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书札记：《海葵》

小满梧桐🌿

　　毫无疑问，最近追看贝客邦的系列悬疑推理小说，却又完全不是按照作者创作时间顺序依次来看的。所以，当在所看的第三本小说《海葵》里发现了之前第二本小说《轮回前的告别》中曾出现过的女警官张叶、位于山野中的“溪田山舍”民宿时，哈哈，第一感觉还蛮亲切的，虽然张叶的破案顺序是，先《海葵》再《轮回前的告别》。

　　——也许，贝客邦也为这位聪明干练的女警官陆续写出一系列的探案集来也不一定。如果真是这样，倒是读者之福。

回到《海葵》来。

海葵，是海中常见的一种无脊椎动物，外观看上去像美丽的花朵，实质是捕食性动物，它的几十条触手上都有一种特殊的刺细胞，能释放毒素。至于作者为何用这个作为书名，含义大概要到看完整个故事，看到大结局才能明白。

作者贝客邦，的确非常擅长双线展开、交错推进故事情节，又善于捕捉人性中的微妙与细微，因此，往往在故事一开始，就是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三桩事，待到故事慢慢递进，随着抽丝剥茧到最后水落石出，这时，方让读者恍然大悟，击节赞叹——说贝客邦是国产作家中少有的优秀社会派推理小说家都不为过。

　　《海葵》，也是以两家人的故事同时双线展开的。

　　青岚园十七号楼401住户杨远与陶芳夫妇，有个患有注意力缺陷综合症的儿子杨莫——虽然连周日也被各类培训班占满，但成绩总是提高不了，自然也成了夫妻俩的一块心病。幸好，楼下邻居302住户开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许安正，这是一个离异父亲带着女儿的家庭——14岁女儿许恩怀是个成绩优异且生活自立能力强、非常懂事的孩子，因为一次没带钥匙只能在楼道上写作业，被喜欢这个邻居姐姐的杨莫拉回家里顺便吃了晚饭。后来，每天放学回来都来陪着杨莫写作业的恩怀，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家庭，还跟杨家一家三口去了“溪田山舍”民宿度假。

青岚园十七号楼另一个单元303的住户家里，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这里新搬进来的租户是一对父子，儿子袁午因为嗜赌弄得妻离子散，只有依靠老父亲的退休工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刚搬来303居住四个月的父亲，忽然在酒后脑梗猝死，袁午为了继续能够依赖父亲的退休费，决定隐瞒死讯不报，将父亲藏在卫生间原本包住管道的墙体中。为此，袁午使出浑身解数，找借口拦住上门来查看维修热水器的房东林楚萍，并艰难地分批从建材市场买砖、运回出租房。

　　时间来到冬至这天早晨。杨远先下楼到车里等待送孩子上学，然而时间过去六分钟，杨莫仍未下楼——杨莫在楼道里就这样莫名消失了。警官张叶带着助手项义展开了走访调查，并不为同事理解地将排查重点放在302住户许安正身上。张叶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早在半年前，住在302相邻单元，与之同户型的303住户，就也是现在袁午所租住这套房的房屋产权所有人林楚萍，刚经历了一件诡异难堪的事情。独居的她，在一个夜里被人从窗外爬进家中迷晕并遭到侵犯。醒来后的她，只告诉了自己信赖的哥哥，医生林文昭。兄妹俩保留了罪犯的DNA资料，却没有报警，只想暗中查访，并将第一个怀疑对象锁定楚萍公司里一直暗恋她的技术员阿骏。后来，阿骏被排除嫌疑后，也投入到帮助楚萍查找嫌犯的过程中——此刻，两人借故钱包掉了调看青岚园监控录像，此举落在警官张叶眼中，仿佛火光电闪，启发了张叶的思维，并更加印证了自己之前对许安正的怀疑——林楚萍家，也就是袁午现在租住的303隔壁，不就在许安正302的隔壁？

原来，侵犯楚萍的罪犯真的就是许安正。他利用之前帮楚萍装修房屋的机会，在将两套房的卧室通过隐藏在衣柜里的通道连接，伺机作案。而这次，女儿许恩怀私下答应带邻居家弟弟杨莫瞒着大人们去曾经度假的“溪田山舍”看狗，杨莫便趁上学之机拿着恩怀给的自己家302的钥匙，躲进了恩怀家。接下来，为了躲避大人和警察找寻的杨莫，发现了衣柜里通道的秘密，而许安正也通过通道，发现了303租户袁午的秘密，逼迫袁午将杨莫灭口，而自己则可以帮助袁午砌墙，一起掩盖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还好，关键时候，良心未泯的袁午和许安正打斗在了一起……

　　然而杨莫，是真的只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302室许家卧室衣柜的秘密，才差点让自己的假失踪变成真失踪吗？——回到《海葵》的这个故事的命名来。这个曲折离奇的双线并行，最后汇合到一个谜底的故事，其实，本质讲的，是一个家长如何正确给予孩子爱、引导孩子的故事。

有着娇艳外表的海葵，平常吸附在海底的石头或者动物身上——这，不就像外表看上去懵懂的孩子们，柔弱、可爱、天真，大部分时候都需要成年人的爱护和引导才能健康成长。而缺乏爱护和正确指引的孩子，却可能在某种因素的触发下，张开触手释放出有力的伤害，造成自己都意识不到和控制不了的伤害结果。

