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永恒的渴望——读济慈十四行诗《明亮的星》

李毅

济慈像,查尔斯•布朗绘 <p class="ql-block">《明亮的星》</p><p class="ql-block">明亮的星!但愿我象你一样永恒不移–––</p><p class="ql-block"> 不是在夜空中孤悬寒光,</p><p class="ql-block">象那大自然坚持不眠的隐士,</p><p class="ql-block"> 睁开眼帘永远观望</p><p class="ql-block">荡漾的波涛犹如教士在工作,</p><p class="ql-block"> 涌上人间的岸边作涤净的洗礼,</p><p class="ql-block">或者凝视着新雪徐徐飘落,</p><p class="ql-block"> 面具般戴上群山和大地–––</p><p class="ql-block">不是这样,–––但依然永恒不变:</p><p class="ql-block"> 枕在我爱人正在成熟的胸脯上,</p><p class="ql-block">感受它柔和的起伏,永远,</p><p class="ql-block"> 永远清醒地感受那甜蜜的动荡;</p><p class="ql-block">永远倾听她温柔地呼吸不止,</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永远活着–––或昏迷而死。</p> 1819年6月27日,济慈前往怀特岛,希望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努力创作诗歌,争取尽早日出版更多诗作,挣到足够的钱,迎娶他深爱的姑娘范妮•布劳恩。不过,早在一年前,他就因为照顾患上肺病的弟弟汤姆,自己也染上了同样的病。一年之后,他的病情有所发展,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焦虑,死亡的念头常常萦绕心头。他希望即使不能完婚,自己也能够死在爱人的怀抱之中。1819年7月25日晚上,他坐下来给范妮写信,信中说:“我在散步时想着最令人愉快的两件事情: 你的可爱和我死亡的那一刻。但愿我能同时拥有这两者。我恨这个世界:它重伤了我不懈追求的翅膀,但愿我能从你的唇边取得甜蜜的毒药,带我离开这个世界。”天色已晚,当他仰望窗外,一颗星星在夜空的映衬下变得明亮起来。他在信的最后写道:“我将把你想象成今夜的金星(注“Venus”兼有金星和维纳斯两义),我将像一个异教徒一样向你化身的星星祈祷。美丽的星,你永远的约翰•济慈”。 <p class="ql-block">济慈的恋人范妮 •布劳恩(Fanny Brawne)。 济慈因病去世后,范妮极为悲痛, 7年之后才另嫁他人,临终前还戴着济慈给她的订婚戒指。</p> 很多研究者认为《明亮的星》的构思就是产生于在他写信给范妮的这一刻。不过,在此前一年(1818年)济慈的另一次游历也是这首诗灵感的来源。那一年夏天,济慈和朋友查尔斯•布朗徒步到英格兰北部湖区和苏格兰旅行。湖区美丽的景色令他陶醉,他在1818年6月26日给弟弟汤姆写信说,湖区的美景“让人忘记了生命中的种种差异:老年、青年、贫穷和富裕,完善了人的感受力,使这一官能变得象北极星一样,永远睁着眼睛,坚定地注视那伟大的神力所创造的奇迹。” 英国湖区温德米尔湖 <p class="ql-block">在这首诗中,他在怀特岛给范妮信中提到的金星和他在湖区给汤姆的信中描绘的北极星交融到了一起,共同构筑成该诗的意境;他对于生命的渴望、对于爱情的憧憬、以及对于永恒的向往在诗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他所提出的通往永恒的途径具有个人色彩,同传统的基督教观念是相抵触的。</p> 电影《明亮的星》讲述了天才诗人济慈和芬妮•布劳恩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由简•坎皮恩执导,本•威士肖、艾比•考尼什主演,该片于2009年11月6日在英国上映。 <p class="ql-block">明亮的星!但愿我象你一样永恒不移–––</p><p class="ql-block">不是在夜空中孤悬寒光,</p><p class="ql-block">象那大自然坚持不眠的隐士,</p><p class="ql-block">睁开眼帘永远观望</p><p class="ql-block">荡漾的波涛犹如教士在工作,</p><p class="ql-block">涌上人间的岸边作涤净的洗礼,</p><p class="ql-block">或者凝视着新雪徐徐飘落,</p><p class="ql-block">面具般戴上群山和大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首诗一开始,诗人就表示他希望象北极星一样永恒不移。但是,永恒虽好,北极星却是孤悬夜空,如同一个隐修士,通夜不眠地苦修。这般孤苦是他不愿效法的。从隐修士的角度看,地球是罪恶的、肮脏的,美丽的积雪也只不过是一副面具(mask),掩盖了山和大地的真面目。因此,海水象牧师一样,执行着宗教的沐浴仪式,洗涤着人间的污秽。</p> 不是这样,–––但依然永恒不变:<br>枕在我爱人正在成熟的胸脯上,<br>感受它柔和的起伏,永远,<br>永远清醒地感受那甜蜜的动荡;<br>永远倾听她温柔地呼吸不止,<br>就这样永远活着–––或昏迷而死。 <p class="ql-block">而诗人眼中的世界却是另一番景象:它是爱欲的象征。这一象征是通过大宇宙(macrocosm)和小宇宙(micro-cosm)之间的类比来表现的。具体地说,所谓大宇宙,在这里是指地球或人间,小宇宙则是爱人的身体。在济慈的笔下,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多处呼应:白雪皑皑的山头和爱人成熟的胸脯相对应;大海起伏的波涛和爱人的胸脯随呼吸而起伏以及“甜蜜的不安”(性爱活动的委婉语)相对应。