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萧公庙】

支斌

<p class="ql-block">  一个人在一座城市几度迁居,但凡最让人难忘的地方,无疑是他儿时的居住地。南昌老城区中的萧公庙,便是这样一个地方。我在那里土生土长,虽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街巷,却是我童年心里的大世界。</p><p class="ql-block">(一) </p><p class="ql-block"> 这里说的萧公庙,并非庙宇,是指城市中几经变迁而一直延续下来的一个地名。既然有其名,想必有其庙?据说,此庙也确实在这里存在过三百余年。 </p><p class="ql-block"> 摘自《南昌市地名志》1992年记载:“萧公庙始建于清代初年,为供奉江西水神萧伯轩、萧祥叔、萧天任祖孙三代。萧伯轩生于宋代咸淳八年(公元1272年),因访道而沿江徒步来到新淦县大洋洲。其祖孙三代好行其德,济人泽物,皆有神识,凶吉预知,为渔民船夫以及地方百姓施恩佑护,于是乎,他们在人们的心目中渐渐地由人变成了神,化作了江西渔民船夫以及江河沿岸百姓的保护神,人称‘萧公’。到了清代,萧公成为从江西走向全国的普遍祭祀的神祗。” </p><p class="ql-block"> 另据考查,“萧公庙毁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其原址是在如今的萧公庙巷和渊明北路的交接处。改革开放之初,这里是颇具影响的狮子楼酒家。” </p><p class="ql-block"> 萧公随着历史的烟尘远去,而萧公庙却因络绎不绝的船家渔民、沿江百姓来供奉祭祀,祈求平安,使得这个不起眼的地方逐渐繁华起来。</p> <p class="ql-block">曾经的萧公庙原址,正对如今的萧公庙巷。</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萧公庙地名,不叫路也不叫巷。是以庙的原址为中心,南起民德路,北至上水巷(今为路),东起南湖路,西至象山北路这样一个区块。文革初期破四旧曾一度改名宁都北路,改革开放后由于城市改造,道路拓宽延伸,原先的萧公庙区块被现在南北向的渊明北路一分二段。只留下一条西至象山北路,宽约六七米、长百余米的小街,以及庙原址东面一小块区域为萧公庙巷。</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解放前,这一带商铺林立,人车熙攘。居住于这一带的,大都是一些手工业者、个体商户、服务业人员,所从事的职业五花八门。他们大部分来自省内外各地,生活在社会底层,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为这片区域的繁荣打下了厚实的基础。 </p><p class="ql-block"> 值得一提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这里还开有多家棺材铺。这个“铺”,并非全是临街的店面店铺,确切地说,多是散落在街巷或院落内的较大作坊、小工厂。或许是行业集群效应,导致这个行业在这片区域相对集中被人们熟知。</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国家提倡移风移俗,倡导火葬。加之市政府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将殡仪馆设立于此(象山北路老市立医院对面),人们的丧葬观念也随之逐渐改变,萧公庙一带的棺材铺也渐渐匿迹江湖。</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很长一段时间,萧公庙一带大部分住房还都是连墙接栋的板壁屋,脚下也都是坑洼不平的黑泥巴路,遇到下雨,屋里屋外泥泞不堪。直至六十年代中期,主路才修了人行道,铺了柏油路。</p> <p class="ql-block">曾经是南湖小学二部,六十年代初,这隔壁还有一家棺材铺。</p> <p class="ql-block">(三) </p><p class="ql-block"> 我们居住的萧公庙63号是与62号同为一栋全木结构的二层板壁大屋,一屋二进,临街宽不过二十米,进门深不过十米,坐落于渊明北路西,南邻民德路,后门通赐福巷。街对面的路东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围墙下有十几块菜地。往北五十米便是庙的原址。 </p><p class="ql-block"> 据长辈们说,我们这栋大屋解放前是一个地主恶霸的产业,是用来做旅店的。