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飞扬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一）

关于幼年印象，脑海里总闪烁着这样一幅场景：

湘南小村，依山伴水，村前一方池塘，塘边有井。夕阳西下，太阳公公拼尽全力燃烧着最后的霞光，一线一线的坠向地平线，不情愿的融入黄昏。微风轻拂，将炊烟袅袅送上村庄上空，召唤那忙碌了一天的人儿回家。只有池塘边依旧热闹，放牛的孩子和牛儿还在池塘边嬉戏玩耍，在父母急促的呼唤声中依依不舍的赶着牛儿归家。

灶房里火光缭动，那是母亲忙碌的身影。简朴的晚饭过后，母亲拿着蒲扇，抱着我在攀延直到二层吊楼的葡萄树下坐下，葡萄架的前面就是一片片的稻田。月亮偷偷的升上天空，星星密密麻麻的撒满无垠的夜空。晚风轻拂，远山黛暗，只看得出一点点的轮廓，麦浪滚滚，萤火虫一闪一闪，发出像星星一样的光，在麦浪中时隐时现。蛙声阵阵伴着虫鸣，月光携风偷吻了池塘，波光游曳，时而惊起鱼儿的愤怒，跃出水面，发出“劈趴”声的抗议。架上的葡萄，在星空下摇曳着青青的，紫色的梦想。

星空和月光，透过七彩的葡萄树，圣洁的光，撒在母亲长长的秀发上…

在母亲的歌声中，我不知不觉的睡着在母亲的怀里。

（二）

曾经读过一句话，记在心头。“时间好像是一座矿山，带我们去寻找生活的宝藏”。谁曾想，矿山却占据了我所有的青葱记忆。

六岁半那年，母亲和我迁户口，随父亲到粤北名下的煤矿准备上小学，一年后，我有了妹妹。矿区就是一个黑金的世界，除了远处的山头，到处都是灰与黑的主旋律。整个矿区只有几幢象样的建筑，分别是三层的矿部大楼和学校。矿部大楼前面是一块蓝球场兼举行庆典活动的广场，蓝球场旁边是一条煤渣遍布的百米水泥路小街，那就是矿区最热闹的地方，市场。不下矿的时候，满街冒出黝黑的皮肤，乱蓬蓬的头发，还夹杂着洗不净的微小煤屑的汉子，爽朗的打着招呼，那是我父亲的矿工兄弟。

（只是多年前，曾经暄闹的矿部大楼和小学母校就早已人去楼空，荒芜不堪。）

矿工的家都是建在一个个的小山包或者路边，矿工和家属还见缝插针的在房前屋后，路畔山边开荒种菜。母亲也在屋前坡上开出了三行菜地。

夏天、秋天的时候，翠绿的青椒，紫色的茄子，艳红的西红柿，又绿又长的青瓜，丝瓜，豆角，还有那秋天成熟的金色南瓜，五彩斑斓，什么都不缺。

当夜幕降临，这时你会看见，星罗棋布昏黄的灯光，遍布在远近的山梁路口，那是矿山人的家。月亮偷偷的从山那边升上高空，星星，象细碎的宝石镶嵌在银河，漫天闪耀。一只只的萤火虫带着黄绿色的闪光，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憇意飞翔，映衬着天空那些点缀着宝石的星星。夜风轻送，房前树叶随风轻舞，时不时传来瓜果的清香。

我们拖过板凳，坐在房前，月晖和星光，透过婆娑的树荫撒在母亲的短发上，母亲抱着妹妹，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父亲时常坐在一旁，端一杯小酒，眼睛里有光，慈爱的看着我们…

（三）

初中毕业了，考上了高中，分矿都没有高中，只能去三四十里外的矿务局中学读书。离家远，只好住宿，每周回一次家。读书的矿务局中学所在小镇，一天只有两趟火车进矿区，中午十二点的火车会顺带两三节客车车厢，主要是带十几节煤卡进矿区拖煤，下午六点多的火车只带煤卡，而想坐汽车，则要绕两个县，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家，更不会考虑。

