不开放的。昔日，只有飞鸟可度，人迹不至的西海大峡谷，“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的《蜀道难》可作它的注脚。

我们沿崖壁的栈道扶栏缓行，群峰耸峙，怪石林立，我伸首下探，脚下是悬崖峭壁的万丈深渊，不禁打了个寒噤，倒吸一口凉气，双腿未免发软，端的微微发抖，心跳亦加速了，倘若遇到逆向上行的游人，彼此在仅能侧身而过的栈道上相对，稍不慎跌落悬崖，葬身谷底，乃一瞬之间，危乎高哉！西海也！峡谷之险，命悬一线！

从谷顶到谷底，我们用了两个半钟，置身谷底的排云溪地缆车站，我们如释重负，惊出一身冷汗，仿佛迈过了鬼门关。许多年过去，我常常回想，何来之熊心豹胆？让老朽去闯那命悬一线的夺命关，忆之而后怕，现在只能望山兴叹了。

地缆车把我们从谷底送上谷顶，只花了八分钟，换言之，从西海大峡谷探险的鬼门关脱离苦海，只用八分钟，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最后一程，我们攀登光明顶，精疲力竭，小腿如注了铅，登临绝顶，靠的是意志，靠的是信仰。

我们站在光明顶的天文台圆顶极目远眺，群峰眼底尽收，烟雨苍茫，蔚为壮观，这是观日出的最佳处，我们在山顶留了影，纪念这次艰难的旅程。

　　暮色渐浓，已是黄昏，这日的行程结束了。

西海饭店，四楼宴会大厅，我们用餐的餐桌上，侍应送上一碟黄山月饼，三小块，寓祝我们一家三口中秋快乐，我们这才意识到已是中秋良辰。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没有星星的苍穹，没有月亮的晚上，没有花前月下的低吟浅唱，也没有对影成仨的举杯邀月。大雨滂沱，难觅花好月圆，中秋夕，黄山巅。

然而，雨夜当有雨夜的情趣，雨中自有雨中的浪漫，风雨同行，同舟共济，不也是一种融融情趣吗？

　　第二天清晨，雨，还是无休止的下着……

该下山了，我们下午赶赴九华山的车。

从前山下山，诸景皆为重游，我们蜻蜓点水，匆匆而过。绕行一线天，鳖鱼背，攀爬云雾缭绕、令人胆寒的百步云梯，（莲花峰、天都峰因天气关闭）直奔玉屏楼。

迎客松枝干遒劲，姿态优美，被誉为“黄山第一松”，它是玉屏楼的名片，也是黄山的象征，意味着黄山游后上前下的终结。

车至山下，云散天开。

苏轼的《定风波》：“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正是。

走在汤口薄阳披洒的懒洋洋的街上，我多少有点儿失落，这与山顶横风斜雨，熙熙攘攘，俨然两个世界。

我忽然想起，临别之际，西海饭店前台一位俊秀的黄山姑娘对我说的一段话：

“如果，黄山的天气不是这样变幻莫测，你们怎会走了又来呢？”

是的，她道出了黄山迷抱憾而去，恋恋不舍的心境。

西海饭店，刘海粟手书的牌匾，气势遒劲，刚强有力，恰如玉屏楼的迎客松，张怀迎客。大师九十三岁时，十上黄山，治印“昔日黄山是我师，今日我是黄山友。”，痴痴的黄山迷，跃然印上，力透纸背。

“是的，我会回来的，我心中的女神！”在他的墨迹前，我这样许诺。

但愿这天。

2022.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