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地的故事

阮三哥

　　我的故乡在辽西医巫闾山脚下，一个名字叫土堡子的小山村里。

村里人绝大多数是农民，他们以土地为生，靠种田过日子。

我小时候，村里的土地私有，国家把土地交给了农民，农业生产以家庭为单位，过着生产资料私人所有的小农经济生活。

后来，经过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村里的土地转为集体所有，村民们参加生产队劳动，过起了生产资料公有的集体化经济生活。不过，国家为了照顾农民的利益，给了农民调剂日常生活的自由空间，那就是自留地。

　　您知道自留地吗？现在的年轻人，即使是农村的年轻人，恐怕也不知道什么是自留地。

自留地是农村土地承包前生产队分给农民自由耕种的一小块土地。它的所有权归集体，使用权归农民。在这小块土地上，农民想种什么种什么，国家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只能种地，不能改作其他用途。

可别小看这小小的一块自留地，它可是村民们的掌上明珠。在这小块土地上，农民享有充分的自由。

种地是农民的天职，农民把种地当成责任和乐趣。而随心所愿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这个时候，常常是在自留地里出现的。

他们在自留地里撒下希望的种子，他们在自留地里培育出茁壮的秧苗，他们在自留地里铲除害人的杂草，他们在自留地里收获盼望已久的累累硕果。

　　我们家也有一块自留地。

那块自留地就在小村东面的村边上，出了村子走不远就看到那小小的一块自留地了。

那块地是三条垅，每条垅约五十米长。和原来家里的三亩地比起来，少得太多太多了。可就是这三垅地，却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爸爸。他每天早上去生产队上工，都要提前走一会儿，用上十几分钟，走到自留地旁边，仔仔细细地看上几眼。

爸爸的几眼是不白看的，他不是观观景，不是散散心，而是在看那小块地里有什么要干的活儿。只要他发现哪里不符合他的意愿，就会在第二天早早起来，先在自留地里劳作一阵子，然后才去生产队出工，而且还是出工最早的社员。

　　有一年的初夏，我们家的自留地里，油绿粗壮的小高粱苗长在那三条垅上。别人家的高粱苗都是一尺远一棵，我们家的高粱苗只有三寸远，高粱叶挨着高粱叶，看着特别拥挤。

好多人看了我们家的自留地，都在背后议论，说我爸爸本来是个勤快人，今年这是怎么了？高粱苗都一尺来高了，怎么还不间苗？是病了还是傻了? 也有人当面问我爸爸：“老二哥，二遍地都铲完了，你的高粱苗怎么还那么密，是忘铲了还是忘薅了？那么密的高粱苗能长高粱吗？”

我爸爸回以神秘的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我那是密植高粱，能不能长，秋后见！”

　　铲完三遍地以后，生产队里的高粱和别人家自留地里的高粱都快速长高，而我们家自留地里的高粱只见长粗，不见长高。

顾老大是个爱说笑话的人，他吧嗒着嘴里的长杆旱烟袋，揉揉头上的白头发，风趣地说：“老阮家的人都是大高个儿，怎么种出来的高粱棵棵都是小矬把子呢？”

我爸爸上下打量一下他，把他拉到高粱窠旁边，对着跟前的其他几个人说：“大家看看，跟顾老大比，我家的高粱不算矬吧？”

顾老大本人就是个矬把子，爸爸这一说，跟前的几个人都大笑起来。

顾老大一看别人都笑他，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了。

　　到了伏天，别人家的高粱正在拔节抽穗，我们家的高粱已经出穗扬花了。立秋以后，别人家的高粱还没红穗，我们家的高粱每一棵上都长着一个大长穗，虽然不是红色的而是白色的，但是颗粒已经很饱满，模样非常诱人。

很多人都会站在我们家的自留地旁边，像看怪物一样看我们家的高粱，他们说，头一回看见这样的高粱，不长秧子只长穗；看这大穗长的，一穗能有两穗长；人家这高粱这么密，一条垅能顶两条垅。

也有的人不以为然，他们说，这高粱从来没见过，一定不好吃。

　　在满地高粱正红的时候，爸爸就把我们自留地的高粱收割了，那一捆一捆的高粱头，都是爸爸一个人背回家里去的。

过去自家有地的时候，我们家都是把菜园改做场院，在里面打场。如今自留地这点高粱，没有打场的必要了，在院子里晒干后，铺到屋地上，爸爸用棒锤，把高粱粒全敲了出来。

　　爸爸把打好的高粱分成两份，一份留作明年的种子，一份拿到加工厂，不大功夫就磨成了白白的高粱米。

顾老大背着半袋玉米，来加工厂磨面。看到爸爸新磨的高粱米，眯起小眼睛说：“老二哥，这就是你种的矬把子高粱？”

爸爸把顾老大拉到米袋子旁边说：“你看看，这高粱米，米粒又圆又大，稀罕人吧！”

“稀罕人倒是稀罕人，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顾老大伸手抓了几粒，放进嘴里嚼起来。

爸爸把他的衣袋撑开，把自己的高粱米一把一把地装进去说：“晚上你做饭时把这些米放锅里蒸熟，好不好吃一尝就知道了。告诉你，这矬高粱有名，叫老母猪翘脚！”

那天晚上，妈妈用新磨的秫米（高粱米叫秫米）煮了饭。那秫米饭粒白胖白胖的，吃一口又糯又香，没有了原来的秫米那种粗糙闯嘴的感觉了，和吃粳米饭大米饭差不多了，一家人都夸这种秫米好。

　　过了两天，顾老大领着他的左右邻居来到我们家，看见我爸爸，老二哥老二哥的叫个不停，非要买我们家的老母猪翘脚高粱种。

爸爸打开我们家装老母猪翘脚高粱种的袋子，送给他们三个每人一斤高粱种。

　　后来没过几年，我们村好多人家的自留地里，都种上了老母猪翘脚高粱。那低矮粗壮的老母猪翘脚高粱，趾高气昂地站在小村四周的自留地里，成为全村人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