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回乡记(文/夏文瑶)

夏文瑶

<p class="ql-block">伯母回乡记(夏文瑶)</p><p class="ql-block"> 在阴暗仄逼的老房子里,我一遍又一遍细数手中的糖果,心中,盛满欢喜。无数次抚摸后,终于忍不住剥开一张粉色纸片,小心翼翼地将露出的一端,轻轻送往口中,突然一声响,糖果,从手中滑落……梦,醒了。唇边,似乎还留有糖果的香甜气味,是伯母的大白兔奶糖的味道。这才想起,今天是伯母从上海回乡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伯母有近四十年没回老家了。早年,倒是常回来,每次回来都会从上海背回很多东西,有旧衣服,有大白兔奶糖、桃酥、饼干之类的吃物,大包小包,前隆外鼓,把腰压成弯弓,这是伯母留给我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奶糖的甜,饼干的脆,桃酥的香,至今难忘。</p><p class="ql-block"> 老家人除欢欢喜喜拿了伯母带回来的衣物外,更喜欢伯母讲上海的人和事。真是热闹,众人围绕左右,目光架着目光,似乎这样,就能瞅出大上海的模样。那一刻,我静静立在角落里,似一株孤独而瘦弱的芦苇,一株有思想的芦苇。大上海,一定是天上仙境。我的向往,像一粒种子,在心中发芽抽穗,写了作文《我的伯母在上海》,被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朗读……</p><p class="ql-block">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转眼就是四十年。已是耄耋之年的伯母越发思念家乡。听堂哥说,伯母近来老是做回家的梦,醒来后,一直吵着闹着要回来。经过无数个夜深人静的辗转不眠,和一段时间的筹划拾掇,老人今天终于“起驾”回老家了。大家决定让我和二毛带伯母到处走走看看。</p><p class="ql-block"> 当二毛站在刚下飞机的伯母面前时,老人怎么也认不出是谁。难怪,这浅浅的笑容,这笔直的身材,这飞扬的风衣,怎能与拖着鼻涕,体瘦发枯的二毛联系上呢。半响,伯母才从那张历经漫长岁月都没改变的“菱角嘴”上认出了二毛。我上前亲拥伯母时,她也没能认出我。岁月风干了老人的容颜,却把我这个“小人干子”滋养得白白胖胖。我说我是“二甜嘴”时,伯母满是皱褶的脸笑成盛放的菊花,她魔术般从衣兜里掏出几粒大白兔奶糖塞到我手里,我心头一热,好熟悉的动作,小时候伯母就是这样变糖给我吃的,她哪里知道而今的我们早已不喜欢吃糖了。</p><p class="ql-block"> 汽车在宽阔的国道上疾驶,路两边的树木、村庄、河流、原野、厂房……从车窗一一闪过。路经一座刚刚新建的小学时,伯母讲起二毛小时候糗事,二毛刚上学那会,一写字,就一头汗,他父亲说二毛写字比家里老母鸡下蛋还难。后来,夏蛋“下蛋”就成了二毛的外号……不想事隔多年,老人还记得。我笑着告诉伯母,如今的二毛,下的可都是金蛋蛋哦,学校毕业后仍坚持学习,考了很多的证书,二级建造师,一级建造师,会计师……</p><p class="ql-block"> 一路畅谈一路欢笑,不知不觉车子已到家门口,伯母惊讶地说,还一步没走,就到家了?如今公路都伸到家里了,哪还劳您走路,您只管移步进屋进餐。我们笑答。</p><p class="ql-block"> 听说伯母回来,家里人早就将老人最爱住的老宅收拾干净,侄儿侄女们也从外面赶了回来。饭,是用老宅铁锅土灶烧的,还用我们小时候常用的风箱助力……新米饭香喷喷,白菜猪肉炖粉条,大铁锅爆炒韭菜,还有马家荡的生态野味,糖醋炝活虾、清蒸大闸蟹……大锅烧,大碗盛。我们大块朵颐吃边赞,还是家里的菜“投口”。几十年的远离,竟没能改变伯母的口味。乡音和味觉,那是故乡的印记,无论你在天南海角,你离家多久多远,它都顽固地存在着。</p><p class="ql-block">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原始乡村的景致在老家依然可寻。鸡鸭鹅猪猫狗的畜禽味,庄稼生长拔节的泥土芳香,构成乡村特有的气味,这久违的气味,让伯母睡得踏实安心。伯母住在老宅这几天,早晨鸡叫鸟鸣都不醒。她兴奋的告诉我们,原来在上海有失眠毛病的,这两天不治而愈。</p><p class="ql-block"> 马家荡,是伯母的娘家,四十年没回已变得认不出,马家荡景点更是陌生。我们乘二毛的车来到马家荡的景区,观赏了月牙湖畔的依依垂柳,领略了淮东古寺的神秘庄严。我们还乘画舫小艇于茫茫荡区,看鸟飞鱼跃、蟹肥虾蹦。在湿地里连天的芦苇旁,我告诉伯母,于马家荡芦苇来说,更好看的是冬天的马家荡,大片芦苇花开,风一吹就象成群的仙鹤的羽毛飘洒在半空中,很是壮观。伯母说,我小时候,她曾用芦花做过“毛窝”给我穿。伯母还说,春天芦叶青青更是让人喜欢。曾经有一少年,喜欢用芦叶作笛,吹着家乡的小调做暗号,和女孩约会于葳蕤葱茏的芦苇深处,最终迎得美人归,“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少年就是伯父……极目马家荡的十里荷塘,与天际相接,那荷,似柔桡轻曼的美人,那田田荷叶,亭亭如仙女的裙。“藕田成片傍湖边,隐约花红点点莲。三五小船撑将起,歌声嘹亮赋釆莲",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吧。“二毛小时候晒成黑泥鳅样,最爱往荷田里钻,潜在荷叶下”。伯母又打趣二毛。</p><p class="ql-block"> 晚上回到县城二毛的别墅时,伯母的惊讶不亚于在马家荡景区。二毛的别墅,面朝射阳河,背靠阜城大街。室内雕梁画栋,金壁辉煌,室外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红叶绿。伯母说,真没想到上几代住丁头舍,到二毛这代拔穷根了。老家真美,美过上海了。是啊,上海的楼高人拥,繁华喧嚣,哪有老家的天蓝地绿水清安静悠然,更没有乡土乡音乡情的温暖舒服。</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伯母急着要回上海,我们再三挽留,还告诉她有好多景点没看呢,阜宁外滩,金沙湖,七彩农业园、喻口古镇、羊寨桃花源、穆沟民宿村、大爱孔荡……可怎么留都留不住,我很纳闷。直到接到堂兄电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伯母急着回上海是要卖房子,她要回老家买房养老。老人这回算是彻底地回乡了。多少年来,老人尽管走得很远,把他乡作故乡,可她心心念念的,仍是这片衣胞之地,伯母说“他乡纵有月当头,不及故乡一盏灯”。</p><p class="ql-block"> 这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位年暮的老人,静静坐在门前树荫下的竹藤椅上,望向远方。她的目光越过了过往岁月里的繁华和热闹,呈现的是,田野,小溪,还有带着丝丝香味的清风。平静的老人,淡淡的景致,似一幅旧时光里的老照片,韵味绵长。</p> <p class="ql-block">此稿曾用于《阜宁报》《盐风税韵》</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夏文瑶 江苏阜宁沟墩人。欢文学,喜幽默,爱嘚瑟。喜欢我的朋友,还可以关注我的抖音:东方一姐(串场河边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