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已记不起是哪一年了，也忘了是我读几年级的时候。只记得上午放学后，爸爸带我到奶奶住的地方去吃午饭。奶奶没有工作，也没有劳保，爷爷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生病逝世的，奶奶一个人过日子，生活来源除了爷爷生前工作单位给的有限的救济补助外，就是爸爸每月发工资后给她的生活费。我妈妈是农民，而且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她与外婆（我也叫奶奶）跟我妹妹住在离许村七里路的农村，从小我就知道，妈妈是坐家女，爸爸是以上门女婿的名义与妈妈结婚的，而爸爸也只有一个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好在二家都姓陈，我与妹妹出生后，也没见爸爸妈妈为了孩子归谁家而争吵。后来，待我长大，我也习惯把奶奶称之为“街上奶奶”，意思就是镇上奶奶的意思，当然，称呼上只叫“奶奶”。</p><p class="ql-block"> 爸爸是医院的中医师，工资不高，每月工资42元，我上学后，跟爸爸二个人住在医院分配给爸爸的单人宿舍里，每天吃医院食堂，所以，每个月爸爸必须固定买15元的饭菜票，以保证我们二个人有饭吃。另外，还要固定拿出15元来给在农村的妈妈，再每月给奶奶5元的生活费。除了这些固定的开销外，还得每月凭票买30斤的煤球给农村的家，星期天休息去农村家里的时候，还得买点肉啊豆制品啊什么的，现在想想，爸爸当时，经济上真的是非常非常困难，以至于，我的记忆里除了有一次他花一块钱买了一点白切鸡，带着我到奶奶家吃饭外，我从没见过他为自己买过什么吃的东西。而当我上中学，住到离镇三四里外的许村中学，每星期向他要买菜票的钱的时候，总能见到他从口袋里拿出用一个塑料袋包裹后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钱的时候，他的手总好象是颤抖的。我们父子之间的经典对话，我今天还能背出来：“爸爸，我没钱了，给我点钱”“要多少”“随便”“随便是多少？来，拿一块去吧”……一个星期花一块钱，买菜票吃四到五天，我在学校里已算得上是小富裕了。（今天回忆起向爸爸要钱的场景，我还会流眼泪，不是我委屈，而是总觉得对不起他）</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上午放学后，爸爸接我一起去奶奶家吃午饭，穿过医院门前那条小弄堂，走在用一米多见方的大青石板铺成的前街上，石板铺得不平，不时响起的叭叭声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我们走过南货店，有爸爸熟悉的人跟他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走到水果店门口，正好见到水果店有难得到货的大苹果，店里的胖阿姨，因为她的儿子小名叫“宝宝”，我们平时就叫她“宝宝姆妈”……“阿大先生，买几个苹果吃吃，今天刚到的，甜”（爸爸小名叫阿大，可能是当医生，小镇上的人有的喜欢叫他先生，也可能是爸爸毛笔字写得特别好，那些店铺的招牌很多都是他写的，所以大家叫他先生，其实爸爸不老，也就40来岁）“哈哈，谢谢侬，谢谢侬啊，吃不起，吃不起”，“有便宜的，看看？给你便宜…”“不了，不了，谢谢……”。</p><p class="ql-block"> 到奶奶家吃饭，很快就吃完了，那时吃饭，真不象现在这样丰盛，通常也就是一个菜，大家扒拉二小碗米饭也就完事了。……爸爸较我先走，我一个小孩，反正上学迟到是经常的事，离开奶奶家的时候，还不忘到旁边的小爷爷家转一下。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转一下就转一下，我却没有象平时那样多玩一点时间，在比爸爸晚十分钟左右时，我也踏上了那条青石板路，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 ……水果店……爸爸……爸爸站在水果店的柜台前，正拿着胖阿姨“宝宝姆妈”递给他一个大大的苹果，不，严格来说是半个苹果，是那种烂了一半的苹果，胖阿姨他们把烂的一半用刀挖干净，然后削价便宜卖的苹果。</p><p class="ql-block"> ……“阿大先生，二角钱，便宜吧”“宝宝姆妈，谢谢侬，谢谢侬”…</p><p class="ql-block"> ……我走到了水果店门口，爸爸背对着我，没有见到我，而我看到爸爸在付钱，我立马低下头，想走快一点，快快走过水果店，快，快……今天我还记得当时我心里的想法，我真的想快点走过，别让爸爸见到我，因为，我见过爸爸买苹果给我和妹妹吃，却从来没见过他自己吃过苹果，今天他买的这半个烂苹果，我怎么也不会让爸爸给我吃——五十多年了，我清楚的记得我当时心里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阿冰”“爸爸”……</p><p class="ql-block"> “爸爸这里有苹果，你停一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爸爸拿着那半个苹果，眼睛看着胖阿姨手里那把削烂苹果的刀，我清楚的感觉到，爸爸是想用那把刀来把苹果切一下，一分为二，想着我们父子二个人把半个苹果分了……可他又抬头看了看胖阿姨……</p><p class="ql-block"> ……“阿冰，来，你拿去…”</p><p class="ql-block"> 我无法形容当时爸爸的犹豫，我只记得他把苹果递给我，转过身向着街的东头走去，走在青石板上，青石板铺得不平，叭叭叭叭的石板声，响在我的脑海里，整整整整响了五十多年，我只记得我傻傻的站在青石板上，足足站了一分多钟，我都没有挪动一步……</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爸爸的背影，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把苹果还给爸爸，为什么我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说。我知道，爸爸也多么想吃一口苹果，多么想尝一尝这苹果的味道，那几秒钟的犹豫，那坚定的把苹果塞我手里后的转身，那定格了五十多年的画面，让我愧疚了五十多年。</p><p class="ql-block"> 爸爸离开我已有39年了，今天，那半个苹果仍然象半座山一样时常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虽然早忘了50多年前那半个苹果的味道，却从来没有忘记半个苹果的份量，父爱如山，今天的我，面对我的儿子时，我总感觉到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总感觉到我比我的父亲差得太多太多了——何止是半个苹果，更有他转身后的坚定，我，自愧不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