解放初期,房主被新政府镇压了,房屋大部分租给了无房户。 </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你还别不信,我们这63号楼里,上下二层加上楼梯和过道也不过二百平米,曾经居住着近二十户人家。这里的房间因为过去是旅店,所以特别小,楼上楼下割割拢拢(合起来)竟有大小不等二十间房。 </p><p class="ql-block"> 最大的一间要算纪明家了,约十八平(使用面积,以下同)的房间祖孙五人居住,十分惬意;最小房间是五平米的卢英与父母居住的三口之家,其他家庭大都是六到十平不等的一间。居住空间最紧张的要数邓金保家了,他们一家九口蜗居在一间七八平的房里,让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置信。</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家庭,兄弟姐妹六七个的很多,家具极简。居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双人床和几只摞起来的樟木或杂木箱,便是一只小橱子或一张竹床或几个杌子(凳子)。剩下的空间不是加阁楼就是日卷夜铺,或是在房间外过道上加一小竹床。</p><p class="ql-block"> 特别是家里来了客人留宿,不是在厅堂过道搭铺,就是让不大不小的孩子与邻家合钻被服筒子。有些家庭小孩多,不等小的出生或长大,大的就已经或嫁或娶,或早早地参加工作,去单位寻求栖身之所。直至文革中期,有些家庭下放迁离,这里的居住窘况才稍有改善。 </p><p class="ql-block"> 这样逼仄的居所,虽然拥挤,却十分热闹。相比我们屋后狗崽子(小名)家的茅棚子,低矮阴冷、白天还要点油灯,不用说我们优越感满满。在这里从不会使人感到冷清寂寞,隔着纸糊的板墙还可以与他人说话、逗乐。夜深,邻家的鼾声、梦话都会畅通无阻灌进你的耳朵。 </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做贼的不敢来此作案,只要一声叫喊,各家都能听见,前后门一堵,插翅难逃。且一旦被抓,会被居民们打得半死,然后五花大绑送派出所。那时的贼是怕人的!</p> <p class="ql-block">原来萧公庙主路被现在延伸的渊明北路取代。</p> <p class="ql-block">(四) </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厨房,前屋的三四户是在自家门前狭小的堂屋搁炉子弄饭。后屋及楼上的住户则共用大屋后墙边搭建的一个宽约二米、长不过八九米的简易厨房,厨房三面用半截砖墙半截栅板相隔,里外通透。这样狭窄的空间,摆放着十几个煤球炉子和一排大小不一的水缸,外加一条窄窄的案台。每当上午九十点,劈柴斗(生)炉子的煤烟会弥漫整个厨房,熏得人睁不开眼。一擦眼泪,就成了一张篾乌的脸。</p><p class="ql-block"> 临近饭点,厨房里就十分热闹和拥挤,十多家的主妇们各显神通展示她们的厨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地交流着治家理财、淘洗采买的经验。伴着锅碗瓢勺的交响和饭菜的香味,飘向街头巷尾,提醒疯饿了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也会自觉地钻进厨房,帮忙拎饭端菜,包括油盐酱醋一起,跑上跑下地拿回到各自家里准备吃饭。有时候,小伙伴们谈兴正浓忘了回家,就会听到谁的家长拉长的声音“塞…唠…喔…”,叫你吃饭。</p><p class="ql-block"> 说到吃饭,小时候有一年我心里总有一个事情弄不明白,有一次终于迸发。老是叫吃饭吃饭,为什么每天打开鼎罐(饭锅)总是一锅米汤煮北瓜、或瓜叶、或红薯,勺沉锅底才舀起些许米花,哪里有饭?母亲见我牢骚满腹,顿时语塞。父亲冲冠一怒:“少哆嗦!不恰(吃)就滚”。当时,我还真的夺门而出,跑到南昌剧厂大门两边的石墩上闷坐。后来被父亲揪回,多吃了几个毛公栗子(手指关节敲头)。</p><p class="ql-block"> 现在一家人吃饭,基本都是围坐一桌,温馨而舒适。我们那时一家人吃饭可没有这个基本,唯有的基本是各家的小孩端着添好饭、拈好菜的碗,房前屋后,各家乱串边走边吃,或聚集到与64号相接的巷口,互相交换菜肴品尝。遇到65号院的小佛勒,一只并拢手指的巴掌“颠嗲子颠嗲子”(尝一点)就来了,且你只有交而没有换(家里开饭晚)。</p><p class="ql-block"> 日久成习,这样吃饭,尽管当时食物紧缺,一个月难得吃上一两回肉,却也吃得津津有味。