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笑了

刘卫东

近日，媒体中常有报道:"久违了的供销社又回来了"，这个消息使我的记忆飞回到了54年前。

1968年，我从学校分配到北京市朝阳区奶子房供销社，成为了一个卖副食品的售货员。

我住在大山子工人宿舍区的小女孩邻居们，都嘻嘻哈哈地指着我说:“他是个卖酱油醋的”。我听后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是个光荣的售货员，我是为人民服务的，我非常热爱我的工作！”

那个年代农村没有私营的小卖铺，奶子房大队只有一个国营的供销社，被老百姓亲切地称为"合作社"，合作社是唯一能够供应农业物资和大众生活用品的地方。合作社在人民群众心里的地位很高，村里生产队的农民、学校的师生、卫生院的医护人员、奶牛场的工人等，谁都离不开合作社，没有合作社，大家的生活需要无法得到保障。

我在供销社结识了各行各业的很多朋友，也熟悉了很多顾客，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住在村东头的一个独门小院里，那时她70岁，又高又瘦，头发已经花白，梳成了一个发髻，穿的衣服很旧，但整理得利利索索。她的老伴于十年前去世，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自从她唯一的亲人老伴去世之后，她就没有笑过，而且从来不和别人说话。她平时很少出院，每天都在院里忙着种菜，她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吃的粮食是队里分的。

由于她没有后代，所以人们不称她为王奶奶或王姥姥，只叫她王老太太，有的人图省事，干脆就叫她"王老太"。

王老太每天都要来我们供销社，但她到来的时间不是由她决定，而是要由她家里的老母鸡决定。王老太唯一的伴侣就是她视如珍宝的老母鸡，每天当她的老母鸡在她的期盼之中下了一个蛋之后，她就用手绢包上，左手托着那个还热乎的鸡蛋，右手拎着两个小空瓶子，用她那双曾经裹过、但又解封了的半大脚，一步一步地向供销社走来。

王老太走到柜台前从来不说话，先把那个还有温度的鸡蛋放在柜台上，再把那两个空瓶子放在柜台上，然后就站在那里等着了。

我第一次接待王老太时，非常客气地询问她:“老太太，您买什么？”可是王老太面无表情，闭口不答，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正琢磨着该怎么办？这时我的师傅走了过来，并不搭言，拿起那个鸡蛋用秤称了一下，对王老太说:“七分钱”，然后用秤称了三分钱的盐，又拿起一个空瓶子，打了二分钱的酱油，在另一个瓶子中打了二分钱的醋。王老太满意地拿起盐包、提起两个瓶子，转身离去。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师傅，不明就里。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王老太每次都是这样，用我们收购她鸡蛋的钱，换点生活食品。”

时间长了，我也能象师傅那样，为王老太服务了。有一次，王老太刚踏进供销社的门槛，突然外边起风了，霎时间乌云密布，下起了小雨。王老太依然象往日那样，把鸡蛋和空瓶子放在柜台上。我秤好了鸡蛋，秤好了盐、打好了酱油醋以后，看见王老太望着门外越下越大的雨，面露难色。这时候我想到了雷锋精神，我要落实到行动上、助人为乐，于是我就对王老太说:“老太太，您千万别着急，供销社就是您的家、我们都是您的亲人，您要是没事呢，就避会儿雨再走，要是家里有急事，我就打着伞把您送到家里去。”

王老太似乎被我的话感动了，她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她开心地笑了，并且说了一句“这孩子真好！”当时所有在供销社里的人都惊呆了，因为十年来王老太这是第一次笑，而且她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众人都交口称赞说:“王老太的病在卫生院没有治好，倒是让供销社给治好了！”

从此以后，我和王老太就经常交流了，王老太有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王老太的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常带微笑，她也开始和乡亲们点头打招乎了。

在王老太笑了之后，村里的民众们对供销社的印象更好了，我为供销社在群众中的口碑越来越好而感到高兴。我更加努力地练好技术，更加用火热的心为顾客们更好地服务。

　　1970年底，第二炮兵到我们这里来征兵，我被"特种兵"这三个神秘的字所吸引，下定决心要去当兵，经过政审和体检，我当上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我告别了供销社，告别了乡亲们，离行时，王老太把她攒了好几天的鸡蛋煮熟了让我带着在路上吃，她流着热泪、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孩子，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呀！”

时间太快了，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供销社的印象永远刻在我的脑中，我也永远忘不了王老太这样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