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陇西元碑说起(三)

木易四知(杨继业)

<p class="ql-block">  元代陇西留下来的碑碣有两种: 一种是用蒙元官方使用的硬译公牍白话文体所书写。比如《巩昌府宝庆寺约禁令旨碑》《巩昌府城隍庙令旨碑》《巩昌府广岩殿圣旨碑》;另一种是用汉语文言文体所书写。比如《敕封五祖七真十八真人徽号碑记》《重修巩昌府仁寿山关侯庙碑》《重修府城隍庙碑记》《天诏加封祖真之碑》《天诏封赠真人之碑》《重修玄都万寿宫碑记》《万寿禅寺碑》等。下面说说陇西元代白话文碑。</p><p class="ql-block"><b>一、元代陇西白话文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宝庆寺①约禁令旨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天的气力里,皇帝福荫里,察忽真妃子、捏不烈大王②令旨:管民官人每根底,城里达鲁花赤③官人每根底,经过的使臣每根底,军官军人每根底,先前圣旨里,如今皇帝圣旨:和尚、也里可温、先生④每,不拣什么差发休当,告天祝寿者。</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依着圣旨体例里,这巩昌府主持⑤福讲主,特赐福智圆明大师,金裥袈裟、销金翠伞盖、那般执把金印与了也,他每的寺院里,使臣每休安下者,差发、铺马祇应,休当者,有的田地、水土、人口、畜匹、园子、水磨、铺面,但有的不拣阿谁,使气力休夺要者。有的每衙有令旨,么道当差,人户粮底,休得隐占争要田地。别了大圣旨没体例勾当休行者。</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猪儿年二月十七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永昌府有时分写来。</b></p> <p class="ql-block">译文:</p><p class="ql-block">托靠上天的力量,凭着皇帝的赐福庇护,察忽真妃子,捏不烈大王颁布令旨:每个管理百姓的官员们,每个守州县的达鲁花赤官人们,凡往来的使臣们,所有军队官兵们,在先前颁发的圣旨里和现在颁布的圣旨里,对于各位和尚、基督教徒、道士们,无论何种赋税不要征发,向天祷告我皇万寿。</p><p class="ql-block"> 依据皇帝圣旨法理,这位巩昌府住持福讲主,特赐封他“福智圆明大师”称号,特赐金襕袈裟,销金翠伞盖,并让他持有这金印,以上这些都给与他。在他与众僧人们所在的寺院里,过往使臣不要在此留宿安住。过往驿乘不能要求提供给养。属于寺院所有的田地、水土、人口、畜匹、园子、水磨、铺面、凡是无论何人,都不要倚仗强势夺要。地方县衙不要下达命令打发当差人去纳粮,不要私下侵占或争要寺院田地。</p><p class="ql-block"> 违反该大圣旨及违法的勾当(事情)不要去干。</p><p class="ql-block">猪儿年二月十七日</p><p class="ql-block"> 永昌府(今武威市北)发来的令旨  </p><p class="ql-block"> <b>注:</b></p><p class="ql-block">①宝庆寺也叫米僧寺,在陇西北关。</p><p class="ql-block">②察忽真妃子、捏不烈大王: 即“札忽儿真妃子,念不列大王。” 或“诸王念不列 妃扎忽真”见《元史·成宗纪》。</p><p class="ql-block">③达鲁花赤:官称,本意掌印者。元代陇西的达鲁花赤署在今县政府。</p><p class="ql-block">④和尚、也里可温、先生:即和尚、基督教徒、道人。元代在佛道大辩论之前,对宗教实行宽松的政策。</p><p class="ql-block">⑤主持:通住持。</p> <p class="ql-block"><b>二、从元代《宝庆寺碑》说说陇西方言</b></p><p class="ql-block"> 方言往往包含古代语言。 在陇西元代宝庆寺白话碑文中出现了当地方言,出现了同音、近音、变音的一些字词:如“经过”,与方言同音,指过往,路过。“阿谁”,与方言同音,即指“哪位?”,多时亦叫“阿厮?”。“祗应”,与方言同音,指管待。如“这婆娘难缠的很,祗应不过气场”。 “休(Xⅰu)夺(duo)”为音变。 就是方言“休(hou夺(tuo)”。如“你休(huo)夺( tuo)娃娃的玩具”。“官人”,与方言同音,当官的人。“行者(“者”通假“着”)”,与方言同音,犹言干事,行事情的人。如“叫他把短事行着”。“每根底”,近音,也可以理解为“每个的”。“他每的寺院里”,近音,每字就相当于“们”字了,即“他们的寺院里”。“不拣什么”,即无论什么。变音后相当于土话“不管什(si )么(suo)”。“铺马”,即驿乘,与方言“铺马”同音。“安下”,与方言同音,相当于住下,即土话安顿下来。如“先把你安下来再说”。“有的”,同音,指有的。“勾当”,与方言同音,即指事情,多为贬义。如“最近你在干啥(suo)勾当?”。“么道”或“么呢”,与方言同音,意即这样说,如此说。 如“兀利害得很,么道你敢惹?”。“争要”,与方言同音,如“小事情,休(hou)争要了”。“当差”,与方言同音,如“过人家当差事”。“隐占”,同音,如“这坏怂把曹的东西隐占走了”。元碑中还有“田地”“水土”“人口”“根前”“房铺”“房舍”“明白”“仓粮”“税课” “荫护“院墙”等一概与陇西方言同音同义。</p><p class="ql-block"> 按照汉字起源,出土过甲骨文地区中原一带的方言应该接近汉字古音,这之外其它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变音。普通话采集于河北滦平县,也代表不了汉字古音,也是方言。</p><p class="ql-block"> 陇西方言很大一部分属于变音和古音。有些变的轻,成了近音,如普通话“我(wo)”,陇西方言念“我(e)”;有些变得重,如“街(jie)上”,陇西方言叫“街(gaⅰ)上”。</p><p class="ql-block"> 所有方言因地域不同而变音不同,陇西也不例外。有时两地连襟,相距不过几里,发音也会出现一些变化: 如城区人念“出(chu)”,城东张家塄上人念“出(chi)”,“说(shuo)”念“说(she)”。以前这种卷舌音很重,随着社会进步,现基本消失。再远些,城区人又与乡间人说话不同。如城区人说“这(zhi)个”,首阳人说“这(zⅰ)个”,出现近音。城区人说话末句不带“哈!”,乡下人说话常带“哈” (现在少了),意即就是;除了县内城乡间语言上的不同外,还有与邻县的不同。如漳县人说话比陇西人后音拉的更实,卷舌音更重。比如说“钱儿(ri)”;范围再扩大些说,方言又与普通话之间存在着更大的差别。如陇西方言“巷道(tao)”,普通话念为“巷道(dao)”。“地(qi)下(ha)”念“地(di)下(Xia)。“这(zhi)达、兀达”念“这(zhe)里、那里”。“瞎(ha)子”念“瞎(ⅹia)子”。“陷(san)马坑”念“陷(Xⅰan)马坑”。“尾(yi)杆”念“尾(Weⅰ)巴”。“街(gaⅰ)上”念“街(jie)上”。 “崖(ai)边”念“崖(ya)边”。 “腔(Kang)子” ,念“胸腔(qiang)”。尤其 “渭(yu)河”,普通话念“渭(weⅰ)河”。“穿鞋(haⅰ)”,普通话念“穿鞋(xie)”。还记得小时侯陇西有些老人把“国(guo)家”叫“国(guⅰ)家”,把“三更(geng)半夜”,叫“三更(jing)半夜”……</p><p class="ql-block"> 一些字词在官方语言中也发生了变音。 如“远上寒山石径斜”,“斜(xⅰe),古念“斜(xia)”。 还有 “骑(qⅰ)”,古念“骑(jⅰ)”等等,但在词义上一直相通。</p><p class="ql-block"> 普通话打通了地域之间的语言障碍。地域不同直接影响了对同一字词发生的不同读音,这也是变音产生的所在之处。</p><p class="ql-block"> 一些变音很可能就是古音,现在很难分清楚。</p><p class="ql-block"> 陇西方言很大一部分与官方书面语相通,它们之间字词没变,只是出现了变音,如果真正用其它不相关的字来代替,笔者认为是错误的。比如把“渭(yu)河”写成“禹河”或“玉河”,千百年来都使用的是这个“渭”字,说明它的古音是“渭(yu)”,读“渭(Wei)”应该是变音。就像把“日(er)头”读“日(ri)头”;“大(dai)王”读成“大(da)王”;“巷道(tao)”读“巷道(dao)”;“虹(jiang)读“虹(gang)再读(hong)”;把“藏(qiang)过”叫“藏(cang)起”;把“丑(shou)得很!”