家长们有时会骂我们端着碗“游魂”,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深知无奈。巴掌大的地方,打个屁也臭三家,别说围桌而餐,就连一张象样的餐桌也难以摆得开。唯有过年,人多房小的家庭才会拆床移橱,腾出空间吃个象样的年夜饭。如此“游魂”,还真让我难以忘怀。</p> <p class="ql-block">这里曾经一到晚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p> <p class="ql-block">(五) </p><p class="ql-block"> 食物匮乏,居住条件差,穿衣捉襟见肘,可我们的精神生活却不单调。除了每天上课学习,下课做完家庭作业,便是尽情的玩耍,每天似乎有使不完的劲。</p><p class="ql-block"> 我们儿时玩的东西与现在小孩玩具大有不同,多是些不用花钱自制的东西。如推铁环、搭螺陀、滚珠子、赌象棋、飞画片、打搭老等,女孩们大都是跳绳、跳皮筋、丢沙包、翻天井。雅一点的,则是静下心来,花一二分钱坐到路边的小摊上看小人书或在家捧着借来的小说,或习字画画。</p><p class="ql-block"> 有时,为了看一场学校包场的电影,讨好父母给七分钱,之前几天都会乖乖地帮家里做些平时懒得动手的家务。附近南昌剧埸有戏,我们也会心血来潮,从赐福巷边的围墙爬进剧场看不花钱的戏。</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晚上戏刚开锣,我和两个小邻舍爬入南昌剧场的院内,通过厨房进入到剧场。剧场内座无虚席,正当我们感觉不妙之际,即被剧场两位一胖一瘦的工作人员前后堵在了墙边过道,不由分说拽衣领、揪耳朵把我们三个撵出了大门。 </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耳朵被拧痛,我们其中一个难抑气恼冲着那个胖的大叫了句:“胖子胖,打麻将,”紧接着,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对着剧场大门:“输了钱,不认账;坐火车,到九江,九江发了火,躲进女厕所;厕所有条蛇,吓得往外爬;外头有破碗,割不(掉)了胖子咯卵。”然后边跑边笑,一解心中之怨。</p><p class="ql-block"> 一年中除了过年,最快乐的莫过于夏天了。夏天日长夜短假期长,选择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机会也多。那时,大部分家庭都是男主人在外工作,薪资有限,女主人则全职在家照顾小孩料理家务。暑期来临,卖冰棒是一个相对自由且挣钱的生意,此时学校放假,小孩不用上课又能帮做家务。为此,很多主妇便趁夏季推起小车,走街串巷地叫卖冰棒。</p><p class="ql-block"> 家长不在,无人细管,不用上课,身上又有点小钱,別提有多开心,做起家务事来也得心应手。什么劈柴斗炉、挑水洗菜、弄饭炒菜,外加一锅栗子豆腐(凉粉)一上午全部搞定,下午便尽情的疯。</p><p class="ql-block"> 不是去粘蛱闹子捉金金虫,就是结伙去不远的八一公园草地翻跟头较架(比打架),玩得一身哈死巴宁(很脏)、汗嗒嗒哩(很多汗),或是去就近的南湖游泳;邀不到玩伴,便独自去新华书店买一本新书看个几天。</p><p class="ql-block"> 游泳,是盛夏季节我们既喜欢又顾忌的活动。一丝不挂泡在湖水里,不仅舒服惬意,向水观音亭游上一二个来去,回家便是我们炫耀和吹牛的资本。然而,一经被父母发现,轻则口诛跪罚,重则混合双打。</p><p class="ql-block"> 十一二岁时,我长高了,力也无处使,看到别人赚钱,心里痒痒的。那年暑假,每天清晨醒来,一条兜鞭一壶水,跑去青山路口接兜车子(帮拉车)的活。北至造纸厂的纸,江纺的布,南至铸锻厂的生铁、锻件都拉过。一天收入少的四五角、多则六七角钱,加上车主包一顿中餐,收入还是蛮可观的。断断续续二十多天,母亲发现我回家饭量大了,肩膀“长肉了”,皮肤也晒得蔑黑,即收缴了我那条兜鞭。</p><p class="ql-block"> 夏天的夜晚也是最好玩的。太阳落山,下班的人都回家了,各家各户的竹床摆满了街巷。吃好饭,路边冲个澡,三三俩俩坐上竹床,下棋打扑克,或听人讲故事。累了,便躺着看滿天繁星,不知不觉酣然入梦。 </p> <p class="ql-block">南湖,对面是水观音亭。</p> <p class="ql-block">(六) </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萧公庙63号,还有几位颇受人尊敬和爱戴的长辈。