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的日常——雨天三好

陌上尘

俗人的日常——雨天三好

2022.10.4，星期二，南充，大雨

昨天夜里，我走在街上时，十分确认那习习的晚风，是带有雨意的凉风；被这风吹过，我得到一个安然妥帖的小觉。

睡觉这项技能，或许跟一个人的气血有关。我的气血不好，所以除非大醉，不可能有长时间的睡眠；因此不分白天黑夜，我再好的觉，也只能是小觉。

凌晨醒来时，窗外大雨滂沱，让我感觉自己的卧室，像个孤岛。而我在一张大床上，分外渺小。

……

老子说他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这三样我一个都没有，但我有雨天三宝——其实不能叫三宝，而应该叫三好：既是三种好东西，也是三种爱好。

出于对表达准确性的一贯追求，我很喜欢用多含、多义，甚至多音的字词，进行凝练的描述。

我这“三好”，肯定会得到许多人的认同。

请您仔细想想，在一个假日里的雨天，还有什么，能比打牌、喝酒、睡觉，更能调动主观能动性的事儿？

经过缜密的科学论证，我觉得找不出第四件，也这么具有广谱性、原始性、奠基性的活动了。在四川生活，尤其如此；因为四川人民评价一个人是否可爱，往往是看此人好不好耍，以及好不好耍。

“好”字读三声，还是读四声，在排名上不分先后；“耍”字才是核心要素。成都作为四川省的首府，被称作“耍都”，其来有自。

在四川以外的地方，“耍”也许是个轻浮的负面字眼儿；比如耍心眼儿、耍手段、耍弄、耍宝、戏耍。但在四川，“耍”却是一种诙谐而积极的人生态度，它代表豁达、幽默、洒脱，舒适与惬意。

汗漫倾城的雨中，能跟几个知交打牌，真乃人生第一等乐事；杳渺绵密的雨中，能找几个旧交契阔谈宴、打个边炉，真乃人生第一等乐事；断断续续的雨中，切断外部联系，拥被高眠，真乃人生第一等乐事。

有人说中国人的外交，都在饭桌上；这个论点不能算错，但不全面。无论如何，都不该、也不能漏掉牌桌；一个人的品行心性，在牌桌上的表现，远比在饭桌上更细致、更全面、更彻底、更周到。因为不管饭桌酒桌，都不像在牌桌上那样，更容易看清一个人的，本来面目。

尽管“输了急眼、赢了嘚瑟”，乃大众人生之常态；但其具体表现形式，却有如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那么花样百出。

在这些花样百出中，你可以照见五蕴皆空的八风不动，还可以照见静虑细思的老谋深算，又可以照见贪功冒进的急皮酸脸，更可照见胸无城府的天真烂漫……

嬉笑怒骂，皆是牌局，人生自古此一局；不死不休、没有了局的一局。

当然，除了牌局，还有饭局。饭局其实分为好朋友约美食的饭局，以及生意伙伴谈事情的酒局。

在四川，酒局多半是不吃饭的；但饭局却不可无酒，无酒的饭局，看起来像个残局——牌局散场、匆匆对付一口的饭局，在吃之前，就已经是残局。

如果不是为了拉关系的牌局，就要讲逸兴；逸兴湍飞的牌局，才是好局。待到意兴阑珊，清一色五口叫，都和不过人家杠上开花的卡张，这局就该散了；除非接下来喝场烂酒，醉了继续再打一场烂牌。

四川人讲烂酒、烂牌、烂火锅——此“烂”非彼“烂”，乃一件事情要做到极致，所谓烂熟，即是化境。岂不闻黄霑先生有句：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与有情人，做了快乐事，还要再问是劫是缘，就未免过分；痴心到妄想，哪有资格去参天地的造化、生灭的本真？

无酒的饭局，固然不说也罢；讨生活的酒局，恐怕更加说不得，其间的人情面目，淘尽了世间事、淘尽了千古风流人物，千樽还酹江月。

酹了江月，白发已生；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君生我未生。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以上三段文字，是行草书的章法，讲究“贯气”；也是九阳神功的精要，即金庸先生所谓：劲断意不断。

但在正常人看来，这很像发酒疯时的呓语。其实酒疯子的呓语，也颇有高下；我认为最高境界的发酒疯，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同一只小奶狗，歪着头凝视的眼神。

凝视什么呢？凝视大千世界里，你的样子。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

不明白，就是参不透；总参不透，不妨高卧而眠。睡去有黄粱、有南柯，有栩栩然蝶也。还有十八相送和水漫金山。

……

实则打牌、喝酒、睡觉，都含有对自然环境的对抗意味——人生的苦难，何其多也！然而日子越是难过，就越是要找乐子，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积极的人生态度，是科学的人生观之基础；我们应该尽可能地，去努力实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