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朋友猜诚民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一天,与诚民电话约好星期六上午去他那里小叙。电话那头,诚民显得十分激动,操着石头城的乡音连连道:“大郎哎,好,好,早就盼望你能来。就这么定喽……”</p><p class="ql-block"> 想必那一夜,他肯定又是睡不着觉了。</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诚民君,本姓猜。是我中学时代的挚友。当时,学校组织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诚民在乐队专司洋琴,喜静;我则在男生舞蹈队跳舞,爱动。安常理说,这兴趣爱好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得事。但我们因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翻跟头,而走到一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每天天麻麻亮,诚民就往学校操场跑。路过我家大门时,扯起他那炸耳的大嗓门:大郎哎,走啰……。</p><p class="ql-block"> 等我赶到学校时,远远得看见诚民与宁茂已运动开来了。先是压腿,踢腿,外摆腿,内摆腿,二起腿;接着又练起马步,弓步,虚步,扑步;然后才是进入弹跳翻跟头。这翻跟头的名称也是五花八门。什么双手或单手侧身翻、前身加杆翻、踺子、踺子加小翻,又是什么前空翻、后空翻等等。</p><p class="ql-block"> 我是根本没有那些功底,也不敢贸然尝试。胆小,只是在边上鼓劲叫好。诚民总是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认真地练。不管是春夏秋冬,也不管日晒雨淋,天天重复着做完这种枯藻的动作,直到大汗淋漓,浸湿衣衫。石头城里人说法是:乖乖,正儿八经的练靶子呵!</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起,我脑子里对诚民就留下一个憨厚笃实、一杆到底的映象。折得很。</p><p class="ql-block"> 这些都是发生在一九六九年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星期六上午十时整,我开着车子刚驰进他工作单位的大门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是大郎来喽,欢迎欢迎,快,到我办公室憩息。</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环顾一下四周:常鸿市宏联集团公司。走进宽畅的办公楼大厅,一眼看去全是各式照明灯具。在大厅中央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金元宝,显示出恭喜发财的吉祥气氛。“农民私企大公司”的意念立马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p><p class="ql-block"> 诚民边走边介绍:宏联公司是以照明灯具为主业的私企,农民家族式企业。最早经营民用的灯具和景观灯具。自从我来了后,一直在搞核电站照明。随着企业发展壮大,也搞起了房地产,商业等其它行业。</p><p class="ql-block"> 来到诚民的办公室前,赫然看见门牌上几个大字:副总经理办公室。挑明了猜诚民在公司的身份~猜副总。</p><p class="ql-block"> 又是很久末见诚民了。他个子并不高,1.67米左右的身板顶着个头发稀疏的脑袋,眼睛较年青时得浓眉大眼萎缩了许多,鱼尾纹也清晰可见。必竟岁月不绕人,已是七十掛零的人了,还在岗位上工作,真可谓精神可佳。也许是某种精神的支撑,他双眼还是炯炯有神,双眼皮象雕刻线一样镶在小眼框中。“阿尔巴尼亚”式的大嗓门依然中气十足,快人快语道:</p><p class="ql-block"> “来,坐在这边小沙发上喝口茶,吃点水果。你先看看我的工作区域,吃过中饭再到我生活区域看一下。你就了解我了”。</p><p class="ql-block"> 我定神一看,偌大的一张老板办公桌上整齐得堆放着一叠一叠材料,随心数落一下:十四叠;旁边二张老板转椅上又堆了五叠;一张小办公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外,也堆了四五叠。我徘徊地看了一下,问:"这些材料都是你的……"</p><p class="ql-block"> “这些都是我这几年承接得核电站照明项目。”诚民走到我身边,指着材料说:“这一叠代表一个核电站照明项目,我现在己完成了二十多个,正在操作的二个项目下个月也可以脱手了。”</p><p class="ql-block"> 我试探地问:“这些项目都是你一个人在搞吗?你手下没有专业团队?”