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亦是幸福的

心明如镜

如果老父亲还健在，那么昨天应是家人团聚，分享蛋糕的日子。

可是时间无情，父亲一走，便已快五年。对于父亲的离去，我，是有愧的。

往事犹新，清晰如镜。

随着病情不断恶化，父亲变得瘦骨嶙峋，饮食不进。记得好不容易一个周末，我去医院看他， 他说：“来做什么呢？跑来跑去，几百公里，劳命伤财，也耽误你工作，领导会对你有意见，这里有护工嘛。”我安慰他说：“不是有高铁嘛，很快的，也方便，工作认真完成了，不会影响。”他才放心的微笑了一下，那是久违的微笑了。给他洗脚吧，他会很客气的说：“你最嫌弃脚了，老说细菌多，现在还帮我洗，委屈你了。”这话，听得我想哭，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吗？他说：“这回，我是真的不行了。”我开始害怕起来，我怕他真的说走就走，我回避这个话题，自欺欺人说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就这样一次次堵住了他也许还想要说的话。他说想要写毛笔字，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仍坚持用钢笔歪歪斜斜的写下了四个字“难得糊涂”（父亲的字本来是很漂亮的）……再后来父亲已是痛到意识模糊，我知道他大概真的是不行了。在此之前，当时最新的进口药三万一盒，不报销，一月一盒，我们都期待它神奇的功效，只要有效我甘愿卖掉唯一的住房也在所不惜为他买药，何况还有姐姐弟弟，爸妈还有自己的工资，总是能支撑起高昂的药费的。现在又打了那个什么针（专业术语已不记得），可是对此时的父亲，所有的好药，各种治疗方案都已无济于事。我和弟弟不得不陪护着神智不清晰的老父亲乘坐120救护车风驰电掣般赶回老家的医院，他住进了ICU。

时间一天天过去，各种管子“捆绑”着父亲的身体，擦伤了他的皮肤，久久不肯愈合。一边在输血，一边却在不停的渗血，入不敷出。我知道，这次老父亲是真的不行了。我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果断地残忍地下了决心——拔管。弟弟请假回来一周都不肯下的决定，姐姐一直不愿意的下的决心，瞬间，我下了。他们知道，父亲除了病灶处，其余器官完好无损，不忍心。可是我清楚，父亲病重期间，他宁可拄着雨伞🌂 前行，也不愿拄着拐杖；他宁可错过风景，也不远坐上轮椅观光。他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这一点，我和父亲太像太像，我们都不希望别人看到生病的自己）。我想老父亲这样无质量无尊严的“生存”状态，一定不是他想要的状态。尽管他还“活着”，也无非只是带给我们一些慰藉罢了。

管子拔了，心电监护仪里的波形曲线逐渐变成了一条直线。父亲“自由”了，再不用遭受病痛的折磨。我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号啕大哭直到泪流无声，一次一次，内疚与自责不断地袭击着我……开始的两年里，我很不适应没有父亲的日子，也会像个迷路的孩子，也常在梦中哭醒，任眼泪肆意纵横。直到后来，很奇妙的是，只要看到父亲喜欢的，用过的东西，或者他的照片……总之一切与他有关的事物，哪怕不经意间的一瞥，梦里就会见到他。从开始的白色病床到后来的绿色军营，从病中的憔悴到日常的帅气，画面越来越温馨，越来越美好。从此我开始适应了没有父亲的日子，我开始与那个迷路的小孩和解。

耳提面命多少情，身体力行来报之。

别家是父严母慈，我家是母严父慈。与父亲的教育方式比起来，母亲简单粗暴，信奉黄金棍下出好人，常常手背荆条，出其不意，来到毫无防备的贪玩的我们身后，便是一顿慷慨的赏赐，从此，我们便乖了很多。与母亲的教育方式相比，父亲温和民主，主张放养式，为此我也野了很多，爬军车，掏鸟窝，捉螃蟹……直到女大十八变。在父亲看来，学习是我们自己的事，当然也不忘语重心长特别嘱咐：“女孩子一定有要有自己的饭碗，最好琴棋书画。”饭碗我们算是暂时有了，而琴棋书画一直在路上。

父亲会拉二胡，喜书法，也常约友对弈。耳濡目染，弟弟棋艺极佳，少时能击败成人，我和姐姐只能望洋兴叹。不过車走直线，马走斜日，炮翻山……我们还是略知一二的。

父亲的一生很有传奇色彩，他有过很多正能量角色，最终成为了一名军医。转业本可留在省城的他选择了回到家乡，即使重病缠身，还心存遗憾地说没为家乡做贡献。他忘记了自己曾经拍买一座山，给百姓栽种药材，他忘记了自己身背药箱走村窜寨，为百姓治病，他忘记了手术台前几小时挽救病人生命……

父亲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善良的一生，无私的一生……对我们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姐姐和弟弟都继承了他的衣钵，姐姐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妇科医生，弟弟是一名优秀的心胸外科名医，他们救死扶伤，践行着医者仁心的天职。而我也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虽然没有多少业绩，也不像张桂梅校长那么伟大，但是我也将我的爱与无私给了我的学生，从参加工作起，资助即将辍学的学生完成几年的学业，帮助学生改善糟糕的学习环境，无偿聚家为学生补短板，婚假只休一半，产假未提前一天未延休一日，父亲葬礼完毕提前回校，多次术后初愈立返课堂……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为不负父亲的教诲，不负自己的初心。

经历了一些事，人才会成长，我开始明白了何为“难得糊涂”。

思念是痛苦的，但也是幸福的，愿父亲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