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沁源故事】（沁源“村事”之三十三）杭村旧事，——韩洪乡杭村记

程庆莲

　　旧志载：沁源环邑皆山，沁水汇流，峰峦合拱。《水浒传》描述沁源：万山环列，易于哨聚。因此，在群山环绕沟壑交错的山里，寻得一开阔地，建寨立村并非易事。沁源的村庄多镶嵌在山腰或山脚，靠山临水。据说，山和山之间开阔面积最大是县城，排第二的就是韩洪乡的杭村。不知道是否确凿，但这是在杭村听到的最自豪的说法。

杭村立村时间悠久，据相关资料，在杭村西北“社脑坡”坡底，曾发现有东周时期文化遗存，这也是迄今在沁源发现的16处商周考古文化遗存之一。据考古研究，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沁源的居民村落普遍，人口甚多，生产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沁源虽僻壤边远之地，但也是“养人”之所。东周从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56年，距今2273年到2787年。杭村立村两千多年，在漫长的岁月里，一辈辈杭村人在历史进程中大浪淘沙，沉淀下了厚重温润的文化。

杭村的村名有一段曲折的发展历史，从村名的发展变化也能看出村情的变化。

据说杭村原名黄村，因村最早由黄姓人家择地而居于村南沟口西坡，取村名为黄村。后黄姓人家逐渐衰落，“任 卫”两家搬迁到此，随着人口增多渐有人迁至北山脚下，故当时有南黄村和北黄村的叫法。而后又有“徐 宋”两户先后迁来，都安家立户于北黄村。由后山发源的一条南北走向的矾水河穿村而过，这条河因成分特殊而制造了别样景致，河两岸的石头泥沙皆被染成黄褐色，似刻意渲染“黄村”的“黄”，这条夺目的小河，把村庄两分东西，人们根据方位称作东黄村和西黄村,呈咫尺相峙双子村落。徐、宋二户日兴，徐姓居东，宋姓居西，大约因地域因素，从任、卫始至徐、宋时就互有争端，殴斗不断，常使两败俱伤。为遏止恶习，使两姓和睦共生，两族长者常有宴谈释嫌，携手言和之意，经协商拟改村名，还别出心裁，生造了一个字，即“东”“西”之间一个“分”字，意思是虽东西二分，但和气相处，融为一体。此字读音定为“he”,可见黄村人不仅有文化还有胆量，敢造字。后因此字生僻难以推广流传，就直接改为 “和”字，叫和村。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一切打闹纠纷都似溪流中的淤泥，清流向前，淤泥沉底。经过千年的发展，“和村”已发展壮大有了一定规模。清末时，有南蛮高人至此，登南山而眺北，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只见：后依北山若双龙立卧腾跃，前傍沁水若玉带环身，又有三道山泉溪流纵贯于后山前水之间，村内外七庙一庵布局巧妙，楼阁醒目巍峨，东、中、西三处各一参天古槐树荫遮天。于是脱口而出：“北国山中掩藏此山水相宜之处，观之若钱塘绕杭具体而微者也。”这时，村里虽仍以徐、宋二户为大户，但又有马、张、王、韩、李、赵、吴等二十多个姓氏人家搬来，村人杂姓混居，东、西之间也少有了矛盾，经南蛮子这一指点，村里乡贤协商，又改“和村”为“杭村”，一个村由原来的和气内敛向更广阔的世界拓展，向往也好，希冀也罢，总之，有一股向上向外的力量牵引托举，后再无更改，沿用至今。

杭村是位于沁源县西北部韩洪乡的一个行政村，距离县城33公里，坐落在沁河北岸，南北两山对峙，东西畅通。东至雾川口，西接下窑村，北靠山与下务头村接壤，南至韩洪皇家疙瘩。南看山隔河而立，北靠天地疙瘩主峰下。后山来龙多，山头多，从祭冰雨疙瘩、社坡脑、白草坡、天地疙瘩、一格撮毛、母子坡等山头一字排开，山壑间有东沟、矾水沟、井沟三条山泉小溪穿村流下。正是因为后山山头多，沟壑多，因此历来人们把村人不和的原因归罪于自然条件所致。村前大河顺流而下，茂盛的庄稼地成块连片，一眼望不到边。

现全村有354户，955口人，常住400多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口最多，有将近1300多口人居住在村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直以来，徐、宋、马、张、王、韩都为村中大姓，现在宋姓人口最多。因生活所需，催生了各种应付生活的能工巧匠。木匠、石匠、砖瓦匠，酿酒酿醋弄粉坊，刺绣编织剪纸做衣裳等，那时农村人生活完全靠自给自足，一个村就是一个大社会。

