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菜

子初&末末爷爷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秋风吹落了树叶,晨霜染白了衰草。霜降已过,砍秋菜的时节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东北,秋菜主要指的是秋天的大白菜。大白菜是我国的原产和特产蔬菜。以至于大白菜的英文名称要在甘蓝或大头菜的前面加上“Chinese”来表述,称之为Chinese cabbage。大白菜在我国的栽培历史很长。新石器时期的西安半坡村遗址就有出土的白菜籽。这说明白菜的栽培距今约有六七千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蔬菜种植技术还非常的传统而古老。物流贸易也不如现在这般发达。南方的蔬菜没法运到北方。更没有现在这样的如蔬菜大棚之类的设施农业。东北冬天的蔬菜只有储存起来的白菜、罗卜、土豆,再就是腌制的咸菜、酸菜和晾晒的干菜。其中更是以白菜为主。在冬季的东北,白菜属于难得的新鲜蔬菜,且价格便宜,易于储存。可以补充人体的水分和维生素。所以秋菜对于东北人家来说,无疑是冬季最重要的蔬菜,没有之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们说“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每到霜降过后,也就到了砍秋菜的时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时候砍秋菜,一般都是选在寒露过后最冷,要下雪或已经飘了小雪,甚至已经结了薄冰的天气。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天气砍秋菜。嘴里又不敢说。身上的衣服没到换季的时候,还很单薄,就更感到冷。冷得缩手缩脚,冷得浑身打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现在想来,一定是菜农们要谋求秋菜质量的最优化,力求让白菜多长几天,好卖个好价钱。所以才一定要等到等无可等,无法再等,眼看要有大冻的时候,才开始砍菜。自己家地里的白菜也是如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家的秋菜是以自己种的为主,不足部分再买一些。为了省钱,家里园子的地就尽可能多种一些白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头伏罗卜,二伏菜”。头伏刚过,父亲就开始准备种秋菜了。父亲把已经稍显枯黄,已是暮景残光的黄瓜秧和柿子秧拔掉。摘下不多的,且长得歪曲列巴的小黄瓜和没法长成,还青着的柿子。黄瓜洗净放在坛子里,用粗盐埋上,等段时间就可以吃到鲜咸爽脆的腌黄瓜。西红柿则放在空闲的屋子里。不过几天,原本青涩的柿子,就逐渐变红。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只知道西红柿在阴凉处放一段时间,就会变红。感到很神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实际上这是由于房中阴凉处没有阳光,没有了光合作用,青柿子的叶绿素减少,甚至消失。没有了叶绿素的抑制,红色的花青素大量产生,使西红柿变红。这就和秋天枫叶变红是一个道理。只不过这种状态下捂红的西红柿,没有在园子里阳光下自然生长的那样红得鲜艳。口感虽不如自然生长的鲜甜,却也别有风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晒过几天的黄瓜地和柿子地,经过翻地、平整、备垄,就可以种秋菜了。这个时节备的垄和春天种春菜的垄是不同的。二伏天多雨闷热。为了不让种下的秋菜被雨水淹掉,同时也便于空气的流通,这个时候的秋菜要种在高高备起来的垄台上面。首先要备出高一些、宽一些的垄台。再在垄台上用镐头勾出浅浅的垄沟。然后再把种子均匀的撒在垄沟里,用薄薄的细土盖好,轻轻地用耙子压实。秋菜就种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过几天时间,垄台上就冒出来仿佛列着队,一棵挤着一棵,顶着两片圆圆绿叶的小白菜。挤在一起的小白菜沾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下显得晶莹碧绿,生机无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很快,小白菜就长出了四五片叶子。这个时候就要间菜了。“间菜”就是把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小白菜,疏落成间隔一两寸,等距的小小三角形。垄台上疏落的,排成一个个三角的,弯弯曲曲的小白菜的行列,像极了绣在地上的一行行好看的花纹,看上去赏心悦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候间下来的小白菜还太小,味苦涩口。人们基本都随手扔在地里,弃之不要。但母亲却是会废物利用,不浪费任何食材的。母亲把间下来的小白菜用清水洗净,放在盘子里,上面放上切细的葱末和香菜末,撒上一点盐,少放一点酱油和醋。