　　许恩怀就是这样一朵娇艳美丽但控制不了自己行为结果的海葵。首先是父亲许安正的冷漠，造成母亲执意离婚投奔自己的摄影师新生活。在这个缺乏温暖的家庭中，母亲认为从小训练恩怀，在女儿基本能生活自理的时候离开，就是对其负责；而离婚后的父亲，则一天到晚不落屋地忙活自己的小建筑公司，恩怀从学校回家，每天只负责做好自己的晚饭，顺便再把第二天带到学校的盒饭做好。父女之间恐怕连照面都很少打。再联想到恩怀是知道父亲衣柜里有通道这个秘密，以及警察寻找杨莫时曾来到许家，发现恩怀的卧室是上锁的，是不是也意味着，恩怀内心对父亲是恐惧，充满防备的？所以，当恩怀因为受到邻居家弟弟杨莫的喜欢，进而被杨家父母接纳、欢迎，甚至邀请一起郊游，仿佛一家人那般其乐融融时，恩怀对温暖家庭氛围的渴望以及在这渴望中不自觉产生的邪恶，也就顺理成章产生了——如果自己以满足杨莫请求，带他逃课去“溪田山舍”看狗为名，诱导对方发现父亲衣柜里的秘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父亲因此入狱，母亲也不监管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有机会被楼上亲切的杨家父母收留甚至收养？

“恩怀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或着说，不单是温暖，一切和家庭有关的东西，她都没有感受过。”“她不明白家庭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许只是一个可以选择的寄居地。母亲抛弃了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她为什么不可以？这是偏执的孩子对母亲的挑衅。”警官张叶如是说。张叶一语中的，她是真正了解这位十四岁的少女，在学校是个好学生，在邻居眼中又是个懂事孩子的恩怀，内心的寂寞、孤独以及叛逆的。而这一切，与其说谴责和叹息，不如说，始作俑者，是恩怀那两个不负责的父母才对。
相比面对杨莫失踪时各位邻居七嘴八舌讨论出的“大人意识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往往是因为他们做了出乎意料的事。”这样一句真理，租住303林楚萍房屋的袁午，则是另一朵同样娇艳美丽，但同样控制不了自己行为结果的海葵。他与恩怀的唯一区别是，已经成年了，甚至已经成过家只是迟迟不曾立过业——从能被“大友”棋牌室守柜台的小红另眼相看来推测，这位曾经以优异成绩作为学生时代答卷，也受过高等教育的袁午，混在一堆赌徒中，气质应该还是鹤立鸡群的。只是，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一个嗜赌到无心工作，欺瞒到连父亲划定的每天菜钱，都要缺斤少两地通过少买菜以便存下自己的赌资的人，是什么原因让乍然面对父亲猝死的儿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料理后事，而是父亲去世后，退休费将不再按月打到卡了，自己该怎么生活，读者大概也能从袁午混乱的回忆中理出一丝头绪。

　　这个人，就是袁午事无巨细，一手包办的母亲。上大学，怎么选专业、怎么和宿舍同学打交道；相亲时，怎么在牛排餐厅选择套餐，怎么取得优惠券、怎么拿自助水果给相亲对象、怎么学着帮女人挑衣服……贤惠的妻子若玫是不错，但在和袁午相亲前，已经和袁母见过数次面。换言之，是母亲相中的儿媳妇。“外地打工来的，不过老家也是住在县城，所以想法品味不会很土……她很勤快，也很懂事，父母不在这儿，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免则免，你以后会轻松很多。”袁午呢，只需要与学生时代一样，继续当好母亲手中的遥控板，一切都有能干的母亲在背后操持就行，所以对于妻子若玫，袁午既没有在心中“形成明确的感受，满意和失望都没有。”“某个女人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把若玫换成别人，是否会有本质区别无从知晓，因为再也没有出现第二个选择。”

所以母亲一去世，袁午仿佛再无人管束，也不用再做一个优秀学生给谁看了，立刻沉溺于赌博中，最后不得不让父亲卖掉房产帮其还债，而妻子若玫也忍无可忍带着女儿婷婷离开了他。然而，在出租房中仅靠父亲四千多月退休费拮据地过日子的父子俩，一方面是父亲依然在盼望儿子找份正经工作，能够接回若玫与孙女；另一方面，则是儿子在买菜中仍然借故少买一份金针菇以便挪作赌资——这一切，仿佛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曾经溺爱兼包办一切事务的父母在为其买单。

　　谁之错？

只能说，让读者感到心疼的，袁父没有揭穿买菜回来的儿子说金针菇已经卖完的谎言，就着简单的剩菜下酒后，还在迷迷糊糊中念叨什么时候能接自己孙女回来——在脑梗前的一刹那，这位老人仍然放心不下的是儿子吧，这点无力的爱，让人看着心酸。

　　或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可以评价如何当一个父母合格，但真正实践起来，却有重重考验。只能说，最后结尾处，因为听了警官张叶分析，明白是希望能被自己家收养的恩怀刻意引导了自己儿子失踪的杨远，采取了方法是值得借鉴的——他对怀恩说：“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痛苦，会胜过对小莫的回忆。如果我失去小莫，也会失去你。以后不管什么事，别再瞒着我了。”聪明的怀恩，心中应该也在暗暗后怕与后悔的，也“眼泪淌进鼻翼”地点点头说，“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像小莫那样……”

　　——这世上的孩子，最初全都是好孩子。关键看父母怎么引导他们，继续做个好孩子。

［《海葵》，贝客邦著，重庆出版社出版，2021年3月第一版，2022年10月第7次印刷］

备注：插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