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共千年，“微笑”可永恒？ ——吴哥窟随笔

草原羊驼

波音飞机在葱郁的东南亚雨林上空飞行。 这是2013年1月初，我们正在前往柬埔寨吴哥窟的途中。 在幼时的记忆里，吴哥窟与埃及金字塔、古罗马斗兽场一样，模糊而遥远...... 柬埔寨，那是一片未开化的蛮荒之地！ 后来又听人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像吴哥窟那样，使人长久地陷入一种彷徨、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思索之中。 真的是这样吗？ 　　吴哥窟位于柬埔寨西北部的暹粒市，毗邻洞里萨湖。 它曾是高棉王国的都城，公元802年始建，历时400年，于1201年完成，这段时间相当于中国的晚唐到北宋年间。 彼时高棉王国统治的疆域，除了柬埔寨，还包括今天的缅甸、老挝、泰国的部分领地；都城吴哥的人口超过100万！而同时期的伦敦，还只是5万人口的小城。 先后有38位高棉君主在此执政，直到1431年暹罗军队入侵，高棉王朝才迁都金边。 　　吴哥窟是世界上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寺庙群，现存600多座寺庙，分布范围45平方公里。 它的精美和宏伟难以用语言描述，令人叹为观止。 人们将它与埃及金字塔、印度泰姬陵、印尼婆罗浮屠以及中国万里长城一起，并称“古代东方五大奇迹”； 1992年被联合国评为世界文化遗产。 　　吴哥窟遗址包括三部分：大吴哥（即通王城）、小吴哥（即吴哥寺）和周边其它分散的景点。 我们游览的顺序是小吴哥、大吴哥、周边其它分散的景点【包括塔布隆寺、豆蔻寺、西梅崩、巴肯山、女王宫】（上图画红圈处）。 我们首先来到“小吴哥”。 人们往往把它误认为吴哥窟。这也难怪，吴哥窟的相当一部分的精华都在这里。 它是十二世纪时，一个叫苏利耶跋摩二世的高棉国王统治期间建成的。 　　晨光中，庙群上空漂浮着薄雾；树林中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唤醒幽居于此的诸神。 200米宽的护城河似乎还没有醒来，波澜不惊的河水环绕着小吴哥。正是这条5.6公里长的河，才使得小吴哥在几百年里免受了热带雨林瘴气和疫疠的侵蚀而留存下来。 我们如朝圣般地走过护城河，顿时有一种从人间进入神界的感觉。 　　过了护城河，入西大门，面前是一条二、三百米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吴哥寺巍峨的主殿映入眼帘。 当年建筑吴哥窟所需的石材，全都来自五十公里开外的荔枝山，用木筏沿着暹粒河运到这里；有的石块重达8吨、几米高； 建吴哥寺，30万人整整干了37年！ 　　走近斑驳的主殿。 它以均衡对称的建筑和精美的浮雕而闻名于世。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宏大的印度教风格的须弥山金字坛。共有三层：第一、二层为长方形，第三层为正方形；每层都有长长的回廊，层之间有石阶相通；第三层的四角和中心各有一座宝塔，最高的中心宝塔高出地面65.5米。 这五座塔是吴哥窟的标志。 　　一抹朝阳透过垣壁缝隙照在回廊的浮雕上，仿佛要把尘封千年的往事更清晰地展现给游人。 第一层回廊的浮雕800米长，取材于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和《乳海》中的神话故事；恶魔、众神搅动大海争夺仙丹；巨蛇盘踞曼陀罗山，毗湿奴化作神龟驮起它；无数仙女载歌载舞助阵...... 　　浮雕上的这只猴已被游人抚摸得光可鉴人。它是印度教中“猴神”的形象，国人耳熟能详的孙悟空，则是在此浮雕后350年才出现在《西游记》中。 吴哥寺也被称作“毗湿奴的神殿”，寺内供奉多尊毗湿奴的神像。 