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杭州（三）

WHB_一阅天海

一、天涯游子还故乡

回溯苏东坡第一次杭州任，于熙宁七年（1074年）十月，卸任通判，离开杭州，到这次苏东坡多次请求离京外放，终于在阔别十五年后，于元佑四年（1089年）重来，苏轼已成苏东坡。他是满心欢喜的。

他并不完全是为了钱塘的湖光山色，繁华的烟柳画桥，而更多的是杭州人的深情厚意，他更像一个天涯游子，终于回到眷恋已久的故乡。
早在黄州贬谪期间，杭州的故交百姓，会一年两次，相约凑钱，派人去黄州问候他，还带来土产食物：荔枝、螺酱虾酱、茶叶、小核桃。苏东坡有诗回应：

《杭州故人信至齐安》
昨夜风月清，梦到西湖上。
朝来闻好语，扣户得吴饷。
轻圆白晒荔，脆酽红螺酱。
更将西庵茶，劝我洗江瘴。
故人情义重，说我必西向。
一年两仆夫，千里问无恙。
相期结书社，未怕供诗帐。
还将梦魂去，一夜到江涨。（江涨，杭州桥名。）

此次刚到杭州，东坡便遇上两个棘手问题：一是粮食短缺，价格上涨，急需平抑，二是水路大旱，需要疏通运河，恢复水运交通
上一年雨水失调，冬春之际，淫雨霏霏不断，田中积水，致早稻无法施苗耕种，至今年六月水退，才再补种晚稻，不料又逢大旱，加上运河干浅，运输瘫痪，米价一飞冲天，且有金难求。

水的问题，是解决干旱的根本，亦可以运米过来平抑高价，东坡雷厉风行，协同下级县郡官苏坚的建议，同时借调刘景文的兵士，开始治理杭州的两条运河，一条盘活钱塘江的江水，一条疏通西湖淡水。

此工程元祐四年十月开工，半年即成，水深八尺有余，客货船行，皆不障碍，杭州父老乡亲，一致赞颂，几十年了，没有这样畅快过，大快人心也！

二、疏六井，开西湖

水路通了，接下来便是城中百姓饮用淡水的问题，在此之前，杭州有六条淡水输送管线，引钱塘江和西湖的淡水饮用，之前由于采用竹管，年久腐烂，多处漏水，水质亦得不到保证.

苏东坡采用烧制的陶管，替换之前的竹管，全面疏通清淤，一举解决了全城百姓的饮水问题，
此次来杭州，十五年过去了，西湖依然，但美景却已大打折扣。由于多年无人疏通管理，西湖中长满了野草，淤塞过半。湖水因为淤塞逐渐干涸，又严重影响了农业的生产，一系列的恶性循环，让昔日美景良田都不复存在。

苏轼有诗感慨
葑（葑”古汉字，念作fēng或fèng）合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

——《去杭十五年复游西湖用欧阳察判韵》

苏轼看着如今被杂草覆盖大半的西湖，急在心头，在上书朝廷的《杭州乞度牒西湖状》中写道：“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

苏东坡每日亲自带领兵士开掘葑滩，疏浚湖底，并将清理出来的淤泥和葑草堆于湖中，筑成一条从南山下直通栖霞岭的长堤，又在堤上种植杨柳、芙蓉等。春日里，翠柳含烟，芙蓉争艳，将湖水映衬得更加澄碧。杭州人把其称为“苏公堤”，“苏堤春晓”也成了西湖十景之一。
在长堤上，又修筑了六座拱桥：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除此之外，还建造了九座亭台。小桥流水，亭阁错落，相映成趣。

完工后，苏东坡和朋友，部下们一起考察如今清澈的西湖，自豪地说：
“我凿西湖还旧观，一眼已尽西南碧。”

疏浚西湖之后，为了能长久保持西湖的水质清澈，苏轼又下令将原来的葑田改成菱角养殖场，租给湖边的农民种植。农民们为了菱角的繁殖，必然会及时清理葑草，这样就避免了葑草的大量繁殖。

此举过后，西湖又成为百姓流连的景观圣地，恢复了柳永笔下的场景：“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他还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办法，规定农民只能在易生葑草的范围内除草种菱。为防止种菱侵占湖面，他特地让人在湖中竖起了三座小石塔作为标志，植菱的范围不能超过塔界。这三座小石塔，成就了现在西湖美景中的“三潭印月”。

闲暇之余，或斜风细雨，或清空澄碧，苏东坡都喜欢到堤上走走，他会羡慕白居易，晚年可以快活的做个香山居士，他也想携朝云，抱一盏烛光，他写诗，她研墨，月光下，它们都是彼此的知己。
苏东坡和白居易，作为一方父母官，无愧于西湖的烟雨绚丽，白沙堤连接东西，靠近湖的北岸，苏堤贯穿南北，靠近湖的西岸，西湖被分成内外湖，但有拱桥下的航道相通，也成一体，又被群山环抱，从被苏东坡治理过后，重回最初盛景：“重湖叠演（层叠的山峦）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这里有一个误解，白堤最初并非白居易所修筑，在他到任杭州之前已经存在，称为“白沙堤”，有白诗“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白居易筑石函治水，加固白沙堤，百姓感念其功德，白沙堤被口口相传为“白堤”。

两个诗人，两条长堤，两段如诗的岁月，它们虽未谋面，但在西湖的时空交错中已成不朽，他们来过，而且不曾真正的离开，他们不是客人，是百姓心中的杭州人。

三、飘渺孤鸿又归去

此任杭州，苏东坡还建造了一所官方的医馆，为百姓看病吃药提供保障，除了建医馆，治西湖，净化饮水，平抑米价，他还有许多水利工程在构想中，在饥荒还未完全解决之际，苏东坡被召回京城。

元佑六年（1091年）二月，苏轼被封翰林，虽然不愿离开，但也无法抗拒，又回到明争暗斗，水深火热的朝廷中。
东坡的朋友，越州太守，钱穆父，也同时被调离杭州，苏东坡作《临江仙》送他先行，对于宦海生涯，奔走四方，东坡深有感慨：

临江仙·送钱穆父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东坡在离开杭州的别宴上，助他修筑水利的苏坚，刘景文等等其他同僚，都来送行，大家纷纷诗词相送，东坡也一一和作，诗中他把刘景文和苏辙比作西湖上的南北两山高峰，可见，已将景文视为兄弟。
苏轼在离杭前几日，不停歇的重游南北山，他要将杭州刻画在心里，他在二三月的西湖风光中，山寺闻钟，湖边策马，带着无限的依依不舍，带着效仿白居易归隐的愿望，惜别杭州，只是这一次，再无缘相见。

在此之后，苏轼的道路更加曲折，又几经颠沛，直至离世，我想在他暮年，多少次摇曳的烛光里，依然会恍惚回忆起，他在西子湖畔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