一盘鲜香可口的凉拌小白菜就隆重上桌了。家人都很爱吃,连盘子里的汤都会就饭吃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过几天,白菜就已经长到两寸多高了。这时候就要打单棵,但还不是白菜最后生长所需的间距。一般来说就是在正常的生长距离中间再留一棵白菜。这样,就可以防备某些白菜由于不可控的原因而夭折,影响了秋菜的产量。同时也满足了平时吃菜的需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打完单棵后,小白菜就快速地开始放叶。这时就会发现,在小白菜的叶子上出现了很多破洞。仔细一看,菜叶上有一厘米长短的,胖胖的绿色小虫子在蠕动着,大口大口地啃食着菜叶。父亲告诉我们,这是一种专门啃食白菜叶子的蠕虫,叫菜青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带着我们在菜园中围剿菜青虫。这个活动一般都是早晨进行的。且要连续几天才行。开始的时候,我们不会捉。虫子拿在手中不停的蠕动。内心的恐惧和对虫子的厌恶使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还没把虫子弄死就忙不迭的扔掉。父亲告诉我们,不用把虫捉起来,并为我们做示范。只见父亲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有虫的菜叶的背面一夹,正好把虫子裹住,再用手轻轻的一捏。打开一看,虫子已经两头冒出来青绿色,果冻般的东西,死的不能再死了。有了这个法子,就不用直接接触虫子。我们对捉虫也就没有了恐惧与厌恶。在我们连续几天的围剿下,菜青虫们全军覆没。小白菜又健康的生长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过了寒露,白菜已经长到沒过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小腿。这个时候秋高气爽,天气转凉。地里也有些旱了。我们就会全家动员,开始用压水井浇菜。灌满水的秋菜长得更快。长开的白菜已经完全覆盖了地面,看上去一片青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再过几天就开始有了霜冻,白菜也开始包心。这个时候就要绑菜了。也就是把白菜叶子扎起来。绑菜的目的主要是保护菜心不被秋霜冻坏,同时保护菜心不受外界影响地长得更加丰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绑菜一般都是用浸了水的谷草。但是我们家都是用在水中浸湿的头一年的马莲。因为我们家的压水井旁,除了一大簇红刺梅,还有一大墩马莲。马莲是鸢尾科鸢尾属多年生草本宿根植物。每年五六月份会开出浅蓝,略带紫色的花。这墩马莲是父亲从西山上挖来的。在井边种一墩马莲。一来是家人们都喜欢马莲花。再就是割下的马莲可以用来代替绳子绑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刚挖来时,马莲干干巴巴,有些发蔫。叶子也很短,大家都没有看好它。但当父亲把它种在压水井旁没几天,原来发蔫的干巴叶子就支楞起来。再过几天就有像韭菜一样的新叶子冒出来。而且长出来几支蓝紫色的娇嫩的马莲花。虽不如兰花般高贵典雅,却也如小家碧玉,现出几分别样的姿色。到了秋天,马莲已经长到一尺半高了,纤维也更加坚韧。父亲把长成的马莲割下,一小把一小把地绑起来,挂在屋檐下慢慢的风干。这些马莲用处很广。譬如端午节包粽子要用马莲。菜园里的黄瓜和柿子的藤蔓,也需要用马莲捆绑固定在搭好的架子上。当然,绑秋菜也是马莲的重要用途之一。用马莲绑的白菜看起来更加干净、挺拔。而且叶子也不会受到损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绑好的白菜,即使有轻微的霜冻也不怕。在秋阳的温暖下,秋菜还会健康地生长。而且经过秋霜的白菜口感更好,味道更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几场秋霜过后,菜园中的茄子、辣椒、豆角等蔬菜的叶子已经蔫下来,变得灰黑衰败。就连菜地里原本陪着白菜一起生长的几棵星星秧也已经蔫头耷脑,没有了生机。园子旁的杨树金黄的叶子也已经快要落光。胡同口大柳树的叶子也已色若鹅黄,开始在秋风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但是像企鹅般挤在一起的相互取暖的大白菜却依旧挺拔的屹立着。绑在一起的菜叶在秋阳的清辉下,闪着翡翠般的光泽。原本消瘦的菜棵,也变得丰满鼓胀。衬着满眼的枯黄,显得更加郁郁葱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霜降,就像要应了这个节气一样,天气由凉转冷。北风呼呼的刮着落叶,也吹透了人们穿着的单薄的衣衫。早晨地里已经可以看见薄薄的冰茬。到这个时候,就要砍秋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所谓砍秋菜并不是用刀把大白菜砍下来。而是把白菜拔倒后,用刀把白菜根砍掉。砍秋菜对于东北人家属于重要活动。到了砍秋菜这天,几乎是全家动员。