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粮食

祝志龙

1982年8月底，因为上学还差那十几元学费，母亲让我自己挑一担稻谷到分水粮店去卖。虽然我最怕的农活是挑担子，但是，我一个高二的学生了，并且又事关自己上学，只得欣然接受。

一大早，母亲就将稻谷过称，放在堂屋里，自己干活去了。我起床后，煮了一大锅红薯，吃得饱饱的，揣两毛钱，挑着稻谷就走了。

从家到分水两公里路，再到粮店大约500米。走这2500米路程，不亚于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挑到粮店时，晒场上已经有许多担稻谷，十来个人。大家各占一个位置，等到验质员到来。我已经精疲力竭，就放在一进晒场的边上。

汗水刚刚擦尽，验质员闪亮登场。他高个子，穿白背心，长裤子。嘴里含着香烟，左右耳朵夹着若干香烟。手里拿着开了盖的汽水，裤子后口袋插着未开盖的汽水，一步三摇的走来。他用脚踢了一下我的箩筐，说：“晒”。一股烟雾喷薄而出，而香烟奇迹般粘在嘴唇上。一连串“晒”之后，验质员第一次登场就此结束。

大家晒完稻谷后，聚集到法梧树下乘凉、说八卦。尽管都不相识，但几分钟后都成为朋友。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最终还是谈到验质员这个人来。甲说：“我看到谁谁给他发香烟了。”乙说：“我看见谁谁给他送汽水了。”丙说：“人家卖几百斤粮食，不托关系行吗？”丁说：“我卖几十斤粮食，不值得。”……逐渐谈到验质员的家谱来。从他爷爷奶奶，说到他爸爸妈妈，甚至他新媳妇的乳名。

我懒得听这些话，就到附近早餐店去，准备花掉两毛钱买馒头，当午饭。

早餐时间早就过了，没顾客。柜台蒸笼里有馒头 隐隐约约在冒热气。店铺有一新媳妇正在给孩子喂奶。小孩子顽皮，嘴里含着一只，手里拿着一只。这情景在当时农村司空见惯。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

“买馒头。”我喊了一声。那妇人抬起头，站起身。我清楚的认出：她就是我们刚刚谈到的验质员的老婆---我初二的女同学。我囧得要钻地缝，掉转身，跑开了。“犟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到法梧树下，努力听八卦。一声“犟龙”，余声绕“树”，不绝于耳。让我无意于八卦，回忆起三四年前我后桌的女同学来。

当时虽说是初中了，但是，除了语文、数学课有老师外，其余课程都没老师，同学们上自习课。实际上就是自己玩自己的。我和同桌总是把头向后仰，靠在后桌上。而后桌两位女同学厉害得很。每每按住我们的头，一口气打二十下。不过只要你求饶，他们可以原谅。我同桌男同学与后桌两位男同学同姓，且晚他们一辈，嘴巴甜，挨打时就喊“姑姑，饶命！”自然不挨打了。他们按住我的头时就说：“喊姑姑”，我不喊，他们就“一，二……”一直数到十。然后就说“喊姐姐” 我仍然不喊，他们又从一数到十。我即使挨打，也不愿意喊他们“姑姑”“姐姐”，他们没撤，就喊我“犟龙”。

读初中时，我家贫，走读，迟到是家常便饭。被老师赶出教室不计其数。一天下午数学老师布置了一道几何证明题，承诺谁做出来，就给谁发奖。第二天早上，我刚到校，就有同学说，我们当中没有人能证明这道题，要我把作业给老师看。结果上课后，老师宣布只有我一个人证明正确。当即奖励我一个还有红公章的练习本。下课后，我陆陆续续得到男同学的奖状，从“校级”到“国家级”的都有。内容只有一个：“鉴于……成绩优秀，特将……奖给……做老婆。特发此奖，以资鼓励。”

从此，我很少把头仰到后桌女同学的桌上。即使习惯性仰头，但一接触到后桌，立马能反弹回来。后桌女同学身手没以前敏捷了，没有一次能按住我的头，更谈不打上十下、二十下了。

我忍饥挨饿，胡思乱想，熬到太阳西斜。验质员再次登场喊一声“收”，大家又忙各的去了。收完后，又一传来一个“筛”，最后一个“扇”字落幕，验质员也谢幕了。

“收”“筛”“扇”，忙完，就得挑稻谷进仓库过磅。这些只要出力气就能干好。称好重量，开票员说：“挑上去，倒。”

仓库稻谷堆积如山一点都不假。从“山脚”到“山顶”之间有一段“山谷”地带，连接“山谷”和“山脚”的是一块一尺宽的木板，看到前面的人，挑着担子，走在木板上，人和木板一闪一闪的，和谐合拍，姿态优美，煞是心旷神怡！

轮到我了。开票员也是一句：“挑上去，倒。”我立马挑起担子，走到木板处，可是，左脚踏上木板，人就跌倒在左边的稻谷上，站起来，右脚踏上木板，人又倒在右边的稻谷上。无论如何，我就是上不了木板，挑上去更不可能。

“挑上去，倒。”又有一声命令传来，我擦了一下汗，从胳肢窝下瞟了一眼开票员。'“天呀！”又是后桌的女同学。我一时气打一处，直接将稻谷倒在脚边。“不犟了，好！”“你等着，没挑上去，不给你开票。”

我瘫坐在谷堆上，一口一口重重的舒气。我要恢复刚才用力不当而消耗的体力，又要理顺后桌女同学给我的怨气。我刚瞪她一眼，可有立即收回视线。我恨不得大声喊：“我是撞见你喂奶了，又不是我的错。票不给我，你至于吗？”

不知过了多久，女同学变戏法似的，没给我票，而是把钱塞到我手里。真是天大的荣幸。（那时卖粮食，粮店只给票据，得等十天半个月才能领到现金的。）

我一时由累而喜，因喜而悲！人家早就有了“铁饭碗”，现在结婚生子了，我还在求学的路上，况且前途未卜。泪水赛过汗水，点点滴滴流进嘴里，卡在喉咙间，刻在心坎上！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