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燃烧的年代

学毛

激情燃烧的年代

文/吴央朝

序言：

沸腾岁月，寂静长迳，修建水渠，

我与黄明，加入行列，战天斗地。

历经两秋，晒黑皮肤，磨炼意志，

开拓视野，历练人生，燃烧激情。

目击基层，触及本质，阅尽世事，

风餐露宿，品味人生，光阴似箭。

日月如梳，半个世纪，渐行渐远，

不曾忘却，那年那事，刻骨铭心。

那年那事，历历在目

一九七四年冬，文革末期，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当时口号“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战天斗地，誓叫山河重安排。”官方认为：官冲水库容量小，水源不足，把深井水库的储水，引入官冲水库。（深井水库已经有一条西渠，离官冲水库很近）只要在长迳挖一条隧道，就可以连通了。但因长迳地势突高十多米，山谷狭窄，工程十分艰巨，加上那时科技设备落后，没有机械，只能人工破土挖明渠，然后修建成隧道。

当时，采用人海战术，蚂蚁啃骨头。深井公社有二十多个大队，每个大队派工一百多人，硬包一个地段。社员报酬，由生产队记工分。所有支出，由各生产队摊派。

那年代，经常搞政治运动，文革末期，又搞“社会主义路线教育”运动，也叫“路线教育”，简称“路教”。县、公社派工作队下乡到各大队“抓革命，促生产”。工作队权力很大，划过一条海，谁人敢阻挡?无人敢越过雷池半步。

曾记否：

湖山围田，有史以来，秋收之后，咸水漫冬。次年春季，放干咸水，淡水冲洗，田不反酸，每年二造，丰收在望，这乃历史经验。但一位文盲党委长驻湖山，秋收之后，强行晒田，让围田变成浅脚田，劳作方便。结果，狗山围，三四百亩，多年颗粒无收。当然，损失的是黎民百姓。

曾记否：

大年初一，强行生产队要出勤，犁耙手，照常犁耙田，其他社员，担秧坎泥，铲草皮泥……。年初一开工这叫做“开门红。”

当时以批斗开路，稍不留神就“站台角。”

那激进年代，那些荒唐历史事实，带来严重损失，负面影响，谁人曾予评说?

沉寂长迳，沸腾起来

巍巍群山连绵，峰回路转蜿蜒。

青山绿水回环，蓝天朝霞映照。

红旗飘，歌声扬，战鼓擂，口号震。沉寂长迳醒了，顿时沸腾起来。

长迳狭谷，插满“农业学大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标语口号的板牌。高音喇叭在播送着高吭、激越、雄壮的乐曲，歌声在山谷回荡，狮鼓在擂动，雄狮随着鼓点，欢跳雀跃……

在长迳工地誓师大会上，台山县革委主任黄劲舟，声嘶力竭：“我任命：深井公社党委章木生同志为长迳总指挥，工地快讯名称‘战长迳’！”

任教了二年的我，和深井小学黄仕明老师，被抽调到长迳工地，任“战长迳”编辑。黄仕明老师不到一个月，就回原单位。唯我坚持到最后完工。

首次广播，心潮澎湃

当我在广播器前，拿起话筒，第一次开始广播：“社员们，今天开始广播……。”我声音，通过话筒，广播线，传到高音喇叭，那声音，扩大了成千上万倍。那声音在连绵的群山回响，在上空缭绕。此时此刻，我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忘我工作，有条不紊

民办教师，二十四岁，书生意气，风华正茂，衣着朴素，头戴草帽，高卷裤子，赤着叉脚，工地穿梳，采访写稿，编辑广播稿，组建通讯小组，召开各大队通讯员会议。工作有条不紊，忙得不可开交；夜晚，小结会议、刻印快讯。批林批孔、儒法斗争等会议从未消停。深夜，葵寮难挡呼呼的北风，卷缩在单薄的被窝，难以酣然入睡。

