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马精美散文:《哪里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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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哪里的诗人?<br>非马<br> <br>一位以色列诗人最近在给我的电子邮件里问:「你自认为是中国诗人呢?或美国诗人?」他说他正在编译一本美国现代诗选,希望能选用我的作品,但需要先确定我的身份与归属。他不久前曾把在电脑网络上读到的我两首英诗翻译成希伯莱语,张贴在《来自地球的诗》网页上我的名下,同其它的英诗并列。<br>记得从前也碰到过类似的问题:「你是台湾诗人呢还是海外诗人?」<br>无论是从诗的语言、发表园地或读者群来看,我想我都应该算是台湾诗人。至少在早期是如此。<br>为一位作家定位,最简便的办法当然是看他所使用的语言。诗的语言应该是诗人的母语。但如果把母语狭义地定义为「母亲说的话」或「生母」语,那么我也像大多数从小在方言中长大、无法「我手写我口」的中国人一样,可说是一个没有母语的人。而从十多岁在台湾学起,一直到现在仍在使用的普通话,虽然还算亲热,最多只能算是「奶母」语。等而下之,被台北工专一位老师戏称为「屁股后面吃饭」的英语,思维结构与文化背景大异其趣,又是在成年定型后才开始认真学习,则只能勉强算是「养母」语或「后母」语了。<br>既横行又有点霸道的英语,虽然不曾太对我板起晚娘面孔,但在同它厮混过这么多年以后,感觉上还是免不了有隔膜。伊利诺州前任桂冠诗人布鲁克斯有一次在给我的信上说我的英文诗「怪得清新」(refreshingly strange),我一直不知道她这赞语的背后含有多少贬意。有时候,「怪」是对习用语或俗语陌生或无知的结果,不是装疯卖傻故意作出来的。像有一次我在诗人工作坊的聚会上朗读我这首《拜伦雕像前的遐思》诗的英文版:<br><br> 多少个年代过去了<br> 你就这样站着<br> 站在时间之流里<br> 这凝固的空间<br> 那些被剥夺了一切的囚徒<br> 只能用灼热的目光<br> 炙烙暗无天日的牢壁<br> 一句句<br> 默默<br> 在心里<br> 写诗<br> 但你有广阔的天空<br> 而飘扬的风衣下<br> 你少年的激情依然昂扬<br> 你扭头瞪视远方<br> 是缅怀过去<br> 抑瞻望未来<br> 或者你只是在倾听<br>  你沉思默想的果实<br>  此刻正在金色的阳光下<br>  在一个爱诗者温煦的心中<br>  笃笃坠地<br><br>  当我念到“and underneath your fluttering coat/ your youthful passion is still on the rise”(而飘扬的风衣下/你少年的激情依然昂扬)时,几位美国男女诗友笑成了一团。我莫名其妙地问他们怎么了?他们笑说没想到非马原来这么黄。我猛然醒悟,莫非他们习于把“on the rise”解释成「高高翘起」?老天爷!诸如此类的有趣又尴尬的例子,还有不少。<br>随着交通的发达,人类的流动性越来越大。今天使用华文的作家,可说已遍布全球。英文或其它语言的作家,情形也大致相似。所以仅用语言来归类作家,似乎已不切实际。语言是必需的、但非充分的条件。同样地,发表园地与读者群,也随着移民人口,有逐渐向各地扩散的趋势。因此我认为,用这些外在或客观的条件来决定一个作家的归属,不如用内在或主观的写作对象与感情来衡量,比较来得恰当。只是在人类社会已成为一个地球村、电脑网络四通八达的今天,一个作家注目关心的对象,恐怕也不可能再局限于一地一族或一国了。那么有志的诗人何妨大胆宣称:「我是个世界诗人」。何况人类之外,还有宇宙万物。或者我们竟可模仿刚去世的诗人商禽在&lt;籍贯&gt;一诗的结尾,轻轻且悠逸地说:宇──宙──诗──人」。<br><br>*此文被收入非马散文集《不為死貓寫悼歌》,秀威資訊,台北,2011</h3> <h3>非马雕塑〈吊儿郎当〉,12.5x10.2x33 公分, 铜管+水泥,2010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