毗湿奴是仁慈、善良的化身，和梵天、湿婆并列印度教的三大神，其地位堪比古罗马之朱庇特、古希腊之宙斯。 苏利耶跋摩二世修建吴哥寺的初衷，是想表明自己当上国王是神的旨意，以掩盖其弑叔篡位行径；同时，也为自己死后找一处升天之地。 古老的石壁仍在风化剥离，绿苔毫无顾忌地在庙墙上攀爬。透过回廊破旧的窗户向外望去，仿佛历史的烟云正飘然而过，消失在丛林深处。 苏利耶跋摩二世不是发明者。历史上，无论是埃及法老、印加君主，还是刘邦、洪秀全，全都对“君权神授”这一套把戏烂熟于心。 　　第三层回廊和佛塔的侧面，阿卜裟罗雕像栩栩如生。 吴哥寺中共有1000多米墙浮雕、3000多个婀娜多姿仙女，这种磅礴的气势，世所罕见。 有人统计，雕塑上仙女的发型有三十多种；怪不得，有那么多各种肤色、语言的女士在此驻步停留、流连忘返。 　　不知从何年起，佛教在柬埔寨占了主导地位。 苏利耶跋摩二世们早已化为尘埃。佛教以宽怀和慈悲接纳了毗湿奴，吴哥窟成了弟子们传承释迦牟尼香火的圣地。 在幽暗的殿堂里，一个佛教徒面朝神像，双掌合十，虔诚地跪拜；棕红色的袈裟给空灵清冷的寺庙带来一丝暖意。 谁也不知道过后他将云游何方？ 　　清晨或傍晚，佛教徒们纷纷来到这里，他们中间不乏稚气未脱的儿童。 在人生的最初阶段，他们就开始了清苦而寂寞的修行生涯！是出于信仰、趁着还未变恶的童心？还是为生活所迫？ 他们不厌其烦地满足各种国籍、年龄、性别的游客与其合影的请求，总是面带微笑、分别时双手合十。 全球各种宗教的信仰者有四十多亿。 若无宗教，世界将会怎样？ 　　走过积水成洼的土路，须弥山上五座宝塔倒映在碧水中，远近绿树婆娑，宛如传说中的仙山琼阁，漂浮在瑶池之上。 　　最高的中心宝塔原先也供奉着毗湿奴神像。 凡人要想见到它，需沿着近70度陡峭的石阶爬上65米高的塔顶；这可能是吴哥窟的主人们给来访者的“下马威”——神是那么容易就能见着的吗？ 原先陡峭的石阶上没有扶手。1973年，一对法国夫妇在此游览时，女游客不慎从石阶摔下死亡；亲眼目睹惨剧发生的丈夫过后捐资修建了新台阶及扶手。从此，人称该石阶为“爱情阶梯”。 在神佛共存的庄严圣地，这种命名过于浪漫；好在大多数游人只是匆匆过客，无暇顾及。 　　五座塔是吴哥的标志，也是柬埔寨引以为傲的象征，它的造型甚至被作为柬埔寨国旗的图案！ 　　清晨的霞光里，五座塔犹如一顶瑰丽的王冠熠熠生辉，深深地镌刻在了每个来者的记忆中。 出小吴哥，去西北方向几百米，来到了“大吴哥”（通王城）。 这里曾是高棉王国的统治中心，著名的“巴戎寺”就在此。 　　一般人也许没听说过巴戎寺，但提到“高棉的微笑”，就无人不知了。 54座佛像，每座佛像头部的四个方向都是一张微笑着的面孔，一共216个“高棉的微笑”，神秘莫测，意味深长。 也许这不仅是神的微笑，也是君主的微笑——代行天命、润泽苍生。 这当然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芸芸众生不就是祈求这种微笑能“永恒”吗？ 　　但，几百年中，柬埔寨连遭战火蹂躏，民不聊生，盼望中的“永恒微笑”并没有到来 1431年，暹罗军队的铁蹄践踏吴哥丛林，多少生灵在人间消失，高棉王国被迫迁往金边。 　　上世纪七十年代，政权更迭，战火再起，人民生灵涂炭。三、四年间，饥饿、疾病、战争、杀戮.....导致100多万柬埔寨人非正常死亡，当时柬埔寨全国仅有730万人口。 期间，在柬华人由60万锐减到30万。因为这些华人勤奋简朴，多年积累成为“小业主”，属于“有产者”。 彼时，吴哥窟石像虽然还保持着微笑，但柬埔寨人民还微笑得起来吗？ 　　颓败荒凉的庙宇废墟中，高棉王国的辉煌已是昨日黄花； 此时此刻，每个到此地的游人都会凝神沉思；有的片刻，有的长久。 　　离开巴戎寺，往西北方向行走，不久，“空中宫殿”便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此建筑比吴哥寺还早200多年，是高棉国王罗因陀罗跋摩二世的王宫；整个建筑突出印度教的风格，曾同时供奉“湿婆”。宫殿顶层中央原有一座金塔，是国王的寝宫，后已佚。 元代人周达观在其游记中对此曾有记录。 