</p><p class="ql-block"> 他眨巴下眼睛,低声说:“从项目申请,设计,到生产,销售,然后到质量控制,制订标准都是我一人在搞。”</p><p class="ql-block"> “那你不要累死掉?”我不解地问。</p><p class="ql-block"> “因为宏联公司是农村家族企业,只会招收当地人进厂干活。类似技术管理方面的工作也只会招聘当地的小知识分子来担当。老板认为家乡人靠得住。”从他的回答中似乎有点“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味道。但深究“家族企业”背后的根源~典型的农民意识。特别是随着数字化高科技技术的发展,家族企业的排外心理,只会给自己套上前进的枷锁。</p><p class="ql-block"> “这个企业的董事长是照明协会的副理事长,我曾经给他当过二届协会秘书。彼此都了解后,经他推荐我到这里来干滴。这一干就是十八年……”他看我不解,连忙解释道。</p><p class="ql-block"> 我想,在改革开放进程中一切都在变,国企做不过私企,集体敌不过个体;工人阶级一眨眼变成雇佣阶级,这些好象都是见怪不怪,顺理成章的故事了。象诚民原来在石头城第二轻工业局的下属企业也是个响当当的工程师,只是因为体制转换、企业关停并转等一系列动作,使这个“折得很”的人物辞职到常鸿市横塘镇来发挥余热。亏好老董事长“伯乐识马”,赐他一块用武之地,他在五十二岁时又重新操练起“各式花样的翻跟斗”。</p><p class="ql-block">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突听诚民略带斯哑声说道:“十八年喽,一个人离乡背井得跑到这地方工作,石头城的亲戚朋友都不理解。干么事噻?吃饱啦!我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解释过,也不想解释。”</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对,每个人所处的社会地位及环境不一样,每个人对人生的追求目标也就不一样。看着自己为之奋斗了三十多年的厂子,说破产就破产,叫关门就关门,与其下岗待业,还不如跳槽重新上岗。现如今已不是扯谈“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时候,而是赶快“摸着石头过河”寻条生路。更何况,一个男人,一家之主的生活责任必须勇于担当。</p><p class="ql-block"> 诚民选择了自己应该走的路。我看见在办公室的空墙上掛着一幅自绘彩色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出我国沿海地区各核电站的标码,这些标码的照明设施都与该公司有直接的业务关系,也就是说与猜副总的工作有“血缘关系”。从鸡头到鸡尾,从日出到日落,他就是十八年如一日,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做好方案设计、生产准备、质量控制、销售服务等系列工作。特别是在引进消化美国和德国的产品工艺时,他更是不分昼夜伏案思索,既要攻克外语专用技术表述,又要结合国内产品性能制定出相应的技术标准,最后还要提交竣工验收的质量文件。</p><p class="ql-block"> 现在讲讲这些我都觉得头大,也不知道当时诚民是怎样披星戴月艰苦工作滴?毫不夸张的说,老董事长就是看中他那股工作上憨厚劲和协会事务上的人脉关系。这是企业产生利润的最简约化的来源。</p><p class="ql-block"> 诚民也真会抓紧机遇,请办公人员把公司的展厅打开,说是让我参观一下他们公司的新品。实质上是让我知晓他这些年来的工作成果。我俩边说边走进展厅。</p><p class="ql-block"> 展品分为三部分:民用照明灯具,景观LED照明灯具,核电站照明灯具。我感兴趣的当然是第三部分。我虽是门外汉,但基本的物理知识还是尚知一二。</p><p class="ql-block"> 利用电源光反射原理形成最佳的照明,而核电站要求是无影,无刺眼的光亮要求。这就要对反射罩和前置玻璃进行技术调整;</p><p class="ql-block"> 一次电源突然停电失去光亮,二次电源要立马启动恢复光亮。这涉及到电源转换承继光亮的技术原理;</p><p class="ql-block"> 老美的照明灯具外表也看不出什么明堂,却化费了诚民大量的精力去研究,现在总算是完工了。他盼到了“产品越来越新,头发越来越稀”的成功之日。</p><p class="ql-block"> 那一瞬间,我觉得眼前这位矮个男子有股“汉”得味道!</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诚民以江南水乡的特色菜招待我。太湖白鱼,清蒸三黄鸡,再加二个时鲜疏菜,一锅上好的菌菇汤。很丰盛。</p><p class="ql-block"> 饭后,我们来到他居住处。</p><p class="ql-block"> 宏联集团公司和大多数私企较相似,在主业产品创收后,经营范围随之扩大到其它行业。房地产是最直接得增利项目。二OOO年,公司就开始申购土地建造了数十幢小高层楼房,近两年在它的东边又竖起三幢二十多层的高楼。这就是现在的“宏联小区”。