叫“丑(chou)得很!”;把“耳(ru)朵”叫“耳(er)朵”;“几岁(zui)了?”叫“几岁(sui)了?”,生日叫“岁(zui)儿(ri)”;把“去(qi)了”叫“去(qu)了”;把“几个(gei)”叫“几个(ge)”;把“瘆(can)人”叫“瘆(shen)人”;把“去”念“去(qi)”,如“阿来去(qi)呢?”/。“大(dai)王”念“大(da)王”等等。</p><p class="ql-block"> 陇西还有一些书面能够表达,但在普通话里没有的方言:如把阅历丰富的人叫“这人积古的很!”,“积古”与《红楼梦》书中的词义一样。把相当,相配叫“得当”,出自《易·噬嗑》。石臼叫“礤窝儿(ri);篮子叫“罨子”;下颌骨叫“牙叉骨”,还有“咥饭”等等。</p><p class="ql-block"> 除了书面语,陇西方言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土的掉渣了的书面不好表达的词语:比如把给你多拿上些叫“过你囊囊个撼上点”;把某人话多叫“连欠给话多!”;把某人办事没用叫“咣啷子骟!”,骂某人脑子不够用叫“混水”或“兀是给骟怂!”;把多少钱叫“几单”;把给他给过叫“接过”;把往净里洗叫“囊囊个洗净”;把不要这样叫“休(hou)唦”;把待人痴呆不灵活叫“这(zhⅰ)人是滞的(dao);把办事随便叫“胡里麻搭”;再比如把快一点叫“可骑马查”;把懦弱不如人叫“懦怜”或“懦形”:把剩下头头儿叫“滴滴儿”,如萝卜滴滴儿,果子滴滴儿等;把看了一下叫“照(rao)过了哈!”;把今天不顺利叫“今个扫的很!”;把爱占小便宜叫“奸厌的很!”;把即捣蛋又能干叫“千翻的很!”;把愚钝叫“不挤咕”或叫“汰形”;把我记起来了叫“额暂因着”;把胡说没根没据的事叫“撦亼夿蛋”;把想得很叫“恓惶的很”。把好看叫“攒劲”;把用罨子去装烧炕草叫“揽填炕去”;把那么个样子说成“兀们个的!”。这些在官方书面语中找不到的,它并非音变,其源可能与少数民族语言演化有关。</p><p class="ql-block"> 民族融合对方言影响很大,尤其是五胡乱华时期,汉人骤减,北方少数民族激增。应该说,有些北方少数民族在进入汉区后语言经过薰染糅合直接就成了土话。</p><p class="ql-block"> 在唐、宋、金、元、明时期,陇漳一带一直被少数民官员掌控。尤其在唐宋时期,长期处于吐蕃青唐族羌势力之下,基本上为羁縻之地。金元至明,汪世显家族官员累出,尤其蒙元时期达到鼎盛,相互融合。总之,唐宋时期,陇西、漳县、渭源地区除了汉人,当时有不少吐蕃族。</p><p class="ql-block"> 除了吐蕃族,还有元蒙少数民族与明清时期的回族。当时的这些民族的存在应该或多或少地流传下来一些古老杂音才对。陇西土话中的一些如“兀里”“阿达”“哈得”“阿来去(qⅰ)呢”“阿们呢?”“儿(ri)”“尕”“碎”等这些词语应该与一些口音有关。就连陇西的巷子都有叫“鞑子营巷”“米家巷”“肖家圪崂”“羊屠家巷”“牛屠家巷”“喇嘛巷”等与少数民族有关的地名。“巩昌路便宜都总帅府”也在陇西,可见当时各方面受到的影响不小,语言更不例外,比如头叫“朵脑”,据说与蒙人有关。</p><p class="ql-block"> 北宋陇西有诸多蕃族人名,除了部分归附后被宋朝赐了汉姓的外,其它没赐汉姓的蕃族在元代之后也皆被汉化成了汉姓。在今天陇西已找不到蕃民从前的姓氏了。</p><p class="ql-block"> 中国各民族汉化历来已久。历史上北方游牧民族一直南下侵扰先进的中原农耕文明,两种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必然先进的汉文化一方会占去上风,形成汉化。</p><p class="ql-block"> 西夏李元昊掌权,行政机构,并招揽汉人中的人才,任官为用。至金朝,又在章宗时期修《律义》《律令》,对女真人与汉人实行了统一的法律,充许女真人与汉人通婚。至元朝,血统文化再次融合,汉人地位低下,被强行初夜权。至元仁宗,尊孔崇儒,实行科举。到了大明,汉人地位提高,朱元璋采取了人性化的同化政策,尤其是同化蒙古人,色目人。史载:“凡蒙古色目人听,与中国人为婚姻,务要两相情愿,不许本类自相亲嫁娶,违者杖八十,男女入宫为奴。” 明皇“不许本类自相亲嫁娶”,提倡少数民族嫁汉,陇西方言歧视女人,骂人“嫁汉阔子”就是这样来的,朱元璋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大融合,从血统与文化上再次融合。