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祖母

王亚茹

<h3> 秋风起,落叶黄。每每深秋季,出门走在铺满落叶的大道上,不由使我想起祖母当年冒着严寒扫落叶的情景。<br>  祖母于1909年出生在曹村周家坡一户普通人家,嫁给我爷爷时,这个家是村上唯一一个独门独户五代单传的王姓人家,据说她进门时,穷到吃饭的碗都没有多余的,当时家庭的困境可想而知,由于她发挥了像男子汉那样少有的刚强,硬是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从此,改变了王家的命运。</h3> <h3>  爷爷王江东,自幼务农,以耕读传家,心怀报国之志。1937年红军奉命东征抗日,进驻富平各地,向群众广泛宣传团结抗日保卫家乡。爷爷在当地抗日救国会宣传感召下,把持家养育儿女的重担交给祖母,义无反顾地参加了左齐的部队,随八路军120师359旅717团东渡黄河,奔赴抗日前线,从此一去,再无归期。当时,祖母目不识字,一个不到30岁的单亲妈妈带着3个年幼的孩子(两个姑姑和7岁的父亲,小姑4岁)相依为命,过起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日子。</h3> <h3> 人常说一个好女人旺三代,祖母算得上一个女强人。她凭着惊人的毅力,靠着一双勤劳的双手,织布纺线,用卖布的钱给家里买了50多亩地。一个小脚女人,经营这么多地,犁地,吆拉拉(一种牛拉的运输工具),麦子上场时积麦堆、扬场,粮食打好入囤,都是男人该干的活,要由她一个女人来干。有时干至半夜,以至身体落下了许多后遗症,多年到收麦季节牙痛脸肿年年都犯。 <br> 我们家重视教育,在我记忆中是从祖母做起的,那时她不管生活多苦多累,坚持将我父亲送到当年富平的最高学府——迤山中学上学。那一年大旱无收成,给父亲二斗麦的学费交不起,是老舅想办法借了二斗麦,送到学校。在学校的柏树林里,找到父亲,家父不知是感动还是委屈,见到老舅,一脸泪花。其不知父亲省吃俭用,饥一顿饱一顿维持了多少天?写到这,不免使人伤心落泪。<br>  祖母虽的性格刚强,但心地善良。我的两个李家姨表姑,五岁前就失去母亲,祖母扶持其父,将他们抚养成人。从小给他们缝衣、纳鞋,成年后的结婚嫁妆,生儿育女侍候月子,如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当年祖母去世时,得到消息的表姑,迅即赶来,祖母还没入殓,表姑在门外跺着脚地哭,如亲生母亲离别时,那样肝肠寸断。表姑去世时,无论举行什么仪程,表弟将我们家同李家亲舅家一样对待。多年来,我们姐弟也没辜负祖母的期望,一年总几次看望表姑。</h3> <h3>  我的大姑,据说从小聪明伶俐,人也长得漂亮,后因一次感冒发烧,虽然待人接物,人情世故方面还行,但做针线活就是不得窍。祖母又担当起她们家的纺棉织布,缝补、漂洗,包括她老公公的单棉夹衣,都是祖母照顾周到,直至表姐力所能及才得以放手。祖母常去大姑家,一呆就是半月二十天,多少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来回往返了多年。我们兄弟姐妹们所有的,表姐弟妹们一样都不能少。这里顺便礼赞一下我的母亲,她宽宏大量,从不为耽误了家里事与祖母红脸,表弟妹们寒暑假常来家住,母亲招呼周到,从不怠慢。祖母和母亲,堪称是很好的合作伙伴。祖母对母亲尽力相帮,你做饭我烧锅。祖母主外,母亲主内。父亲干着他该干的事业。祖母倾其所有之力帮母亲带大了我们兄弟姐妹,对每个人,都是疼爱有加,母亲语重心长地说:她坐了那么多月子,祖母用心的呵护着,凉水不用动,热笼不让端。要是做了肯定一顿心疼的责怪。