诚民就居住在西边小高层楼房内。</p><p class="ql-block"> 走进诚民现在的“家”还算小雅。二室二厅厨卫设施一应齐全,家用电器也一步到位。在客厅中央摆放着大彩电,对面放着一张三人大沙发。彩电旁边支撑着诚民的宝贝~七十二音架的洋琴。但整个房间灰暗暗地没有一丝阳光,明鲜感觉光线不足。再一看,原来晒台玻璃窗前用一条深绿色床单式的大布遮盖住。我就纳闷了:这么好的太阳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呢?</p><p class="ql-block"> 诚民好象看出我心里的疑惑,说:“这房子以前是老董事长住的,我来之后就让给了我。我呢,从来的那天,就低调工作,低调生活,尽量减少与外界人多接触。”</p><p class="ql-block"> 怪事,为了减少接触,就拒绝阳光?好憋屈呵。</p><p class="ql-block"> 诚民给我冲了杯特等雀巢咖啡,语重心长地说:“唉!一切都在变,我们的角色要跟着变。在私企当领导,是领而不导。带领大家做好产品创收效益是本份;导向性的工作那是老板的事,就算你参予了,也不需多声张。”</p><p class="ql-block"> “在石头城有位老哥说过:不要待从。”他继续认真的说道“那怕自己一个人再苦再累都要扛下来,尽量不要动用别人。这是在私企站住脚根的第一要点。第二,就是我的电子邮件号码直接是公司的号码。我自己个人不设号码。凡是我联系的公司业务和产品技术老板能一目了然。我这十八年来都坚守这二点,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p><p class="ql-block"> “嗯,十八年来废寝忘食地工作,默默无闻的生活,你不觉得太委屈了自己?”我问。</p><p class="ql-block"> “是滴。我最高兴的时候是又为企业拿到新项目,或是工程竣工验收,或是新品技术得到国家科研机构认可。那是最兴奋的事情。从来不与老板谈钱。”他回答了我。</p><p class="ql-block"> 实在,太实在了。在当下市场经济条件下,还能找到这号“种”,也算老董事长的福气呵。</p><p class="ql-block"> “但我也有心情苦闷和身心疲惫的时候。每当累了,我就听听音乐,打打洋琴排解一下。但我又不愿别人看见我会打洋琴。”</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拿块布遮掩晒台玻璃窗拒绝阳光的理由?不免太勉强了。可这就是诚民最真实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打算呢?”我谨慎小心的问。</p><p class="ql-block"> “回家!把手上的项目完成后,下个月就回石头城。”他似乎斩钉截铁得回答着。“十八年了,七十岁了,外人不理解我不放在心上。但我知道,最对不起的是我老婆……女儿……她们……也跟着受罪……!”</p><p class="ql-block"> 诚民突然带着沙哑的哽咽声断断续续说完最后那句话,小眼框里浸满愧疚得泪光。嘿,没想到我眼中那个憨厚的男子汉,却是个“铁血柔情”的人!</p><p class="ql-block"> 手上端着的咖啡,此时喝到嘴里也不知道是甜是苦?</p><p class="ql-block"> 诚民的老婆我并不熟悉,只知道姓殷。在“上山下乡干革命”的年代里,殷家全家下放去苏豫皖三省交界的山区支林去了。后来听说她在文艺方面有些天分,被当地县京剧团招收。殷姑娘通过多年的拜师学艺,练就一副花旦京嗓,名角绽露,震动乡党。谦虚为人,走红同行。以后,随着“回石头城”的政策落实,殷家又举家迁回。</p><p class="ql-block"> 也弄不清殷姑娘与诚民谁追谁,谁粘谁,反正她俩是天上的一对,地上的一双,结婚育女,恩爱无比;</p><p class="ql-block"> 前三十年,小夫妻各自在企事业单位上班,靠微薄的工资收入柴米油盐养家糊口,平安生活,美滋情愫;</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后,大男人肩负工作和生活重担,离家创业。小女子工作生活一肩挑,每每诚民返回公司前都要烧好可口菜肴给他带上……。</p><p class="ql-block"> 想到此,我仿佛领悟到诚民那股“柔情”味,不要太自然呵。</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太阳西沉,该分手了。</p><p class="ql-block"> 在回家的路上,我被这一天的经历感动着。不是吗?我们一个普通老百姓,而且是上了年纪的老“老百姓”,已没有什么宏伟目标或远大志向所追求了,我们只企求在适合自己的社会环境下,尽可能多得为社会作点贡献,为家庭作点贡献,为亲人们作点贡献。这种贡献并不是用价格来衡量其中的含金量,也不是用名誉可换来对称的掌声。这是一种缄默持重的品行价值,是一种血肉相连的亲情践行。</p><p class="ql-block"> 我的朋友猜诚民就是众多平凡朋友中最不平凡的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