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近观——滕王阁

陈永刚

　　2010年2月，全家去了一趟江西旅游，最后一站到南昌，有一下午的时间等飞机，全团的人决定，自费到赣江边上的滕王阁看一下，门票每人30元。

穿过景区前的广场，登步上四级高台、共一百多个台阶，来到阁前的一块匾额下，能认全的人不多，后来才知道念“瑰伟绝特”，是唐代书法家怀素的狂草书法。

　　进入阁里，中厅正中的屏壁上，镶嵌用黄铜板制作的王勃的《滕王阁序》，乃是苏东坡手迹，经复印放大，由工匠手工镌刻而成。

眼睛刚适应厅内的灯光，就发现儿子已经和几个参观者，仰望着屏壁，不约而同的小声默念《滕王阁序》的精彩绝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哦，这曾是他们中学的课文啊！

　　来到顶阁，俯视南昌城，也是古时的豫章、洪都府，滕王阁西临赣江，东面南昌，历史悠久，文化渊远，典故众多。此时此地，感受当年王勃登楼之灵现：“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近日，翻看《古文观止》收录的《滕王阁序》，又抄录两遍，甚觉品读不够。

滕王阁因《滕王阁序》而盛名，《滕王阁序》全篇773个字，用了二十多个典故，为我中华文化增添了四十个成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高朋满座、钟鸣鼎食、天水一色、渔舟唱晚、萍水相逢、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当益壮、一介书生、物换星移。《滕王阁序》诞生一千多年之后，有个香港妈妈给儿子取名叫周星驰，用典就是《滕王阁序》里的“俊采星驰”，这周妈妈广州大学毕业，中文功底了得。1925年古筝大师魏子猷，根据《滕王阁序》里的原句，创作了《渔舟唱晚》，今天咱们《新闻联播》之后天气预报的背景音乐，用的就是《渔舟唱晚》。

　　话说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南昌的封疆大吏阎都督，在滕王阁设宴，遍请天下才俊，要以滕王阁作序为题，写一篇有奖征文。据说阎都督办这场盛宴，就是想向众人显摆一下他女婿的才华，他女婿为这篇文章准备了半个多月了，就等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从此进入大唐的娱乐圈。哪曾想，突然之间杀出一个不知深浅的愣小子王勃，高喊一声：“我来写”。即兴之作，随笔写来，却成千古奇文！

后世都说王勃少年轻狂，毫无情商，可你看看他的文章，就知道王勃的情商非比寻常。我们吃饭经常被人叫起来，让你说两句，憋的脸红脖子粗，最后来了句“大家吃好喝好”。你看人家王勃的即兴发言，大概意思就是：尊敬的阎都督、孟学士、王将军、各位来宾，大家下午好！我路过此地，发现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位置优越，物产丰富，人才济济……。这段套话到了王勃的序文中那就吓人了：“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徐孺下陈蕃之榻”，说的是东汉时候，南昌市长叫陈蕃，非常敬重一个叫做徐孺子的名士，专门给徐先生做了一个专座，平时挂在墙上，徐先生来的时候放下来。说的是当年的南昌市长，夸的是今天南昌的阎都督，在礼贤下士阎都督的治理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采星驰。来吃饭的各位，你们个个都是才俊，像群星闪烁，个个都能闪闪发光；你看那孟学士（阎都督的女婿），文采如蛟龙腾空，凤凰起舞；王将军胸中有宝，武库藏珍。这话说的所有在座的人心里都舒服。

