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三爷

罗世成

村里人都在劝三爷到敬老院去养老算了，可三爷……
三爷七十三岁了，无儿无女，一个人孤单单地生活在政府资助修建的小房里，度过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七十三个春秋。村里人不喜欢和他接触，都怕他，特别是女人。听说三爷年轻时可帅了，人个儿高大威猛，当过兵，上过战场，立过功。可三爷为何就单身一个，我就搞不懂。
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从城里回去，在村口遇到了三爷。他挑着粪桶赤着脚，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三爷，我帮你吧？”三爷看着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三爷笑，笑里充满了慈爱。我不知三爷为什么老是耷拉着脸，为什么不爱和村里人说话，似乎也从未到邻里串过门，又为什么村里人这么怕他。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我决定晚上到三爷家里去访访。
晚饭过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三爷独居的小屋里。三爷的小屋前干净整洁，显然并不是我当初想像中单身汉那般杂乱。三爷很爱干净，一些洗好的、也补过不知多少回的衣服晾在小屋旁的竹杆上，柴草、锄具等有序地排列在一起，显得整整齐齐，就像放哨的士兵。三爷的房门半掩着，屋里未开灯，一片漆黑。漆黑的小屋让我不敢踏进半步，心怦怦地乱跳，似乎一个人在夜晚迷了路，走进了一片乱坟岗般害怕。
“三爷，三爷你在家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三爷从屋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到我不请自到，三爷感到格外的惊诧，赶忙打开屋里的灯。
“吃饭了吗，三爷？”
“还没呢。”说着三爷赶紧把我让进屋。
与三爷交谈，三爷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一九五三年的夏天，十八岁的三爷已长得身材高大，胡须也如雨后春笋般在脸上滋生蔓延。声音变得粗哑，遇到漂亮女人三爷也会脸红一阵子。村里的小伙爱到山上去谈恋爱，不时也爱叫三爷一起去。每次上山，漂亮的小姑娘也会时常围着三爷转。三爷和隔壁村张六爷家的那小姑娘张巧珍恋上了，每天吃过午饭，三爷都会像村里原年轻人一样背上柴刀到山里去砍柴，与其说是去砍柴，不如说是去约会。每天三爷都和巧珍缠绵在一起，直到天黑才砍到柴回去。
不知不觉，两人暗下已相恋半年。直到后来，张六爷发现自己的小女巧珍与这穷人家的三爷恋上后，杜绝了他们的往来。三爷日夜相思着自己梦中的情人，多希望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切都因为贫穷。夜里，三爷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任凭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生在这样贫穷的家庭里。每天上山砍柴，三爷都会来到他和巧珍相约的地方，希望能有一天看到巧珍的身影。半年过去了，巧珍仍然没有出现。三爷绝望了，三爷甚至想到一死了之。
后来，招兵的来了，三爷家因兄弟多，粮食不够吃，三爷父亲决定将三爷送到部队去，以节省家庭的开支。当兵就意味着要上战场，虽说三爷因巧珍也曾想到死，可一提起战场，三爷心里就不是滋味，也许这一去自己就命葬战场，再回也不来了。想到这些，三爷格外的伤心。出发那天，三爷那高大的个子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乡亲们都来送他们，那离别时的伤感让三爷至今难忘。三爷真想在走时能看一眼自己那心上人，哪怕一眼，就算死在战场也值，但巧珍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听说当天，巧珍在对面的山顶上看着三爷离去的背影大哭了一场。
一去部队就五年，五里时间里，三爷战过无数，不知打死多少敌人，自己身上也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痕。二十三岁的三爷就想早点回去，希望回去后巧珍还在老地方等着他，希望还能与巧珍结婚。每次在战场上一想起巧珍，三爷就格外来劲，枪法也特别的准。打了一播又一播的敌人，胜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终于在一九五八年春天，三爷终于等到了退役的时间，离开了战场，回到了那简陋而温暖的家里。
