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尔山赶场〈一〉

龙凤棠

　　腊尔山地处凤凰西北角，东接山江大马，西连贵州盘信，南衔贵州正大，北毗贵州长坪和花垣雅酉。腊尔山地处苗族聚集腹地，周围村寨毗邻，自古以来是商贾苗民云集交易场所。据记载腊尔山集市响誉湘黔川等地。

腊尔山历史曾曰：夺西、雷公寨、新民乡、腊尔山。腊尔山街道呈“H”字形，北边是老街，南边是新街，连接老街新街是场坪。腊尔山集市随着腊尔山发展扩容“三迁其地”。八十年代中叶前集市在老街，老街街头井水上头梯子坎“下马碑”便是粮油交易处，中街也叫下头街是果蔬摆放处，映像中果蔬直接摊在地上售买，场坪下方口江家杨家门前便是肉摊，拼凑一掌来厚案板四肢腿肚粗或方或圆案腿支撑着，案板上白花花一拃来厚猪肉扇“一”顺着案板摊放着，呼呼冒着白气红红的腿肉一颤一颤跳动着。竹器木皿行是连接“低下街”和“老街”的“梯子坎”，沿坎拾级而上两边摆放着漆着桐油的背篓水桶，金黄喷香，梯子坎尽头是“上头街”，“上头街”苗语称“将格哥”，就是卖鸡卖鸭的地方。老街上坎江染匠对门“场坪”，“场坪”差不多十亩见方，没变市场前便是全公社群众大会和放影场，八十年代初开始慢慢地被老街集市外溢不知不觉浸蚀了，虽然杂乱，但集市货物依旧分类陈列。

老街门口罗雀，每到赶集日只有三三两两背着背篓或手提篮子大嫂大婶匆匆行过，记录昔日繁华临街门市活动的壁板清晣黑字123456……还可读到老街兴旺。

场坪场的兴起，腊尔山畜牧市场在现在农贸市场原址兴起，随着公社社办企业拖拉机站寿终正寝，腊尔山畜牧市场自动填补上来。拖拉机站规模挺大，面积和老街的场坪差不多大小，四周青石块垒起一人多高的青石青板围墙，只有一六七米宽面向东北大门供出入。围墙内正中央一座孤零零三面青石板齐梁头墙壁，里面空荡荡的，听说是拖拉机修理厂。畜牧场也是约定成俗分类售卖。

腊尔山是云贵高原余脉，呈台状地貌，三条水系贯穿全境，东边北边乌巢河苏麻河环台而过，中间油麻河牵村串寨流去龙塘河。境内多山，草木茂盛是天然牧场。长期以来，腊尔山都有养殖好习惯，牛、猪、羊、鸡、鸭……家家必有。

腊尔山畜牧场聚集周边湘黔川苗民畜牧交易，每逢集日平常不下几百头，九十年代鼎盛时不下千头。畜牧场进场就是羊市，白的黄的花的大的小的或拴或放散地一声，咩咩羊叫声呛鼻羊骚气半里远就能听到闻到。卖羊有男有女，操着不同口音的苗语，有上湖南下湖南口音，有贵州口音和两林花垣“怪杂”黑苗口音……蹲着站着的“烟客”一人掏摸吊在铜锅玉石嘴竹鞭烟杆火绒袋火镰火石火绒，火绒是农活时田坎地头扯来，六月六晒过，烫火堂灰里翻焙拍净揉成丝状团球，拇指大小火绒紧贴火石露出黄豆大小，“啪啪啪”火镰对着火石几下猛磕，几串火星冒出，左手拇指食指中指捏着火绒悠悠飘一缕丝线青烟，双掌合拢，撮嘴“呼呼”吹几下，丝状青烟逐渐变粗，随着“呼呼”吹气青烟从指缝冒出来，火绒泛泛地由黑变红，彤彤的喷着青草味悠香弥漫开来，这个一绺那个一绺分放。烟锅早已装好烟丝的“烟客”们口含烟嘴左手托杆右手拇指一按一松拍合烟锅上火绒，“叭叭”猛嘬几口后一团青烟口腔鼻腔喷出来……“昏昏烟火话桑麻”，烟客们就着烟火开启话餐。地头田间，屋里屋外无所不谈，素的晕的大多都是裤裆故事。“那天在XⅩ山，贵州构皮寨几个堂客扯笋子才痞，听她们讲：那天赶集回来，他拉我上山，这骚货死老鸭光嘴硬，绞了几X，脚杆打颤颤下山打闪闪，背时的裤子都扎不起，一边高一边低蔫头蜡货”。一阵骚笑，“扯你的笋吧？你的笋头大？”“不说都知道是你！”………可怜那些婆娘客，远远站着，绕舌的长嘴的偏着头你附我耳边我附你耳边倾述“心里话”。谈兴处长嘘短叹动情样。