　　此时王勃入戏了，面对滔滔江水，无边的秋色，无限灵感涌上心头，少年笔走龙蛇，文思泉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句一出，哇，掌声雷动。王勃此时已经到了忘我的境界，金句飞珠溅玉，喷涌而出，每一句都是一幅灵动大片儿。“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王勃最厉害的还是下面这四句：“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一句话写了四个名人：睢园指的是汉武帝的亲叔叔刘武，为了遍请天下名士，修了个花园叫睢园，当时司马相如就是在睢园，一曲凤求凰把富家千金卓文君给拐走了；彭泽指的是彭泽县令陶渊明，就是那个“采菊东篱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大文豪；邺水朱华，指的是七步成诗的、才高八斗的曹植曹子建，他写过一首诗叫《朱华冒绿池》；临川指的是在临川当过官的谢大才子谢灵运，谢大才子是曹植的铁杆粉丝，公开扬言，天下的才华加起来一共有一担，曹子建独占八斗，有人问，那剩下的两斗呢？谢灵运梗了梗脖子说，我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王勃把在座的宾客都比作陶渊明、曹子建、谢灵运，把阎都督比作爱才如命的刘皇叔，你说谁听谁不高兴。

　　写到这儿，大家突然发现，少年的眼里全是泪水，“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少年一声长叹，唉！“嗟乎！时运不齐，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一生被排挤，好不容易熬到汉武帝上位想重用他，结果他已经老的提不动刀了；李广飞将军，敌人闻风丧胆，可一生都没能封上侯位。

王勃此时应该想起了自己多才又多难的一生，他六岁出口成章，九岁的时候给汉书注解挑了一大堆毛病，十四岁给当朝宰相写信，针砭时弊，十六岁上高二的王勃就成了朝廷命官，跟皇上一块儿讨论国计民生。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让王勃名满天下。初唐四杰就属他年岁小，可以位列四人之首，他成了皇子的伴读，傍上了皇二代，天天跟皇子飞鹰斗鸡、喝酒撸串儿，两个皇子斗鸡，王勃的才华没掩住，写了一篇斗鸡檄文《檄英王鸡》，把斗鸡写成了两虎相争，兄弟相残，写得太好了，成了爆款，一夜之间火遍长安城，让高宗皇上看到了，气炸了肺了。他爹李世民玄武门杀兄轼弟，场景历历在目，兄弟反目是唐朝皇室的大忌呀。后来这个愣头青小子又犯事了，先窝藏，后杀人，天才少年成了杀人犯了，被投入大牢，秋后问斩。幸好，皇帝大赦天下，拣回一条命，可是他爹受到牵连，被贬到了荒蛮之地，也就是现在的越南河内。

　　你以为王勃就此自暴自弃了吗？错了，小伙子淸了清嗓子，“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话语铿锵，充满了正能量。现场的人无不感染，个个泪流满面，玩儿了命地拍巴掌，现场的人都明白了，我们是见证历史了，一个千古名篇就此横空出世。阎都督完全忘了女婿的事，拉着王勃的手：“小老弟啊，受老夫一拜！”多少王侯将相都灰飞烟灭了，而阎都督却因为这篇奇文，被人记住了。

　　一篇美轮美奂的《滕王阁序》，耗尽了王勃一生的时运。第二年，看完父亲的王勃，归途之中溺水而亡，少年什么都会，就是没有学游泳。此时的《滕王阁序》已经是火遍大唐，传到了唐高宗面前：王勃真乃千古奇才，赶紧招来！朕要重用他。太监回报，王勃就是被皇上轰出长安那个臭小子，已经淹死了。唐高宗红了眼眶，才27岁，天妒英才，可惜！可惜！可惜啦！

　　王勃死后十三年，王之涣出生；死后二十二年，孟浩然出生；二十五年，出生了李白和王维；三十六年，杜甫出生。如果王勃能够活到六十岁，他将看到开元盛世，开启盛唐气象的的文坛领袖，就应该是他呀，他来人间一趟，带着光芒万丈！惊鸿一般短暂，夏花一般绚烂，临高阁回眸一笑，一篇奇文就成了永恒的绝唱，他永远活在那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午后。

滕王高阁临江诸，

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

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

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

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勃

　　2010年至今，十几年了，不长也不短。我站在辽地，远望华东南昌洪都古郡，脑海里的滕王阁，灯火通明，繁华一派，时空跨越一千三百多年，我似来到了王勃的身旁，细品他那飞扬的文采，仰观他那豪放的情怀，静听长江的细浪，共赏落霞孤鹜、秋水长天！

2022年10月16日于鞍山静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