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的日常——痴人说梦

陌上尘

俗人的日常——痴人说梦

2022.10.5，星期三，南充，中雨

这样一个凄风冷雨的早晨，我居然是大汗淋漓地醒来，右小腿还顺便抽了个筋。

在被窝里腿抽筋，是个特别过瘾的事儿；它非常疼，我当时就在想敖丙和李煜。敖丙属于点儿背，遇上了哪吒；李煜大概文采太好、为人太臭屁（其实是智商情商都有问题），被宋太宗赐了“牵机”毒药。

据说服了“牵机”毒药的人，四肢会极度扭曲抽搐，相当恐怖。所谓“牵机”，就是提纯的马钱子；基督山伯爵设计维尔福夫人的，即为同款。

赵匡胤也罢，赵光义也罢，这哥俩都没闲工夫玩刻薄置气；除了对李煜，就没听说过，他们还虐杀过谁。不像后来草根出身的朱元璋那一窝子，几乎个个变态，把虐杀同类，当娱乐项目。

实际上，李煜实在是差点意思，他将国家宝藏集中焚毁再投降，搁谁受降时，都得挺生气；再说，他还有个，能令男人发疯的绝色老婆，不弄死丫的就简直没天理——哪个阶下囚，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艳福更不是谁都能久享，洪教主就仙福永享，寿与虫齐……又扯远了。

很明显，我早上整这一出，是患有盗汗症，加上缺钙。按照中医理论的说法，我属于体内湿气过重，以及阴阳失调。

“湿气过重”、“阴阳失调”，几乎是毫无意义的诊断结论。这两款症状，是典型的文明病，差不多每个在城市生活的人，都或多或少有这毛病；治疗不治疗，根本差球不多。

因为我早就尝试过各种疗法，并且发现治病这东西，尤其是治疗小毛病，基本上都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搞法。

比如说盗汗这事儿，一般用吃六味地黄丸来解决；吃上两个月，效果就很明显了。然而吃六味地黄丸有副作用，它比较滋阴壮阳；这就给单身多年的我，带来了比盗汗严重一百倍的恶果。因此，自从我扔掉了大半个疗程的六味地黄丸以后，再不服用这玩意儿。

正常的男性，理所当然地不拒绝壮阳；但我在很多人眼里，十分不正常。我真心实意地不想壮。“他好我也好”，在我这儿行不通；我这里最理想的状态，是谁也别想好。

有人说男人年轻时，有贼胆没贼心；年纪大些了，就有贼心没贼胆；等年纪再大些，贼胆贼心都有了，贼却没了。我混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把贼杀了个七七八八，何必再去招个贼。

之所以，早上一身大汗地醒来，是因为做了一个，过程完整、情节丰富、逻辑清晰的梦：

我遇到了未来的老丈母娘。

该娘慈眉善目，虽谈不上美貌，却也端庄。她眉心上端，生有一颗夺目的黑色痦子。不知怎地，她天生看我顺眼，所以我就对那痦子，不去过分究竟。但为了表述方便，不妨接下来称她为痦娘。

痦娘是我多年以前，短暂的房东。

二十年前的我，尚活跃在各种名利场，每天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企图招蜂引蝶；对阿姨辈的女性，一向不往深里印象；因此，我竟没认出她来。

我们是在一个酒会上，遇见的。斯酒会很像个大型的沙龙，人们东游西逛地东拉西扯；当我端着杯装犊子的酒，落寞萧索于一隅时，痦娘发现了我，甚为惊喜。我则更惊讶于她的惊喜。

她热情地问：你是小于吧？

痦娘穿一袭蓝绒旗袍，腕间与颈上的珍珠，明显是一套，看起来毫无疑问地价格不菲。

她说：你当年租过我解放路临街的房子……你还记得吗？我还教过你杀鱼嘞！

我于是猛然记起那个蜗居，空旷、干净、清爽，墙壁上还有一框照片；是两个陌生但面熟的，男女近照。

好像在一本书里，还夹有这张照片，却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书。

后来，痦娘就坚定不移地，要把她女儿嫁给我。她是在一个酒店包房里，当着很多人的面，提出的；她女儿坐在我的左手边，依稀是个娇小安静的女孩子。

我竟不记得她的样子，连个大致的轮廓，都了无痕迹。

醒来后，我在枕上躺了近四十分钟；把平生所学，拿来解构这个荒诞的梦。

一个人做梦，当然跟他的经历有关，更加跟他的潜意识，高度关联。

人性里最根本的内容，是因缺有需；也就是说，一个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一定是他最缺少的东西。有些东西被称之为“梦想”，自然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够拥有。