我的战友、伙伴

指挥部人员一览表

总指挥：章木生

技术员：赖学军

广播员：陈柏润

总编辑：吴央朝

卫生员：阿常（康华大队）

水利会人员：吴福庆 吴玉钦 吴华 马迎 吴社光

后勤人员：阿兰（深井圩居民）

供销社：裕仔哥

与战友们一道并肩战斗，整整两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挖渠不止，坭运山腰

一条长二千多米，宽四米，深十米的水渠，挖出的土方也真不少，加上山谷狭窄，山坡陡峭，挖出的坭土，只能运放在渠两边的山坡上。并且越运越高。

水渠两旁，一队队社员，排成人梯，一直排到山半腰，泥土一筐筐从山谷底向山半腰传递。劳动强度很大，工程进展非常缓慢。社员们顶烈日，冒寒风，春来秋往，早晚六点半，中午加一班。个个乌黑溜鳅，身褴褛，疲倦不堪。手脚皮肤爆裂了，苦不堪言。

如老天爷发怒，狂风大作，大雨滂沱，坭石流直冲谷底，前功尽弃。欲哭无泪。

目击此情此景，眼前浮现出：万里长城，大运河，金字塔。古往今来，历代文明古国浩大的工程，都是这样修建而成的。

无前人种树，哪有后人乘凉？凿渠引水，兴国利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爆破惊险的一幕

经大半年艰苦奋战，渠的表层挖开了，艰巨的工程在后头，近渠底的几米，全是红珠石，坚硬无比，需要打炮眼，爆破。整个工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指挥部每天发放的炸药有几百斤。

到晚上五时，除了炮手外，所有社员全部撤离，长迳东西路口全封。炮手们统一装药，由指挥部统一发令点燃发炮。爆破之后，要查炮，如有哑炮、盲炮，炮手要等解除警报方能离场。

最危险的一次，江东炮手冯树昌，为了早点回家，竟提前点炮，别人看他点，也以为指挥部已发令了，也跟着点燃。结果整个工地乱了坑：有的在装药，有的等发令，有的已点燃了，有的已开炸了。炮手们逃的逃，躲的躲，惊慌失措。整个场面，一片狼藉。

有一炮手向半山腰奔跑躲避，轰隆一声巨响，那山腰的大石炸飞了，原来那里在备砌渠石料，也同时爆破。那炮手惊魂失魄，倒伏于地。

总指挥章木生慌了，急了，怒了。马上查人，查炮，查伤情。老天爷保佑，人齐无伤。连夜，派保卫组把已回到家的冯树昌押来，集中全部炮手，把冯树昌斗垮斗臭。第二天，冯树昌戴高帽、挂黑牌，游工地。

吴福庆，大英雄

挖渠进入紧张阶段，进度加快，劈山凿渠者，密密麻麻，象群蚁啃一条长长骨头。传递坭土也越来越高，中午时间，水利会人员吴福庆巡查工地，正好经康华大队地段，突然一块排球大的石头从半山上滚下来，越滚越猛，石头忽左忽右，突然腾空，飞向另一石堆。就在这一刹那间，吴福庆象一个篮球健将，跃身腾空，双手抢接石头，紧紧抱在怀中，人和石头一齐滚动，滚到一个小平台停了下来。啊！一场大型流血事件被制止了。好在福庆身穿棉衣，手脚皮肤只是被擦伤。

我采访时，他微笑着说:“应该做的”，“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看石头滚下渠，不得了。”