退伍回来，三爷显得更加的成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三爷就想去看看巧珍，可听说巧珍已经嫁人。三爷怎么想也想不通，巧珍怎么就嫁人了呢。三爷啊三爷，平时爱说话的三爷变了，整天愁眉苦脸，有时说话也是怪怪的。三爷把自己关在家里，什么地方也不去。关了一年，三爷终于想通了，嫁就嫁人吧，自己的生活还要过呢。三爷又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拼命地干活，他不相信命运，他要改变生活的穷状。
看到三爷拼命地干活，村里人都认为这小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争相着为三爷介绍对象。也不知介绍的对象咋样，三爷就没一个合意的，一晃自己也都三十几岁了，三爷还是没有成家。后来，村里人再也没人给他介绍了。再后来，三爷便跟随几个年轻人到外地给人做活，卖苦力去了。三爷无论做什么都舍得花力气，自己也爱打扮，衣服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在外地，一个姑娘看上了三爷。
“三爷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花姑娘。”村里人沸腾了，都争相着来看三爷的新媳妇。这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煞是让人喜欢。看着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再看看自己这年久失修的茅草房，三爷心里就不是滋味。这姑娘打出生就生在有钱人家里，看到三爷的家境，一脸的不高兴。结果没到三天，这姑娘卷着背包走了人。三爷又是一阵失望，在村里人的嘲笑声中彻底的绝望了。
走就走吧，谁让自己家里穷。三爷每天还是早出晚归，努力地干活，日子渐渐有起色。三爷喂了几头肥猪，养了几头牛，到了开春，牛又生了小牛。三爷把猪和牛卖了，腰里有了几个钱，心里策划着准备把房子重新整理一下。修房子材料从几十公里外的县城里运来，在这偏僻的山沟里，要想盖上一栋房子可真难啊。三爷算计着，如果只买一些瓦片，那三爷腰的钱刚好够，若是再干点别的，那就有问题了。
三爷说干就干，到城里买了些瓦，请了村里几个年轻人，花了近半个月时间将瓦从城里运回，终于盖上几间土坯房。让那茅草房见鬼去吧，三爷乐了。房子修好，三爷第一件事想的还是找个老婆。他无时不在想啊，如果自己身边也有一个女人，那该多好啊，干起活来肯定也会比现在更有劲。可三爷已三十多岁了，又会有谁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呢，三爷为这事特别的苦恼。
三爷不干活了，成天在外找老婆。村里人都说三爷想女人想疯了，的确三爷也是为这事想疯了。村里人看着三爷可怜，给找了一个脚有些跛的女人，三爷二话没说就和这女人结了婚。这女人虽说身患残疾，但干起事来风风火火，三爷一家的日子也变得红红火火。三爷的庄稼比村里谁家的都长得旺，收成一年好过一年。三爷家的那土坯房已刷了石灰，在村看来还真是一道醒目的风景。
眼看三爷的命运由此将改变了，可天有不测风云，三爷这跛媳妇在结婚的第二年冬天回娘家，回来时要走几十公里的山路，由于天黑，山路狭窄，加上雪凝，跛媳妇一不小心脚一滑，摔下了山脚，死了。三爷痛不欲生，自己老大不小了才找到这一老婆，且人这么好，怎么就走了呢。都怨这山路，如果有一条大路通到这山村，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事了。想着想着，眼泪情不自禁地又从眼角流了下来。三爷从不相信命运，也许这下相信了。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注定三爷今生要光棍一辈子。三爷想通了，光棍就光棍吧，也许是自己命硬，跟着自己的女人永远得不到好处。
虽说是三爷这一生失去了两个女人，但三爷还是想女人。有一次上山砍柴，听到山下有女人的嘻嘻哈哈声，三爷忍不住想探探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三爷傻眼了，几个女人赤身裸体地在小河里洗澡，那光滑的肌肤让三爷口水直流，恨不得自己下河去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三爷已经着了迷，殊不知，“哄”的一声，三爷脚一滑，掉到山沟里，吓得那几个女人落荒而逃。待三爷醒来，几个女人早已逃之夭夭。从此以后，村里的女人看到了三爷都非常害怕，怕这光棍三爷会对他们非礼，再也不敢靠近他，更不敢到三爷的屋里去。
就这样，三爷再也没娶媳妇，光棍至今。七十年后，也就是三年前，几台大型的机器在三爷门前响起，一条宽阔的柏油路呈现在三爷面前，听城里人说这是二级路。三爷哭了，村里人哭了，真想不到公路还能通到这偏僻的山村里去。一年过后，城里的各种汽车从三爷门前飞奔而去，三爷看着，心里又想开了，如果以前也有这么一条大路，那自己的跛媳妇也就不会摔死了。
后来，在民政、扶贫部门的资助下，三爷家的土坯房拆了，三爷住上了宽敞明亮的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