每个朋友，都知道我最缺的是钱；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原来最缺丈母娘，或者，是来自于丈母娘的认可与欣赏。

我初恋女朋友的母亲，是个面貌有些狰狞的清洁工。她用非凡的智慧，一眼就照见，我这小伙子靠不住，肯定会给她女儿带去伤害。

（众所周知，在高加索人种的各种传说里，美丽的女儿，都往往有一个狰狞的母亲——这有悖遗传学原理的逻辑，或许是西方戏剧中，荒诞手法的起源。当然，狰狞的后妈更多；但显然没有亲妈那样，来得更加深刻。）

所以她坚决不给我好脸色，任凭她老伴儿和两个儿子，怎么劝、我怎么拍马屁都没用。我当时十分懊恼，但后来钦佩她的智慧。她可能正像六祖所说的那种：下下人有上上智。

我至今还依稀记得，她对我的判词：这小子眼神漂浮不定，油腔滑调，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那时候我十七八岁，自信心爆棚；以为靠耍小聪明，就能征服全世界，全不把这老巫婆的话放在心上。后来，就是刘若英的后来了，我在错误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她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错误的人，我们是一组真正的孽缘。

我的父辈，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他们那一代人的信息存储，基本上都是纸媒的，比如书信、比如照片；看起来美好而庄严，有岁月时光的停伫感。

因此我的同辈人，全都见过那种男女头靠头的黑白照片；那是共和国彼时，风靡天下的标准结婚照；要郑重其事地挂在居室的醒目处，供来宾瞻仰。照片虽然底色黑白，却流光溢彩。

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觉得那时候的简单婚照，看起来最是幸福？这跟摄影技术无关，是因为那个年代里的人，在拍婚照时，心里没有掺杂过多的其他欲望。

我这辈子，大约只见过一个女人，是眉间有痦子的；她是一位吝啬到，让我产生尊敬的女性。有一次，我给她丈夫任劳任怨地劳作，且听她们两口子吹了一上午的牛；可到了午饭时间，她却把我温柔的赶出家门；仿佛我是徐志摩，再别了的康桥。

粗略算来，我迄今至少租住过四十几处房屋；所以我给自己取的斋号，叫“所谓居”；并自吹自擂地，撰嵌名联一副：

笑看红尘，风雨一生斯可谓

居无定所，豪杰四海本依然

可惜，“豪杰”这招牌，不能像嗑药的人那样，自己以为有就有；豪有社会界定的尺度，杰更是。

我最多做到，请姐夫给治了一方“豪杰四海本依然”的白文印章，准备四处乱盖。然而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在刻下最后一刀时，整块石料，居然从印面的中间，裂成两半；所以我拿到的印章，是缠着胶带的。

他笑着对我说：这应该也算一段佳话。他笑的意思很明显：看，老天爷都觉得你太能吹了。

居无定所的人，必然强烈渴望能定个居。如今我年到半百，定在南充，却仍然没能有个，令自己满意的居。就这水平，还真不好意思，想自己是个豪杰。

我的爱好广泛，导致物累极多；所住房屋要显得空旷，就除非是个厂房。整洁，更是难上加难，虽然我努力整洁。

每个人的性幻想，都铁定从自身的实际情况出发；再漂亮的、高挑健硕的美女，也只能令我自惭形秽，绝不会让我缘起半分爱慕之心。很多南方女子，初次见面就诚实提出，我没资格代表东北男人——这是个让我费解的推论，我从来也没想过，去做东北男人的代表。

我喜欢瘦弱娇小的女生，因为从体貌特征上来讲；在她们面前，我容易体现出一些男性的特质。比如说个子更高、力气更大啥的；甚至吵架都会更具优势。当然，这个是绝对错觉。女孩子的伶俐乖张，往往跟她的体貌特征成反比。

由于我爱好钓鱼，所以对擅长烹饪鱼类的女性，格外青睐；觉得她们无论如何，都是贤惠的。这是个匪夷所思的逻辑。但一个人的主观认定，从来都是匪夷所思的；那涉及到几生几世的业力牵引。

酒店包房，属于一个很封闭的环境。在封闭的环境里，被具有话语权的人认可与指定，是每个人潜意识里的殊荣；这是各款领导，都爱召集会议的根源所在。

也许我这辈子，太缺少女性的关爱与肯定，才会做出如斯离奇的梦；而痦娘所佩戴的珍珠饰品，或者是我意识里，爱情的象征。毕竟，“珠还合浦”，是多美好的故事。

注：《三言二拍》里，《喻世明言》的第一篇，《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文章结尾，有一副对联我很喜欢：

珠还合浦重生彩

剑合丰城倍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