一千二百年丛林的雨雾和酷暑，抹不去时代的印记。 布满绿色苔藓的黑褐色宫殿基座上，石刻雕塑仍一如既往，以不变的优雅，向来人诉说着吴哥窟的前天和昨天…… 　　从“空中宫殿”沿着围墙向东数百米，是位于通王城东北角的“象台”。 三百米长的“象台”坑坑洼洼，周边有几尊两米多高的石象。这里曾是高棉国王检阅台，彼时军队骑大象在丛林中作战，每年国王都在此检阅军队；有时还举行斗象表演，胜者（象）被选为国王的坐骑。 　　大象是柬埔寨的吉祥物，还是柬埔寨国徽的主要图案。 千姿百态的大象雕塑遍布吴哥窟； 2020年以前，景区内允许游客乘坐大象在景点间来往； 在柬埔寨城乡，大象仍是民间运输的主要工具。 　　离开“象台”，出通王城，游览吴哥窟周边其它分散的景点。 “通王城”往东二、三百米，即来到了“塔布隆寺”。 这处当年高棉国王为其母亲修建的寺庙，如今已被巨大树根所紧紧缠绕；这些树根就如悚人的八爪鱼一般，撕裂佛塔，拱开石阶，顶歪横梁；像是欲将庙宇窒息、扼杀。 　　是先有树木还是先有寺庙？ 大自然和人类，谁的力量更大？ 将来，吴哥窟会被热带雨林彻底吞噬吗？ 　　人们也许记不住这座寺庙的名字，但提起电影《古墓丽影》、《花样年华》就会津津乐道。 塔布隆寺是这两部电影的主要外景地。 还有一首华语歌曲《吴哥窟》比较流行，但歌词和古迹没有关系。 《古墓丽影》追求的是曲径通幽、惊心动魄；其它二者则是深奥玄虚：人们来到这里据说能让人失忆的巨大树洞前，诉说自己内心的爱恨情仇，让过去的一切成为永恒的秘密。 塔布隆寺南边约十分钟的路程，豆蔻寺默默地伫立在丛林边。 已过正午，人迹罕见，一般旅行团不涉足此。 　　与吴哥窟遍地的石雕不同，豆蔻寺的砖雕别具一格。 多以人物尤其是妇女作为雕像的题材。砖雕上，楚楚动人的高棉妇女笑容可掬、表情祥和、体态丰满、舞姿优美。 　　西梅崩，也叫“西池”，距上述诸景点稍远，我们坐车前往。 这是千年前的巨大水利工程。 正是柬埔寨的雨季，水色黄浑；池水中央小岛上建有一座供奉毗湿奴的寺庙； 我们只是隔着百十米的水面，匆匆地望了一眼。 太多的“毗湿奴”，也有点审美疲劳。 　　前去寺庙需经过一条长长的水上栈道。两旁树影疏离，水面上漂浮着鲜绿色的浮萍。 从树荫深处飘来一阵打击乐声。定睛一看，只见四个中老年男人坐在水边的草棚下在演奏柬埔寨民乐；他们表情木然，把自己的假肢摆放在明眼处---显然是被地雷炸断了腿，在此乞讨度日。 算起来。三四十年前他们也就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 不知道在他们的脑海里，是否会经常出现“高棉的微笑”？ 时近黄昏，该去“巴肯山”了。 据说，这是欣赏落日的绝佳处。 虽说山高不足百米，却是方圆几十里的最高处；高棉王国在吴哥建都后的第一座寺庙---巴肯寺就建在山顶上。 在晚霞的映衬下，残缺的巴肯寺旁，几位僧人的剪影时隐时现，旁有游人出没； 金碧辉煌中，似乎神界和人间浑然成为一体...... 　　从巴肯山顶俯瞰，东南方的吴哥窟塔尖从丛林中探出头来；西边是隐没在雨林深处、刚刚涉足的“西池”；北方的苍茫处，是柬泰边境。 原野和丛林上空，漂浮着淡淡的薄雾；时而有寺庙的钟声响起，久久地迴荡在晚霞的缥缈中。 此刻此地，人们等待的是不一般的落日—--千年神佛“法力”下的落日。 　　丛林、晚霞、寺庙、废墟......凄美之境，给人一种淡淡伤感； 我们想起了描写落日的古诗：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范仲淹的《苏幕遮》令人过于忧愁；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白居易的《暮江吟》又囿于楚江汉水； 唯李白《忆秦娥》中的“西风残照，汉永陵阙”，是否更贴近此时的巴肯山落日？ 　　翌日晨，驱车去吴哥窟东北方向25公里的“女王宫”。 途中停车，柬埔寨的“特色美食”琳琅满目。 