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诗意人生

幼华

　　两年来，通过编译誊写父亲的诗词，我对父亲的人生有了重新的了解和认识。

　　父亲年轻时在苏州上的大学，在他的诗作中写遍了苏州的园林风光和山水秀色。父亲游历了无锡、南京、杭州、宜兴、黄山等地的风景名胜，他都以诗记载了这些美丽的风光。中年时期的父亲去了一次庐山，这次旅程成为他庐山诗篇源源不绝的创作源泉。芦林桥、五老峰、铁船峰、小天池、铁铃关、三宝树、花径、枯牛岭、仙人洞、龙首岩、老君庙，他都将这些景点写成了美好的诗句。让我这个从未去过庐山的人，也眼界大开，好似神游遍了庐山。

　　“花径景色有特殊，四月还当三春过。”想必父亲是在四月去庐山了吧。“独自晨间进岭峰，面东缓坡透凉风。”在清晨庐山的峰岭上，父亲迎着朝霞走在缓缓的坡道上吹着凉风，心情是何等地欢快！

　　步入老年的父亲很少出远门旅游了，他就在家门口转着圈儿游玩，领略着家乡的秀丽风光。《狼山风光》、《濠河夜景》、《南通钟楼》、《盆景园》、《文化广场》、《南通博物院》都成为他的诗题。南通城里因濠河围绕，有许多秀美的小桥；贯城而过的运河之上，有许多气派的大桥；城市之畔，立于浩渺长江的跨江巨桥，都成为父亲笔下的壮丽诗篇。

苏通大桥建成通车后，有一天父亲提出要我带他乘车走一次苏通大桥。我和司机陪父亲从苏通大桥坐车走了个来回，父亲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这次整理父亲的诗作时，发现父亲连续作诗三首，以庆贺苏通大桥的建成通车。他自豪的写道：“锦虹徐连越畔架，蛟龙腾跃跨岸卧。”“世界第一斜拉桥，巨堑险要添新娇。”父亲是在亲身感受到苏通大桥的雄伟和便捷后，由衷的抒发了诗人般的自豪情怀和喜悦心情！

　　父亲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低血糖频发，不能经常出门，大多时候只能在家看书看报看电视。这时候的他，写下了许多和中外历史名人名著名剧有关的诗，《三皇五帝》、《秦始皇》、《汉高祖》、《李渊》、《吕不韦》、《晁错》、《班昭》、《杨修》、《司马迁》、《普希金》、《茶花女》等等，都有他独到的见解和评判。使整理这些诗作的我也徜徉在历史的长河里，领略并寻找历史人物的生平和足迹，受益良多！现时的我依托互联网查阅资料非常便捷和爽手，而我的父亲却是从来没有用过电脑和智能手机的人。通过大量的读书，可以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博今，我真是自叹不如！

　　出于对天文的热爱，父亲还写了许多这方面的诗，如《太阳》、《太阳系》、《太阳核变》、《太阳恩》、《地球》、《地球貌》等等。父亲为人为地破坏地球环境而隐忧，他写道：“人为毁坏切莫取，和谐共处造辉煌。”还为太空卫星垃圾而担心，“二千多颗小卫星，虽然有序在运行，科学探秘发展快，抢先设法免遭殃。”这绝不是诗人的杞人忧天，而是父亲非凡的超前和卓越的睿智！

我母亲喜欢养花，父亲也就爱屋及乌了。在他的笔下，各种花卉、盆景、植物都“妙笔生花”，他对花卉的喜爱其实远超母亲，更胜我们。母亲盆栽了一株白茶花，每年都盛开，可惜晚年的父亲常年住医院。一次偶尔回家，见白茶花盛开，惊喜的接连写下两篇《白茶花》，赞美了白茶花的清新从容和高洁美丽，也惋惜自己难在家常住，不能与母亲和花儿长相厮守，诗中曰：“惜难东翁常厮守，一时醉看也幸荣。”