　　除此之外，杭村是一个商贸较为发达的村，铸造业、陶瓷业、麻绳业、烧石灰等，全县首屈一指。

铸造业的兴起，源自当地盛产铁矿，刚开始村人只能进行一些生产用具的粗糙打制，后因抗战时期八路军兵工厂的进驻，村民学到了锻造技术，并开办翻砂厂，开始铸造锅、鏊、火盖、铁圈等，尤其是全县家家户户都要用的“山地犁”几乎都为杭村铸造。后来国营卫华厂（三线厂）选址二郎沟，杭村还为卫华仪器厂铸造各种复杂配件，从此杭村的铸造手艺声名远扬，绵山修建寺庙的几百口挂钟就出自杭村人马召昌之手。

陶瓷工艺大发展源于本地有一种叫干则泥的土，还有做陶瓷柚子的土，两种特殊的土成为烧制陶瓷器皿的基础，村民自建烧陶窑，烧制家用的瓮、盆、碗、盘等，不仅供本村人使用，还远销外县。

纺麻绳工艺，杭村原是山西著名的产麻地，杭村种麻是末耧麻。因种植时间不同，在当地有“开耧麻”和“末耧麻”两种。春播一开始就种的麻叫开耧麻，春播完毕才种的麻叫末耧麻。附近好多村都是开耧麻，杭村是末耧麻。由于地性和气候特殊的关系，杭村的麻在晋中、晋南一带很有名，还远销到陕、甘等地，其麻皮顺滑轻薄，纺出的麻绳柔韧光洁。由此也孕育了有名的麻绳师傅宋冒堂等。由于当时车套、犁套、捆扎、纳鞋都用麻绳，所以杭村当时也是麻产品的小集市。

烧石灰几乎烧了一座山。杭村附近的山石适合烧石灰，上世纪六十年代是社会大变革的时代，农村像一头睡狮开始苏醒，杭村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靠山吃山”，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从原始的烧制开始，从杭村到下窑村之间，到处都是冒白烟的石灰窑，生产出的石灰不仅供应远近村民修房盖屋用，更多的是供应卫华厂、二沁公路、郭道三线厂的修建，拉石灰的大车小辆络绎不绝，川流不息，是杭村工业发展最鼎盛时期。

生活的需要催生了各种行当，旧时农村的“十八种行当”，主要有“金银铜铁锡，石木雕画漆，染篾弹伞陶，剃头泥瓦皮”，在人口众多的杭村，素来有“十八行十八匠十八能”的说法，行行有，样样行，事事能。

除此技艺之外，在村里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唐宋才有八大家，杭村就有十大家。即谝家、云家、焉家、疯家、旋家、侃家、神家、圈家、变家、傻家。而且都有代表人物，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家长里短说笑隐喻的谈资，这些“绰号”既形象又生动，概括提炼精准，被说者心服口服，成为村里的一大亮点，也是村人聪慧精明的表现。

　　神灵的出现是人类智慧初开，最富有幻想的产物。生存能力的薄弱和强大的自然力之间，必须架设一座桥梁，那就是想象之神，有神就得有安放神灵的庙宇，因此在旧时的农村，庙宇比比皆是，村内、河边、田间、山头，各种保佑神被想象缔造出来。在杭村，神灵不是他们自造的，但是他们公认的，“七庙一庵一寺”成为村庄的标志，也是村人的守护。

从东往西，东山头上有座慈龙寺，现已无踪迹，偶有琉璃瓦散落在乱石中，证明曾经的存在，此地现在叫慈龙盘。

老爷庙，是距离大庙不远处的村东入口处的一座小庙，也叫关公庙，庙底有窑洞式通道，名曰“岗楼子”，是进村的入口，已被拆。

三官庙，座落于村中央地段，建筑式样为七大间楼房。所谓三官，即天官、地官、水官。三官大帝是历史悠久的中国民间宗教信仰之一，属于道教。《仪礼》的《觐礼》篇称祭天燔柴，祭山丘陵升，祭川沉，祭地瘗。三官庙建于民国年间，在五、六十年代是村里小学学校，七十年代改做革委会、大队办公室、村委会，现在是村卫生所。

大庙位于村中间，也供奉有关公、周仓、关平等。有正殿、东西厢房，对面是戏台。村里的大庙，历来保持着“春秋祭”的传统。春种时祷告许愿，期盼风调雨顺。秋祭杀猪宰羊献五谷请戏班子唱大戏，为收获而贺。正殿是举行仪式的地方，代表“礼”，戏台代表“乐”，自古，礼以兴之，乐以成之。大庙于清朝时期修建，有大石碑矗立，后在修建“沁杭渠”时被锻成三块，被锻刻了“人定胜天”“人心齐泰山移”等口号。后成为农具改革时期的车间，还作过油坊。

倒座庙，也即关帝庙，其遗址处于村前中段位置。关帝庙几乎每个村都有，但叫“倒座庙”，还是第一次听到。后查阅资料才知，关羽享帝王之尊，依旧礼制其庙应面南背北，此庙却坐南朝北，故称为倒座庙。这是村中最早的关帝庙，但早已消失。村人记忆中，这一处地方就只留有“倒座庙嗬”这个名字，还有一块残破的古碑，平铺于人行道上，其字迹虽难辨认，但足以证明这里曾建有一倒座庙。