已故的华不笑先生曾是南昌市曲艺团赫赫有名的元老,人如其名,平时不苟言笑,可他早年凭着一副快板一张嘴,带给南昌市民快乐的笑声长时间萦绕耳畔。他喜欢下棋,棋艺高超,闲时常在门前路灯下与棋友通宵对弈。他的两个儿子华连生、华连中兄弟,受其潜移默化,青出于蓝,为南昌市一对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其中一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担任南昌市歌舞剧团团长。</p><p class="ql-block"> 还有隶属于南昌工艺美术厂的已故工艺美术大师李少林先生。中年时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生就武貌,却以一支画笔在南昌享有盛名。他是一个瓷板画家,擅长人物、肖像,他的作品细腻逼真、生动传神。尤其是在小小蛋壳上画的仕女图,杏脸桃腮,削肩细腰;婀娜多姿,呼之欲出。位于胜利路上的南昌瓷器商店橱窗里,常能看到他的画作。</p><p class="ql-block"> 他家一间七八平的房间,架了阁楼,堆了书画稿件、笔墨纸砚,睡六七口人兼工作室,空间甚微。小孩在房间里玩耍打闹,他从无怨声,心无旁骛作自己的画。有电视后,球迷们在房里看转播女排和足球赛,他依然静守一隅,超然物外,拨弄他的水墨丹青。心静如斯,非常人能及。他的儿子李润,得父言传身授,如今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南昌民间工艺美术大师,作品多次获奖并远销国内外。</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最难忘记的,要数已故的长辈妲妲娘了。妲妲娘,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她的尊姓大名,只听大人们称呼她“冇牙起”,意为没有牙齿。在我的印象中,她并非没牙,或是喜烟茶,牙齿被烟茶垢所覆,也或是戏称其喜欢的东西吃不了与没牙一样。她中等身高,清瘦干练,脑后盘个发鬏,头发丝丝清亮,身上一件上世纪女士流行的士林蓝或黑色的大襟褂子,清爽整洁。</p><p class="ql-block"> 也许她的铜烟壶里尽藏智慧,谁家有什么事,都愿意找她出谋划策;遇上谁家生小孩或婚丧嫁娶,她懂规矩,谙习俗,总能看见她忙前忙后的身影;办酒设宴,不是帮忙掌勺颠锅便是指挥谁家腾地摆桌搁凳。她做事干净利落,为人古道热肠,与邻相处融洽无间。有时看到我们十来岁的小孩在厨房弄饭,也会主动关照,手把手教你什么菜,该怎么炒。</p><p class="ql-block"> 妲妲小时候,天资聪颖,深得父母慈宠,衣冠齐楚留香。她家一间六平的房,一床一橱几箱井然有序,床单被褥纤尘不染。偶尔去她家玩,妲妲娘总会给你一点惊喜,即使没有,也要挑一小块冰糖塞你嘴里。有时不小心食物掉地弄脏了伸手去捡,她会说:“崽呀崽呀,嗯要嗯要”,一口樟树话音言犹在耳。碰上叫花子上门乞讨,她也从不让乞者失望而去。在我们眼中,她和蔼可亲,在旁人看来,其善心如光。</p><p class="ql-block"> 原来,大人们亲昵的称呼她只是“冇牙起",可她不缺有一副聪明智慧的大脑;有一颗博大、慈爱、善良的心;有一双勤劳灵巧、乐于助人的手。</p> <p class="ql-block">还留有难得一见的老屋。</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光不再,儿时的萧公庙也一去不复,留下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名字和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重建的高楼,隔断了小街小巷的烟火气,满街的商铺和人来车往的喧嚣,湮没了粗衣淡饭的清欢。每每来到这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父辈们慈祥的面容和玩伴们活泼的身影就会浮现在眼前,以至于遇到很多陌生的面孔,我都会猜测会不会是谁谁谁家的后人?感慨、唏嘘……。</p><p class="ql-block"> 国庆前夕,老邻居们组织了一次聚会,大家分别从各自的居住地来到萧公庙聚集一堂,互相问候,回忆往事,好不快乐。为此,特撰此文,记忆过往,并借本文向此次未参加聚会的老邻少伴们道一声好!祝福你们来日健康快乐,幸福平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2年10月22日于南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