领导来慰问，社员来握手，高音喇叭在播送：吴福庆，大英雄。

有诗为证：

颂英雄

康华大队在施工，

山腰石头滚渠中，

石头急剧又腾空，

眼看工地鲜血红，

福庆勇猛向前冲，

双手抱石护在胸，

停在平台树丛中，

惊叫之声如潮涌，

有惊无险一身松，

群众称他大英雄。

坚守岗位，不下火线

一个寒冬早上，我上工地采访，婶婶急忙告诉我：父亲病重，要我马上回家。我重任在身，不可能抽身离开。直至下午放炮时，我才请假，领导批准，我借指挥部自行车，打道回府。父亲在床上呻吟，肚痛得难熬，我吩附四弟收拾衣物，步行往深井医院。我迅速用自行车载着父亲，绕道箩谷迳，去深井医院。途中，父亲肚痛得顶不住，要我踩慢点。我意料病情恶化，要争分夺秒。我一边答应，一边加快速度，耳朵只听见呼呼风声。到了深井医院，天全黑了。余广松医生检查病情，用手压住父亲腹部问：“痛吗?”父答:“不痛。”余医生一放手，父痛得失声大喊。“阑尾炎，马上手术。”经过三小时手术，余广松、黄鹏医生，终于把父亲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余医生一边洗手，一边说：“阿伯阑尾炎，脓肿、阑尾肠穿，腹腔需洗，所以手术时间长。”“如果等到明天来看病，就不堪设想。”余医生还讲述一个医例：新娘子结婚，肚痛，害羞，不敢言。等到手术时，结果……。我和四弟呼出长长的口气。

通宵达旦，整夜无眠，父亲住院，交由四弟一人守护。安妥之后，次日清晨，返往工地，坚守岗位。

也曾收获那些

指挥部人员中，我是教师身份，知识分子代表。显彰博学多才，知书识礼，略知天文，也懂历史，所写文章短小精悍，鼓舞人心，深受好评；我也是年青人的楷模，一身正气，一副傲骨，一抹阳光，一股正能量。领导看重，同事敬仰。

往往采访归来用餐，常常发现白饭底有一块比别人多出一块肉或鱼。不解之时，厨工阿兰对我微笑。哦，明白了，她向我发放莫名的信号。又托人，悄悄问：“吴老师是公办教师吗?”我摇了摇头老实回答:“吃谷的。”(吃谷，就是农村户口，吃米，城市户口)得到反馈是：那一丝微笑和饭底下的那块肉，从此不见踪影了。

那年代，有谁看得起假臭老九——民办教师?

年轻有为，英姿勃发，满怀抱负，前途光明。天下之大，何处无芳草?

我收敛好思绪，调整好心态，仰望曙光，挺起胸膛，向着工地的远方，大踏步向前。

点评、面批、提高，重上阵

水渠随农事，劳动力转移，挖挖停停，断断续续。因一九七五年秋收工地停工，我回原单位上课。我整理“战长迳”快讯，装钉成本。资历深，文才高的卢文庄老师，全面阅读，并记录、点评。叫我坐在一旁，面批。指出：《新围大队三愚公》、《颂英雄》、《总指挥之方略》等文写得好……。“通讯报道，短小精悍；顺口溜，要押韵；七律诗，颈联要对偶”……悉心教导，如淙淙泉水、流入久旱的心田。

正是：教导润译心田，

知识赋予能量。

秋收之后，长迳重开战。一位同事替代了我总编之职，我坦然，此人不到半个月，打道回校，又通知我重上阵地。何故？心知肚明，不言而喻。接到通知，不加思索，背上背囊，昂首阔步，重上战场。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崩地陷，险情不断

经过近两年奋战，渠挖下了八九米深，也就是任务最艰巨，劳作最艰难的时刻。

由于爆破震动土层，加上狭谷窄，坡度陡，遇上雨季，塌方越来越严重。每天拂晓就抽水。线路断电，抽水机故障，山崩地陷，险情不断。各大队电工，杂工，指挥部全体人员，往往通宵无眠，夜以继日地劳作，但并无怨言。

一次次塌方，一次次排除，所有社员午餐补助均由生产队支付(每天补助半斤米，一丁点咸鱼)生产队的经济已被掏空。到达难以支撑地步。

每当塌方，社员就苦着脸，摇着头叹气：生产队又死了一头牛。(一次塌方，生产队又多支付几百元补助，相当一头牛的价值)

宣传鼓动，指挥战斗

到了决战阶段，我忙不过来，向学校发出求援。学校派老师增援，写横额、板报、标语等。总指挥微笑表示谢意。此时，我想起同事们生活清苦，请示领导给老师们几十斤咸鱼指标，领导批准。一封电话，老师们纷纷到工地造访。拿着咸鱼票去买池鱼咸鱼。此事，至今，伍作儒老师仍念念不忘。

湖山大队，挖到深层，遇到大石龟，加上工具不足，工程进度慢，被点名，批评。在我的帮忙下，湖山李队长在水利会借到大锤、铁料各五件，并发足炸药。三天之后，高音喇叭在广播：“湖山李队长，带领社员，奋战三天三夜，水渠终于挖通了。”

高音喇叭又在广播：“长迳工程，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大湖地段，砌渠质量不合格，马上停工。大湖刘队长，马上到指挥部来!”