一个曾经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竟建有四处与关羽有关的庙,这是很值得探究的文化现象，村南有关羽饮马之地二者联系，也许杭村真有过关羽踪迹？

玉皇庙，座落于东边村口附近，据老人们说是杭村古庙里建筑最雄浑华美的，相传有玉皇大帝金身巨像，托塔天王、三头六臂哪吒等天神。抗战时被日军付之一炬，焚烧多日，只留一片废墟。六十年代废墟中还有巨大的旗杆石和残缺的碑座，后因废墟占据土地一角，影响耕作，人们就将废墟砖石连同根基彻底挖掘清理，现已踪迹全无。

菩萨庙，座落于村南沟口西坡，也即杭村最初始的村址处。这大约是村中较早的古庙，随着村址的消亡，古庙也消失了。

龙王庙，座落于村东南半山腰一处平台上。规模不大，却别具特色。在坐西向东的小庙前，有一直径不到五寸的小水井，砂石井口，经岁月磨损，浑圆苍凉，青苔满布。传说里面有一条成人胳膊粗、头上长毛的大蛇，即井泉龙王。此井口现在还保存完好，只是庙已不存。后有浙江人在杭村承包煤窑坑口，为求安全欲拜求神灵保佑，将一个石槽矗立于小井之后，里面找人塑一泥像，定时敬拜，以解心忧。

庵子寺，座落于村后徐家沟口一高堎上。本来是一尼姑庵，村人称为“庵子寺”。因尼姑庵的存在，庵子寺底下的一溜土塄就叫“庵塄哈”，“庵塄哈”居住的村民也被冠之以“庵二则”“庵四则”等代称。先民纯朴可爱，姓名原本“有姓有名”，村人珍惜老祖宗的血脉姓氏，有“坐不改姓”的说法，而在这里却把姓改成了地名，再配以特定的地方方言，就更亲切了。

如今这些庙宇都已成为历史的尘埃，沉寂在记忆的角落里，不追溯已鲜有人提及了。

抗战时期，洪赵支队政治部、兵工厂、总医院、被服厂等都设在杭村，杭村也是群众觉悟高基础好的根据地之一。农会、民兵、青救会、妇救会、儿童团各种组织完善，尤其是杭村民兵队和儿童团全县有名，站岗放哨严、操练宣传好，经常受到抗日政府的表彰。大扫荡期间，杭村里房屋大多被烧，村民都躲到大山煤窑内惊恐度日。

杭村的文化底蕴深厚，除了立村时间悠久的原因，还源于村民对文化教育的重视。很早就由村内绅士乡贤出资创办私塾，识文断字的老人博古通今，给后代起名字都引经据典有出处。还有就是村里人见多识广的机会多，比如抗战时期，决死纵队和洪赵支队进驻，军民鱼水相处，部队给村人带来了外界的信息，开阔了眼界。于1963年冬开始的长达一年的“四清”运动，杭村是华北局的“四清点”，由解学恭、张克让带队。大卡车拉着一车来自各地的干部进驻杭村，杭村人见识了“大官”，知晓了政策，了解了形势，开阔了视野。还有后来的20多人插队干部进村，20多个伤残军人安置到村等。一拨又一拨有文化有知识有见地干部军人的入驻，使杭村人从邻近村庄脱颖而出，而且还敢于叫板当地干部，因此也有了“杭村人不好理论”的说法。

从清末起，杭村就创办了自乐班，以唱蒲剧为主。每到秋收结束，进入冬季，村里就有两个地方开始热闹红火起来，一个是专供习武的拳房，一个是专供排戏的戏班。这些提升村民文化精神的活动，多有乡贤出资供养，可见杭村人的远见和追求。蒲剧唱腔高昂，朴实奔放，长于表现慷慨激昂、悲壮凄楚的英雄史剧，又善于刻画抒情剧的人物性格和情绪。蒲剧又称蒲州梆子，当地人通称为乱弹戏。韩洪与晋南邻近，受其影响，对蒲剧情有独钟。据说当年杭村蒲剧和韩洪村蒲剧是一个团，韩洪村以乐队伴奏为主，杭村以演员演出为主，每一代蒲剧演员都有代表人物和代表曲目，唱响了十里八乡。

除此之外，沁源秧歌与鼓乐、花鼓、八架扛妆等都是杭村特色，秧歌串院院、挑高打伞伞，“绕八字”“剪子股”“蛇蜕皮”“捻尖子”等形式花样迭出。“风搅雪”“狗煞咬”“夹山腔”“长行调”等曲牌下，拳师鼓手又打又舞连说带唱，鼓槌前打后敲，上下翻飞，身子前仰后合，步伐灵敏，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深受当地人的喜爱。

杭村人就这样有说有笑有滋有味地生活着，杭村旧事鲜活生动地珍藏在每一个杭村人的记忆里，是骄傲和自豪的资本。

程庆莲 2022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