　　晚年多病的父亲喜欢去家附近的天宁禅寺，听梵音婆娑、看香雾缥缈，他的心绪变得更加平和宁静。渐渐地，父亲就笃信佛教，思维愈发理性而超脱。在他给朋友的《复书》中写道；“求脱五浊八项苦，愿离三思六道沉。”“积累福德时刻要，培植善根分秒争。”“历经处变同见解，近继沟通更知音。厚朋淡水寻常好，薄友浓礼俗气腥。桃潭岂能比深谊，玉壶可乃储冰心。”这篇《复书》疏理了人生的悠悠岁月和流年百态，表达了心灵共鸣的友谊才能长久，人生智慧和哲理贯穿始终。

　　年迈的父亲经常回忆过去的人和事。可惜，这个时期的我，因在国外陪伴留学的女儿，与父母亲是聚少离多的，错过了许多与父母交流絮叨的时光。而这个时候的父亲是伤感和脆弱的。他在《姑息》中写道：“背水血透保命中，险情常有风烛同，冷霜击枫退萎美，强打精神假从容。”

父亲是2009年的11月底开始做血透的，隔两天一次的血透将父亲拴在了病房中。他尤其思念自己的战友、同事、朋友，他还在诗中写下他少年时和在部队里的一些趣事。却原来，他少年时护送过伤员转移到后方，连他的名字也是一个叫做黎明的共产党女干部给起的。他参军后参加了举世闻名的渡江战役。在《渡江战役》中有描述这一气势恢宏的壮观场面，“百万雄师抵江边，西东千里临时营。战歌嘹亮士气足，军号吹响敌人惊。”他在部队里《寻挎包》，《笑守军纪》记载着他受到老百姓爱戴拥军的故事。“战士赊欠花生吃，老人称足货物交，熬到七日去还账，急程八里来回跑。”一直以来，只知父亲喜食炒花生，但还不知父亲是如此的喜欢吃花生。

　　父亲有一位战友叫林钟美，是《晚晴》杂志社的主编。父亲难得填了一次词《拜星月慢·和周邦彦·寄林钟美友》送给他。父亲尝试着寄给远在贵阳的战友，隔了一个多月，父亲居然收到了战友的回信，欣喜若狂的父亲又填了一首词《诉衷情·收林钟美回信有感》，“清晨闲步小店旁，信来喜欲狂。都缘有亲情，相见路远长。思往事，惜流芳，一味成伤。爱歌就歌，爱笑就笑，管断人肠？”

　　2011年母亲的肾衰也越发严重了，父亲就更加牵挂和担心母亲的身体了。他劝慰母亲别害怕做透析，要正视病情、理智豁达，并和身边的人（尤其是保姆）要搞好关系。一再又再的写了许多诗篇致母亲，《寄语夫人》《致夫人》《复致夫人》《传语夫人》《诚劝夫人》，“肾衰根治缺特招，血透已成大新潮，背水能够获生存，姑息尚可把命保。”“病势偕同感受足，望共光阴度春秋。”父亲以往的诗很少标注写作时间，有一次他告诉我，诗是不必注时间的，因为任何时候看都是成立和协调的。但是他写给母亲的诗许多是注明时间的，估计他觉得自己留在世间的时日不多了。给母亲的诗作，大多数是在2011年和2012年的上半年写成的，“病势趋下风险重，坎坷相扶难从容，赠言诚愿复鉴看，语简意深非朦胧。”这是父亲于2012年4月5日下午，颤颤巍巍地提笔写给母亲的，这应该是他的最后一首诗。

　　2012年7月24日，病危的父亲住进了中医院重症监护室。在重症监护室，他受到严重的肾性骨痛的折磨，为了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护士经常让他背诵毛泽东的《沁园春·雪》。第一次父亲一字不差的通篇完整背诵下来，得到了医护人员的满堂喝彩。这首伟人的豪迈诗词，竟成了父亲医治疼痛的良药，在医院里一时传为佳话。

　　父亲一生写了500多首诗词，他喜欢以诗叙事、以诗忆旧、以诗念友、以诗咏物、以诗言志、以诗抒怀，这何尝不是父亲的诗意人生呢？

2022年10月8日写于翰林府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