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述怀

海涛

　　给学生上完四节网课后，我略感疲惫，于是合上电脑，准备闭目休息一会。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母亲的叫喊声“吃饭了”，这才发现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又一天即将过去。

　　就餐时，母亲问我：“明早想吃啥？”我有些诧异：平常都是做啥吃啥，今天怎么还主动问了？

母亲笑着说：“明天你生日，妈准备给你做大餐。”

我听后，心里一阵感动。人到中年，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时刻惦记着儿的生日，人间的幸福事不过如此吧。

那一刻，也让我想起多年来自己一直保持的习惯：生日当天，我会一早起来，扶着母亲先坐好，然后跪在她面前，磕上几个响头，以感谢她对我的养育之恩。

但近两年，我渐对生日有些麻木，甚至是排斥。究其原因，我想无非是心境发生了变化，可变的又是什么呢？思索良久，心里或有了些许答案，那便是“三怕”。

　　一怕年华老去。老并非世人之所愿，可谁在面对衰老时都回天乏力，只能在岁月的电光石火中，哀叹着光阴的无情。我这等俗人，亦是如此。如今不惑已过半，直向知命之年风驰电掣般驶去。“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虽说时光流逝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可无论是谁，都会在青涩灿烂的青春后怀念青春，都会在激情燃烧的岁月后怀念激情，都会在热血沸腾的年纪后怀念热血。

而今我亦迈入中年，和亲朋好友见面聊得最多的也是“那时你如何如何......”、“那时我怎样怎样......”等等之类的回忆话语。所以，怀旧早已根植于我的脑海深处，总觉得那时的天比现在要清澈，那时的花草树木比现在要葱郁茂盛，那时的人比现在要忠厚单纯。于是，“发思古之幽情”便成了我这般年纪的“日常”。

　　当然，我喜欢怀旧并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好，而是觉得那个年代青春如我，那个年代激情如我，那个年代热血如我。可如今，青春、激情、热血却已在时光的无情流逝中，离我渐渐远去，剩下的只能用所谓的“成熟”来聊以自慰了。

　　二怕辜负时光。我已走过半生，如果要给这前半生评个等级，只能说是勉强及格。之所以能及格，是像我这样来自农村的学子，通过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在故乡也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从这种意义上说，至少没有辜负那段奋斗的岁月，所以还算是及格吧。可为什么又是勉强呢？我想是性格使然所致。

我一直认为，还算是认识自己的。我向无大志，当然，如果穿着开裆裤时立下抱负也算的话，这个“向无大志”可能就不妥了，毕竟那时也曾怀揣“长大了要当一名解放军保家卫国”的豪言壮志。

　　研究生毕业那会，首都一单位向我抛来橄榄枝，希望我能去那工作，然而，终究没能过“美色”这一关——考虑到当时女朋友还在省城读书，毕业可能分不到一起，我便放弃了那份工作，继续留在省城读了博士。

而博士毕业时，熟悉的一幕又一次出现：外省一国企开出优厚条件，希望我能去那工作。当时，如果说我不为所动，那明显是在说谎，毕竟我也只是一个芸芸世界里再不过普通的凡夫俗子。更何况，人这辈子四处奔波，辛苦劳作，说的通俗点，不就是为了得到那能解万千惆怅的碎银几两吗？抛开一切物质去谈情怀，那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但最终我还是婉拒了对方，部队规定是一方面，而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部队培育了我，我不能在学业略有收获之时选择离开，至少这不符合我的价值观。我不是圣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我做不到，但百分之三四十我想自己还是能做到的，姑且算是自己优点吧。

后来朋友提及此事，便问我：如果当初做出不一样的选择，那你的人生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什么样子呢？或许是碎银千两，金玉满钵，雕栏玉彻......这个样子恐怕符合当下一些人对于成功的界定。而我，难免浑噩之中也曾幻想过，可若幻想成为现实，人生就成功了吗？生命就变得有意义了吗？

如今人生虽已过半，但我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再往深处，就演变成哲学问题了。对哲学，我一窍不通。所以，每遇此问，常以古人所言“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来为自己“天生不是金命”找一个借口敷衍，若非如此，奈之何哉？

　　博士毕业回到母校，当起了一名军校教师。在我心底，教师二字严肃而神圣。记得上大学时，一位教过我的恩师曾说：“我当老师最大的心愿就是学生多年后提及我时，能说上一句，这位老师还行，挺负责任的，我想这就够了。”

这句话一直铭记在心，所以每每站在三尺讲台，我诚惶诚恐，生怕辜负了时光。我想，自己无论怎样努力，肯定达不到当年那位恩师的育人境界。

不敢辜负时光，是怕辜负了讲台下那一张张青涩的脸庞。如今，战战兢兢，已在三尺讲台走过近二十多年的岁月。而这条路，也不知道还能走多远，但只要在这条路上，恩师的话依然是我为之追随奋斗的目标。

　　三怕与父母渐行渐远。常在一些短视频中看到耄耋之年的老人，还能在父母跟前撒娇，这个年纪，经历了世事沉浮，而父母依然陪在身边，这该是一件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啊。父母在，人生尚有归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老舍也曾写道：“人，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我庆幸父母依然健康地陪在我身边，也让我时刻感到：无论何时，只要回到家中，自己仍然觉得就是个孩子，还可以偶尔在他们面前撒撒娇。可随着年纪的增长，生老病死，终究是谁也绕不开的话题。就像三年前，父亲突如其来的病情，第一次让我觉得生老病死是如此之近，也着实让我惊恐觳觫。庆幸的是，及时发现，及时治疗让父亲最终痊愈。

　　而今，虽然我每天可能还要面对父母的一些唠叨，有时也会表现得很不耐烦，但细细回味，这些唠叨不正是人间烟火气的一部分吗？我宁愿这样的唠叨永远无休止的延续下去，不会被时光所阻断。

可一切都是奢望，岁月的洪流，我们谁都无法躲避，父母终有离我们远去的那一天，只是我希望：时间过得慢些，慢些，再慢些......

　　这“三怕”中，最怕的当属最后一个，我不敢也不愿再用更多的文字去述怀，因为也怕情不自已。

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此刻，我宁愿紧紧握住这流砂，让它一粒一粒随时光飘落，或许这样便能让风华永驻，才能让年华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