母亲生了大弟弟那年,至今记得祖母特意去镇上给母亲买了个白底黑釉的大瓷碗,为了弟弟有奶吃,每天晚上给母亲的加餐是一碗,酸汤葱花苜蓿麦饭,六二年困难时期出生的大弟弟,虽然身材瘦小,但身体健康,脑子聪明的智商过人,上初、高中学时,全县数学竞赛,每每名列前茅。有次考试,老师刚出完题他就去交卷,老师为他的答卷速度感到震惊。还有次老师在黑板上出题有点差错,他一眼就看出告知老师。<br> 大姐在五里外的曹村上学时,遇到下雪大雾天,祖母总是将她送到离学校最近的白家堡子自己才返身回家。一直以来,祖母给我们买布、做衣裳。小时候,还买红绸子扎头发,把自己的孙女打扮得总要比别人家的强,领到人前让人夸自家孙女漂亮,她才感到荣幸,就连我结婚那天穿的衣裳,还是祖母跟西头的大表姐去西安买的,在当时算得上是极漂亮的,从西安回来时,她把所带的钱,花的分文全无,全给我置办了她认为结婚应有的他喜欢的东西。祖母虽然像农村一些人那样重男轻女,但对孙女们依然疼爱有加。出嫁的当天,她是第一个流泪的人。她的两孙子,更是她的掌上明珠。大弟弟上交大时,她流着泪,目送直至看不见。小弟弟更是祖母的“跟屁虫”,走亲戚,串邻里,走哪跟哪,寸步不离祖母。可能是祖母一辈子干多了男人该干的活,操多了男人该操的心,对家中的两个男子汉期望值更高,简直是掏心掏肺地爱着。两个孙子也没有辜负祖母的期望,大弟弟西安交大研究生毕业,先在西北电力试验研究院工作,后办了自己的公司,有个妹妹和小弟分别担任县级领导和处级领导干部,家庭事业都是事事如意。`</h3> <h3> 我和大姐,还有表姐的月子,也都是祖母侍候的。因祖母和蔼可亲,我婆婆是姨长姨短的叫着,每顿给祖母端饭并侍候着我,几个嫂子劳动归来,吃饭时都爱端着碗和她聊天。<br> 祖母虽爱我们,但从不惯着我们。家里来客,谁要不第一时间问候,那是绝对不行的。有次,邻居老婆婆来家,我没及时打招呼,她几天来她都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我,不让我进她房子。每次给他端饭,我都是蹑手蹑脚,低着头不敢看她,直至十几天的惩罚期满,也许她觉得我是个小可怜,她看我的眼神,我才敢正视她,关系缓和后,我也轻松了许多。从此,来人打招呼再也不敢犯错。在她的教导下,我们兄弟姐妹,都是以诚待人,热情可亲,传承了优良家风。<br>  祖母性格刚强、直率,一副严母形象,说话从不婆婆妈妈。她和父亲很少语言交流,但她爱父亲是爱在骨子里,这大概是每个做母亲的本质特性。那年,我和大姐上中学,每年学费7元钱,她心疼地说:“你大的负担太重了”。她临终前一晚,我与她同睡一屋,身体好好的她,不知是否有预感,又给我说:“你大负担太重了,啥时才能把这一个个拉扯出来”。她把这句话,念叨了好多遍,且半夜未眠,还不停的发出叹息声,当时,大弟弟上大学,下面几个妹妹上高中,小弟弟还在上小学。所以,她就是这样一辈子勤勤恳恳,倾其所有,帮扶父母,操持这个家,为的是她的子孙都能过上幸福日子。</h3> <h3> 生产队靠挣工分分粮吃饭时,当时父亲在曹村公社工作(六十年代国家困难精简干部回村,后来当了村书记多年,)家里没劳力,祖母就在家里多余的窑洞里,给队上喂了两头牛,每日割苜蓿,和母亲抬水出圈。由于她精心喂养,两头牲口膘肥体大,受到队上的表扬,给我们家带来了一定的收入。记得那年评工分,好像还分了钱,总工分在队上算是排在前面的,因为喂牛吹风下雨不缺勤,按天算,多劳多得。 <br>  每年立冬过后,北风呼呼地吹,树叶刷刷飘落。六十年代的渭北,那刺骨的寒冷,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深有体会,每到这个季节,别人家的老婆婆已经坐在热炕头上不出门了,记得祖母却用头巾把自己包的严严的,拿着耙耙、扫把、大笼,沿坡地扫飘落的树叶。母亲做好饭后,一次次帮她把树叶抬回来,婆媳俩配合得十分默契,几天下来,几只羊一冬天的草就攒够了——这是我们放学时看到的一幕。