炸蚕蛹（上图左上）、炸蜈蚣（上图左下）、炸蚂蚱（上图右下）、烤香蕉（上图右中），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当地水果（上图右上）； 同行大部分旅友不敢近前直视，远远站着，面带厌恶之色；只有少数人斗胆尝试，也表情痛苦。 　　女王宫亦名“班德斯蕾”，意为“女人的城堡”；源于这里的红色砂岩上刻有许多小巧玲珑的女神像。 雨过天晴，宫殿的参道上积满雨水，我们趟水过三道石筑围墙来到主殿前。 看着风化后微黑的石雕，眼前不禁浮现出意大利蕾丝精致剔透、富丽堂皇的影像。 一群靓丽的柬埔寨绯胸鹦鹉擦着女王宫的残壁飞翔在晴空下，一忽儿栖息在近处的树梢上，发出一阵聒噪...... 眼前的女王宫，和断臂的维纳斯、古罗马斗兽场、秘鲁的马丘比丘一样，展现出一种残缺的古典美。 　　以上是我们在吴哥窟涉足的景点。 人称“废墟中的精品”--密列崩，因过于荒僻、无路可走，绝大多数人没能前往，我们也不例外。 那里废弃的庭院和古塔、神秘的庙宇，只能永远留在想象之中。（上图下载于网络） 　　按目前说法，最早在文字上记载吴哥窟的是中国元代人周达观。 他于“1295年奉命随元使赴真腊，居一年许，于1297年返国”，写下《真腊风土记》一书；那时，吴哥还是高棉王国的首都，内所记“都城”即吴哥窟；他在书中还提到：“国王死后，有塔埋葬”，据此，推断吴哥窟还是国王的墓地。 可惜，500多年间，此书只有元、明、清三朝宫廷中的少数人读过，过后再也无人理睬；直到1819年，才被法国人Adel Remusat译成法文流传到西方世界。 　　周达观之后的三、四十年，另一位中国航海家汪大渊在1330--1339年间两次出洋远航，到过吴哥窟； 他在《岛夷志略》一书中，称吴哥窟为“桑香佛舍”，并记吴哥窟“哀金石桥四十丈”，有“富贵真腊”之语。 《岛夷志略》的遭遇比《真腊风土记》更惨，它根本就无人问津。 以上周汪二人成书，都在1431年高棉迁都金边之前的一百多年。之后，吴哥窟消失在了莽莽丛林中。四百年里，仅少数猎户偶有涉足，还有个别虔诚的佛教徒在破旧的庙宇旁搭寮诵经。 　　1586年，方济各会修士、葡萄牙人马格达连游历吴哥后向本国学界某权威报告他的见闻：“......城为方形，有四门及护城河环绕......建筑之独特无以伦比，其超绝非凡，笔墨难以形容”。但听者认为是天外奇谈，一笑置之。 1857年，驻马德望的法国传教士布意孚著《1848--1856印度支那旅行记》一书，也报告了吴哥窟，仍未引起注意。 　　四年后的1861年，幸运降临到了法国生物学家亨利.穆奥的身上。 他为了寻找热带植物，在暹粒的森林中发现宏伟惊人的古庙遗迹，著书《暹罗、柬埔寨、老挝诸王国旅行记》，对吴哥窟给予以下描述:“此地庙宇之宏伟，远胜古希腊、古罗马留给我们的一切。走出森森吴哥庙宇重返人间，刹那间犹如从灿烂的文明坠入蛮荒”。 从此，吴哥窟走到了世人的面前。 　　也许诸神还真有一定的“法力”！否则，为什么在吴哥窟内，“幸福”处处可见？ 残垣断壁间，幼童们虽破衫赤足，但充满了欢乐（上图下）； 年幼的僧侣稚气未脱就已出家。面对苦难的众生，茫然也是一种幸福（上图左上）； 被生活压弯脊梁的瘦弱男子，骑着载有五个年幼子女的摩托车悠然驶过，留下一串笑声（上图右上）。身处贫穷而不知贫穷，这也需要定力！ 　　隔着围墙，咫尺之遥，没有了神佛的呵护，情景天壤之别！ 垃圾桶旁两岁多的女孩在扒食物吃（上图上左）； 一家老小在肮脏的街道旁席地就餐、躺下就睡（上图上右、中）； 旅行车还未停稳，幼童即前来推销物品，对我们的文具礼品不屑一顾，嘴里喊着“Dollar”(上图下左）； 在洞里萨湖，木舟疾驰而来，男童赤身巨蛇缠颈，脸上挂着讪笑，只为了一点点小费（上图下右）..... 　　而数百里之外的金边，金碧辉煌，仿佛是人间仙境。 　　十年前的吴哥窟的匆匆一行，难以从记忆中抹去。 一千多年过去了，高棉的神庙渐渐地在消逝；沧桑岁月，无情地与人类争夺这处文明之瑰宝。 唯有神佛和宗教，从没有被废弃过，与人类共存到明天、后天...... (以上少数资料下载于百度,特此致谢) 2022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