上班的人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请假回家砍秋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们来到白菜地,踏着冰茬,在自己买的白菜垄间,开始砍秋菜。一般是几个人合作。一个人在前边拔白菜,一个人拿刀砍菜根。其他人则把白菜抱到车上,推回家。砍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砍菜的日子一般都是气温大幅下降的时候。不是北风飕飕,就是阴云密布,总之让人感到极为阴冷。加之为了增加白菜的重量,一般在砍白菜的前几天都会给白菜灌最后一遍水。所以菜地里泥泞湿滑。白菜搬到手里冰凉沉重。砍完白菜的人们都满身满脚的泥。非常狼狈。而且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真是连一个菜帮都不会扔掉。人不能吃的,喂猪喂鸡也是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己家园子里的菜则简单得多,也从容得多。父亲会选一个比较好的天气砍菜。一家人分工合作,一会儿就砍好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家种的菜和买来的菜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外围还要用秸秆围上,以防白菜被冻坏。要是以为秋菜收到家里就完事大吉,可就错了。因为更为艰巨而复杂的工作还在后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趁着天气好,每天吃完早饭,我们上学前,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把码成堆的白菜散开,把白菜根部冲着太阳,平摆在地里。让阳光散掉白菜中多余的水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到晒了几天的白菜已经有些发蔫,就要把菜分类收拾了。先要选出储存过冬的白菜。这类白菜质量要求相对高些。 一般要菜心饱满,没有伤的白菜。首先要用刀把这些白菜顶端的菜叶切掉。然后把外层菜帮上残存的菜叶撕掉。这些收拾好的菜继续晾晒。再选出菜棵比较小,菜心不太饱满,但长得基本完整的白菜。这些菜用来腌酸菜。储存过冬的和腌酸菜的菜选剩下的极小棵的白菜和剩下的菜叶、菜帮都要像编小姑娘的发辫一样分类编起来,凉干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吃过晚饭,烧上一大锅热水。一家人分工协作。孩子们负责烧火、搬菜,父亲把晒好的选出来腌酸菜的白菜一颗一颗在热水中烫一下,拿出来,在冷水中过一下。母亲一棵挨一棵地把冷水浸过的白菜按在事先已经洗净的大缸里。所有的菜都按好后,在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再往缸里倒凉水,没过白菜。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的蒸汽中,酸菜就算腌完了。等过了二十天到一个月,就可以吃到鲜美可口的酸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相比腌酸菜,挖菜窖就更复杂一些。我们家的菜窖一般都挖在我家的西园。主力是父亲和大哥。有时候会有大哥的朋友来帮忙。菜窖一般大约挖一米七多,刚好一个成年人能站在里面。长三米宽两米左右。挖好后,上面棚上成捆的高粱秸秆。再在上面盖上挖出来的土。菜窖就完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挖菜窖,我是没有什么实际体验的。因为年龄小,什么也帮不上。只是好奇的在旁边看着。稍大一点,就在菜窖的边上,用小铁锹把哥哥或父亲从菜窖里挖上来的土产到离菜窖远些的地方。当时最感兴趣的是菜窖盖好后,顺着梯子下到菜窖里面的感觉。那种潮乎乎的氛围,浓浓的土腥味,和黑暗隐秘的感觉,以及同地道战的某些场景的联想,令我兴奋莫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菜窖盖好,就可以把选出来用于储存的秋菜,连同罗卜、土豆放在菜窖里。到了这个时候。关于秋菜的所有工作才算真正结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倏忽间几十年过去了。世事的变迁用沧海桑田形容亦不为过。现在的东北,物资充裕,物流通畅。到了冬季,大量南方蔬菜供应北方。加之北方的设施农业亦很发达,农村蔬菜大棚林立。市场、超市新鲜蔬菜大量供应。秋菜都是菜农们砍下来,收拾得干干净净,拉到街上售卖。当年全家动员冒着寒冷的秋风,踏着泥泞到菜园里砍秋菜的情景已经再也看不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于秋菜,从种到收的种种,连同砍秋菜时的寒冷,都成了刻在心底的,难以忘却的记忆。每到二伏天气,还会不自觉的念叨起“头伏罗卜,二伏菜”。每到秋风凛冽,霜重云低的深秋,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该砍秋菜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