</h3> <h3> 六十年代,各家都有自留地,当时分的地正好在几家人家的门口,种庄稼鸡吃狗刨,祖母有经济头脑,她在地里栽了椒树,把椒园平整成了三边高,邻路边低,只要下雨,路上几家院子、门前、场面的水全部流入椒园,每年结的花椒颗粒饱满,色泽鲜红,收入得来的钱,可供家里日常吃穿使用。我们兄弟姐妹们都能上得起学,凭的就是祖母的勤劳智慧和母亲的相依相随。我们家的日子比别人家的要好一些。困难时期,别人家的少吃挨饿,祖母、父母亲苦了他们,但我们谁也没饿着。别人家的女孩只上两三年学就缀学,而我姐妹基本都是高中乃至大学毕业,家庭成员素质的提高,都与合格的家长有着直接关系。我们家能从一个孤儿寡母,人丁稀少,发展成了今天子孙兴旺,个个事业风生水起,人人家庭幸福,祖母确实功不可没。<br>  <br></h3> <h3> 祖母逝世于1982年,因脑淤血突然离开了我们。她的亲戚子孙们,悲痛欲绝。大弟弟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为了赶八点到富平回家的火车,早起校门未开,翻墙(当然不可取)抢时间回了家。至今我还记得,外孙女、孙女女婿,小小的重外孙哭祖母哭得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祖母侍候过月子的邻家媳妇,老远就哭着来了,祖母生前给邻家没妈的孩子赞助网套,住校温暖过冬的小伙在灵前长跪不起;隔壁邻家,除夕祖母送几碗白面使其能度过年节的姑姑,吊孝来了;其他几个队不请自到“越界”帮忙的好邻居也来了。左邻右舍,象本家人一样,帮着父亲料理祖母的后事,我们王家真的是独门独户绝不孤独,将一辈子爱人多势壮的祖母顺利安全的入土为安。祖母的德高望重和父亲的威望,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br>  这里要特别感谢隔壁邻居家五爷。由于五婆的大度,在最困难的时候,五爷帮了我家很大的忙,婆说:永远不要忘了你五爷给咱扬场,端桩子,上囤,风雨来了,帮忙的,首先是五爷五婆。五爷他们家儿子多,粮食不够吃,五爷家的叔叔回忆说:有一年是婆给了他们几碗面,他们才总算过了个年。他们来我家,祖母和母亲有馍给馍,有红薯给红薯;五婆家有事,父母也是热心帮忙。后来在兰州工作的五爷的儿子,还时不时地的给父母寄些百合;每次回富平探亲,都是带着礼物来看父母亲。有次遇见,我说:“当年一滴水,今日一桶油,百合和红薯是有差价的”。开着玩笑,这是对祖母助人为乐和人家知恩图报的称赞。也充分证实了祖母所说的:“有百年的邻居,没有百年的亲戚。”这也是祖母教育我们搞好邻里关系的铭言。</h3> <h3> 最后要感谢的还有我的老舅,人常说舅父舅父,舅就如父。我的老舅在祖父参军后,给了父亲和祖母无微不至的关怀,自己家的活急忙赶完,一定帮祖母干活,也是风里来雨里去,春夏秋冬,收时种时,常常往返在土坡和周家坡的路上。老舅逝世后安葬的头天晚上,轮到祖母奠酒,一声哥哥叫的爬在地上长跪不起,没了第二声,人们发现时,她嘴脸乌青,眼睛紧闭,经过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我想祖母一定是想起哥哥的大恩大德,想起自己的辛酸苦辣,孤儿寡母半辈子过着与女人不相符的日子,痛苦至极。所以,我从小都羡慕别人的祖母,冬天来了坐热坑,夏天来了,哪里凉快哪里呆。唯独我的祖母没有。<br>  <br></h3> <h3> 今年,祖母离开我们40周年了,我们没有忘记她,她的情深似海,恩比天高。清明寒衣节,孙辈们每每总是坟前祭拜。平时有谁想念了,也会去坟里转上一圈,思念着她老人家深深的恩情,回忆着她的音容笑貌,重温着她的谆谆教导,为的是将她那刚强不阿,艰苦朴素,助人为乐,爱家爱子孙的精神,永远延续传承下来,将其发扬光大。<br>  愿亲爱的祖母在天堂一切安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