再至满清时期,朝政建制全被汉化,随然使用满汉两种文字,但满清皇帝的汉学功底非同一般,个个都有一手好字。</p><p class="ql-block"> 从历史角度看,整个中国少数民族一直在从战争吞并、人口动荡、文化融合、汉番通婚中被汉化着,这也可能就是现在找不到唐宋时期大量蕃羌在陇西留下来的一个原因吧,同时也是演化出当今陇西方言的另一原因吧!</p><p class="ql-block"> 陇西方言中还有秦州(天水)方言:天水人把“你的”叫“刘的”,“咱们的”叫“曹的”,“我们的”叫“皋的”;陇西人也同样,只是口音略有不同,又把“他的”念成“他(tao)的(dao)”;天水人把鸡蛋叫“鸡弹(tan)”;陇西人叫“鸡蛋(dan)”。但是,陇西方言把圆东西又叫“圆弹(tan)弹(tαn)”。除了口音稍有不同,用字相同,究其原因,历史上陇西曾受秦州辖治,语言上或多或少被秦州染了一下,但“鸡蛋”没染上,“圆弹弹”一词却被染了个足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其实陇西方言最大的染缸还是老陕,至明清时期陕甘一家,陇西地受老陕管辖,巩昌府为陇右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中原官话应该是一股主流,随之而来的一些关中方言也流入到了该地区:记得小时侯常说打人叫“揍治”,能成叫“没麻达”,把捉住叫“拉住”,把娃带上叫“引上”,差不多叫“邦尖”,把相邻叫“在一坨儿”,卖粮叫“粜粮食”,东西坏了叫“零干”,补上一层叫“墁上一层”,用利器划开叫“劐开”,没事干说话叫“谝闲传”,这人很油滑,他跑了或走了叫“这家伙又徍了!”,吃饭叫“咥了一碗”,也叫“咂了一饭”。把人家的东西偷走了叫“咥脱了”。关中人说话的这种豪迈气慨被染得非常过隐。现在他们还在说“咥了碗饭”,我们却不说了。但“咥活”一词还流落于陇西民间……</p><p class="ql-block"> 方言在特定条件下还会改变: 比如陇西土话说的“敹(liao)口袋 (tai)” “敹”即“缝缀”。这里的“口袋(tai)”特指过去用毛线手工织成的一种细长袋(dai)子。口袋(taⅰ)这种袋子装上粮食可搭在骡马身上。随着编织袋的大量出现,“毛口袋(taⅰ)”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再也没有听到有人把“口袋”叫成“口袋(tai)”,这一名词在80后的这代人中永远消失了,但“敹”字还在说。把麦子成熟了叫“天熟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有趣的现象, 与“毛口袋(tαi)形状和用途相似的是麻袋(dai),陇西土话又叫“麻包”或“麻袋(dai)”,不叫“麻袋(tai),为什么呢?我想可能是“口袋(taⅰ)”这个东西比“麻袋”出现地更古老的缘故吧。从几千年的遗址上散落的陶片花纹可知,最早的布纹编织物应该是羊毛而不是大麻,麻袋只是后来才出现的东西,所以它的读音是后来音“袋(dai)”,毛口袋(tai)这才是真正的古音。前面讲了,把渭(Wei)河读渭(yu)河也是古音,在一些地名与一些方言中往往保留了古音。</p><p class="ql-block">还有些方言在不同语气下意思不同:比如你拿起看了人家的一件值钱东西,给人家说:“我给你歀歀个放下了!”这里的“歀歀个”表示小心,诚垦。相反,你要看人家的东西,人家不愿意,就说:“你给我歀歀个放着!”这里又表示不让动它。还可以说成:“你给我定定个放着!”一般说这句话语气都变硬了。</p><p class="ql-block"> 应该说,陇西方言的形成是较为复杂的,经过多次民族融合、撞击所形成的。陇西元碑中除了其他如“先生”(即道人),“也里可温”(即基督教徒)这些专有名词外,其又夹杂着许多陇西方言中的字词。这些字词即有大西北共有的语言词汇,亦有陇西地区独有的、难以用恰当的字词表达的土语。这些,从侧面反映了陇西地区的一段民族融合史……</p> <p class="ql-block">下图:羊儿年《巩昌府广岩寺圣旨碑》元代白话碑</p> <p class="ql-block">下图:原医药公司院内元代残碑。</p> <p class="ql-block">府隍庙院内残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