这就是济慈眼中的世界:它与男女情爱紧密相关,充满了美好和激情;而远离尘世的隐士眼中的世界却是邪恶和肮脏的。显然,济慈和基督教隐士对世界的看法是大相庭径的。</p> <p class="ql-block">对于这个世界的两种不同看法直接导致了两种到达永恒的不同途径。隐士企望通过在孤独中苦修达到永恒,他的目光注视着未来;而诗人却认为,如果能在爱人的怀抱里,让现在无限延长下去,那就是永恒,如果这一点办不到,那他宁愿就死在爱欲满足的那一刻。死亡将会把他的生命凝固在永恒。在英国文学作品中,“death”或“die”常有“达到性爱的满足”的意思。《明亮的星》最后一词“death”就有此意。这和汉语中的“欲仙欲死”有异曲同工之妙。</p> 显然,济慈提出的永恒途径是他绝望心情的一种流露。1820年秋他肺病越来越严重,不得不转往较为温暖的意大利去疗养时,在旅途中把这首诗抄录在一本莎士比亚文集的空白页上。可见这首诗反映出他此时的心声。诗行之间悄然流动的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依恋同《初读查普曼的荷马译本》中表现出来的那种万丈豪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一转变只是在短短三年间的事情。诗人多蹇的命运不禁令人唏嘘。 这首诗的韵脚是按照撒士比亚十四行诗(Shakespearean Sonnet)规则写的( abab cdcd efef gg)然而其结构却是彼得拉克十四行诗(Petrarchan Sonnet)的样式。这首诗是两大主要十四行诗体的混搭形式。彼得拉克十四行诗分为两大部分,前八行 (The Octet) 和后六行(The Sestet) 。前八行列出了这首诗关注的论点、想法、问题或情感状态。接下来的六行解决前八行提出的问题,或提供不同的观点。前八行和后六行之间存在一个“转折”,称之为 "The Volta" 。济慈这首诗的转折出现在原文第九行 “不是这样,–––但依然永恒不变”(“No--yet still steadfast, still unchangeable”)。在这一行,济慈断然否定了前八行中呈现的永恒之道,继而提出了自己全然不同的途径。 <p class="ql-block">全诗中英文对照</p><p class="ql-block">《明亮的星》</p><p class="ql-block">明亮的星!但愿我象你一样永恒不移–––</p><p class="ql-block">不是在夜空中孤悬寒光,</p><p class="ql-block">象那大自然坚持不眠的隐士,</p><p class="ql-block">睁开眼帘永远观望</p><p class="ql-block">荡漾的波涛犹如教士在工作,</p><p class="ql-block">涌上人间的岸边作涤净的洗礼,</p><p class="ql-block">或者凝视着新雪徐徐飘落,</p><p class="ql-block">面具般戴上群山和大地–––</p><p class="ql-block">不是这样,–––但依然永恒不变:</p><p class="ql-block">枕在我爱人正在成熟的胸脯上,</p><p class="ql-block">感受它柔和的起伏,永远,</p><p class="ql-block">永远清醒地感受那甜蜜的动荡;</p><p class="ql-block">永远倾听她温柔地呼吸不止,</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永远活着–––或昏迷而死。</p><p class="ql-block">Bright Star </p><p class="ql-block">Bright star, would I were steadfast as thou art--</p><p class="ql-block">Not in lone splendor hung aloft the night,</p><p class="ql-block">And watching, with eternal lids apart. </p><p class="ql-block">Like nature’s patient, sleepless eremite, </p><p class="ql-block">The moving waters at their priestlike task 5</p><p class="ql-block">Of pure ablution round earth’s human shores,</p><p class="ql-block">Or gazing on the new soft-fallen mask</p><p class="ql-block">Of snow upon the mountains and the moors;</p><p class="ql-block">No--yet still steadfast, still unchangeable, </p><p class="ql-block">Pillow’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st, 10</p><p class="ql-block">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swell and fall, </p><p class="ql-block">Awake for ever in a sweat unrest, </p><p class="ql-block">Still, still to hear her tender-taken breath,</p><p class="ql-block">And so live ever--or else swoon to death.</p><p class="ql-block">181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