羊们也有自己乐子，自然最乐是骚牯羊，这泡尿嗅嗅，那泡尿嗅嗅呲牙咧嘴向天淫笑，可怜那几头发情的母羊，一群骚货紧黏着耍流氓，“咩咩羊”叫得欢，得手的头羊扒在母羊正要寻乐，“扑”冷不丁屁股着了一家伙。未曾谙事半大不小公羊，一心一意没完沒了缠斗，前腿奋力向上举，偏着头“扑扑”顶个没完，顶累耍烦了又从隘口处爬上青石板围墙顶蹦哒，时不时打着旋儿蹦下来……

苗族少有人吃羊，骚气太重，口谗的粘上口讨人嫌，一身羊骚气，每年开春，清明节前后扫墓时才有人来羊市挑选中意祭祀祖宗。故此，腊尔山每逢集市前来买羊拉走都是外地羊客，这些外地羊客大多是吉首的，多能听懂且能说些简单的苗语，苗乡俗称“杂雄”，也有麻阳怀化来听不懂不会讲苗语的，苗话“杂卡别”。腊尔山畜牧交易不论斤卖买，靠眼法估量辨质，输赢亏赚－眼间，眼法毒的按质按量开价还价，两箱相宁就地成交决不反悔，羊客里最有眼法是挨着吉首杆子坪的老杨。老杨四十多岁，一身肉膘，人不高，一年四季剃光头，头圆脸圆身子圆双短腿，市场里老杨是滚动的肉球。老杨买羊有两绝活：一眼能估计出羊的重量，另一个手一掂能掂出羊有多少斤，上下误差不到一斤，开始人们不相信老杨，都说老杨牛皮客，讲多了老杨性起赌起来，赌注是老杨输了请卖羊老俵们喝顿白酒，老杨两绝活齐上阵，市场一半羊看了又掂，人们跟着老杨逐个过称，结果误差不到一斤，一场嘘嘘，佩服得不得了，“杨一眼”“杨一掂”老杨名声传开了。老杨霸气，不要老俵们请白酒一指手叫来门口卖自家酿“包谷烧”的抱来一桶开喝起来。老杨原来是酒仙，心里一得意失了控，醉了。老俵们不光是卖羊，卖猪卖牛也“拐火”了，都醉了。老杨一家伙搞醉了整个畜牧场……

老杨不管刮风下雨，场场来买羊，冬天永远是一件泛着油光的黑棉袄，夏天永远光着上身，古铜色胴体像个硕大老茄子中间鼓两头尖，水桶大没过膝盖短裤胯上吊着，要不是腰间绑着的钱袋，担心裤子随时掉下来。“杨一眼”“杨一掂”名声在外，出价也公道，腊尔山羊市的老俵们都要等他过眼法或手法成交，除非一根筋的痴汉呆婆或被他人抢了生意外，大多都是老－杨的“菜”。“老杨来，好货”“杨一眼来一眼”“……”老杨逐一送价，每成交一头就在羊头上涂上红油漆。老杨买羊快，回家也快，下午两点左右开溜了，老杨羊多，车是不进羊场的，就停在林业站，车屁股对着土坎羊一拉一赶就上车了

腊尔山畜牧市场距林业站要经过“杂嘎科瓦”，这段是个三叉路口，路人流特别多，卖鸭卖米卖辣椒的马路两边摊，老杨赶羊装车不是“赶”，是拉，抓几头发情母羊葛藤拴住羊角前面拉，“羊来了羊来了”边拉边喊，老杨拉着母羊人群里乱窜，羊母“咩咩羊”呼叫小羊，流氓羊跟紧其后“噢噢噢”耍流氓，最后落单是小羊。“杨一眼，你小崽跟不上了！”“杨一掂你婆娘跟了”“……”路上嬉戏嚷嚷着，老杨头也不回怼道：砍脑壳，你的种呀，抓回去陪你睡！

老杨走了，回吉首去了，“杂嘎科瓦”三叉路口一股浓浓的羊骚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