矿工的子弟那有那么娇贵，何况等到第二天中午，还得多花两餐饭钱外加一张火车票钱。因而每到周五下午五点放学，顺路的几个分矿区同学，都急忙向火车站集结，准备爬免费煤车回家。运煤的火车一到站，乘火车司机加煤，加水，吃饭的时间，我们几十个同学，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的爬向十几节煤卡，站台的工作人员实是好人，嘴里声嘶力竭的喊着“危险，不准爬煤车”，却总是小心翼翼的等我们一个不落的爬进煤车，才装作无可奈何的挥动发车旗号。

夜幂降临，火车也开动了，汽笛轰鸣，火车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拖着十几节煤卡，沿着铁路线向前行驶。渐渐的火车速度越来越快，煤车里传来阵阵的欢呼。煤卡车一路轰鸣，风驰电掣，冲破黑暗，越过崇山，飞过河流，穿透隧道，夜风在耳边呼啸，竹林和树木飞逝着在眼眸里后退，沿途黑暗中时不时乍现的灯光，象是黑暗中猛然绽放的鲜艳花朵。只有那一轮弯月，满天的星星永远在我们前头，指引着前进的路。远山氤氲着缕缕薄雾，像笼着一层轻纱，近处的河流在夜空下闪烁着鳞鳞的波光。还有那萤火虫也在树梢，滩头，草丛，漫天飞舞。星星一闪一闪，眨着眼晴，照亮着我们回家的路，好温暖，象妈妈期昐的目光…

（四）

后来，孤身来到珠三角城市。到处高楼林立，宽阔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店，名贵的商品，美丽的公园，拥挤的人群，夜晚的时候，霓虹刺眼，灯光恍惚，亦真亦幻。一切都那么新奇，又如此的陌生。也曾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也曾为了工作在半里长桥中间被暴雨淋得湿透；也曾因为爱情，痛哭流涕，也曾口袋只剩二十二块，熬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繁重的工作并不能减轻思想的麻木。在南方的艳阳里找不到温暖如春的感觉，在繁华的街道，立身川流不息暄闹的人群中看不到自己的快乐，流连肃穆的祖庙也感受不到自己内心的平静。只有到了夜晚，回到那十个平方的五楼出租屋，坐在那我最喜欢的窗台边上，看着星空，我的心才能宁静。城中村到处是出租楼，建得密密麻麻，有的时候，能欣赏到月光都是一种奢侈。偶尔一只迷途的萤火虫，停在我的小窗台边，都会让我惊喜莫名。小窗台也是经常看不到月亮的，但总是可以看到星空。星星从旁边屋的檐角，伸出头来探望我，那点点的星晖，透过窗户，撒在我的脸上，沁入心头，象孤海明灯，像母亲在喃喃细语，殷殷嘱咐，让我开始安静，连年少并不喜欢的古籍也读了几本。只是在那星晖满天的时候，我更思念远方的父母，想念那十一岁就开始离开父母，独自住宿学习，正在广州读大学的妹妹。

（五）

“一颗亮晶晶的流星，像河里溅出来的一滴花儿，从银河中飞出，滑过蓝色的夜空，悄无声息的向北方坠落”。

那一年，我三十岁，刚结婚，母亲去世。母亲离去后几个月，我的儿子出生了。母亲是笑着去的，母亲终究成了天上的星星。按照母亲的愿望，让母亲安息在生她养她的故土。母亲的山前开阔，左前方三里外也有一方大塘，想来月朗星稀的时候，也是观星的好地方。当月上高岗的时候，母亲啊，不要害怕，那漫山的萤火虫，有一只是我！

而今，每年春天，我们都会趋车三百里，去看望母亲，向母亲汇报一年的欢辛得失：父亲如今与我同住，精神尚好，妹妹如今生有两个可爱的男孩，您的孙子，今年十五了，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儿子或者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爱看星空，我不忍科责，他终究会拥有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星空。

图片都取自网络，感谢原创者。2022年11月16日，写于韶关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