那年代，上级对下级泰山压顶，崭钉截铁，语词过激，铁面无情。

工地快讯、宣传广播，除了造势鼓动，表彰好人好事，还要协助主帅，统率全军，指挥战斗。

上级视察，领导验收

全渠挖通，渠两边砌石，渠底灌水坭。真正三面不见土。

上级领导亲自抵达工地视察验收。指挥部全体人员更忙了，既营造气氛，又要向上级汇报。水利会吴华在会议上提出：“要报道总指挥事迹。”哎，到处有马屁精。那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晚上，会议。

深夜，写总结，写报道。

凌晨，刻蜡板。

拂晓，手工印刷，写标语、口号……

与广播员，陈栢润通力协作。天亮前，总结，报道，标语，板报，一应俱全。

一九七六年冬的一天，朝霞满天，寒风拂面。约是八时，红旗飘扬，锣鼓震天，歌声嘹亮。沿途水渠，挤满人群。正是：红旗如海，人如潮。各大媒体记者，手拿长枪短炮，上级领导个个神采奕奕，一切准备就绪。鸣炮之后，开水闸，深井水库西渠的水，涌进长迳渠道，飞奔，注入了官冲水库。这时，整个长迳沸腾起来。

填词谱曲，歌声悠扬

修筑长迳渠，深井人民付出很大。真正是：用血肉之身躯，与顽石拼搏。

小江小学黄元允老师写词、谱曲，编成本地民歌，粤腔演唱。

深井人民学大寨

碌死猫山红旗展，

官冲河泮歌声扬。

深井人民学大寨，

长迳展开大汇战，

捷报频传喜洋洋。

(注:碌死猫，形容山陡峭)

每天晚上，小江小学宣传队在黄元允、黄雁星老师的带领下，到各大队巡回演出，又到深井公社、那扶公社、台山县文化宫参加汇演。民歌由小燕娜、田锦春同学领唱，演唱队同学合唱。歌声悠扬，深入人心。长迳汇战，家喻户晓。

壁拱、大石、喘气、镜头

最后的一项工程，就是在渠顶壁拱，把水渠修建成隧道，要在春夏季涝水到来前完成。这是防止谷狭山陡，塌方、泥石流最佳的举措。技术员赖学军，设计半圆形活动板模，也较科学，操作简便。工程进展较快。

当然，各级领导，不失时机可镜头。校好板模，下足水泥沙浆，三四个大汉扛稳百来斤大石，此刻，领导伸手扶着大石，记者、摄影镜头对准领导，领导赶紧作势造型，“咔嚓”、“咔嚓”荧光灯闪着蓝光。

领导离手，几个大汉，慢慢地把大石挪移到板模上，喘着气、擦着汗。镜头见报了，干部领导有政绩了。

正是:牛耕田，马食谷。

拱壁好，填坭修路，上面行车，下流水。

长迳工程，终于落下帷幕。

后语：

一段工程，一段历史，一代人的记忆。

半个世纪已逝，田园荒芜了，水库成包了，长迳渠淤塞了，荒废了。

修渠者，老的老，逝的逝，仍在世，已不多。健存者，每月享农保两百，仍然激情澎湃，劳动光荣，自强不息，不负人生，共担民族复兴大业。

半个世纪已逝，长迳渠与这一代人，渐渐从人们的视野、记忆中消失，被滚滚历史洪潮淹没。那强国盛世，与老农的现实生活状况汇聚，给人留下迷茫的沉思，深邃的遐想……。

附注:

长迳，位于深井镇之西十三公里左右，与官冲水库接壤。东西走向，迳长约三公里，是深井往小江通道。

长迳渠，集雨面积大，可接约十五公里山面水，对官冲水库储水起很大的作用。

向“战长迳”建设者致敬！

向逝去的建设者鞠躬！

您们的贡献，已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为不忘却，而挥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