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往事

美友12893119

经年往事,积雨难淹,疾风不涣,一缕情丝缱绻,纵然事过境迁,少年不再,依然耿耿于怀。今闲啜煮铭,茶禅一味,化瘀散结,一吐为快。<br> 有诗曰:青草湖边秋水长,武昌渡口暮烟苍。<br> 布帆安稳西风里,一路看山到雷阳。<br> 水静极则形象明,湖里的水只有在秋冬季静而不流,湖水明静,候鸟迁徙。这时洪泛区大小堤圩上,就像迁徙的鸟儿一样,驻扎的全是“冬修水利”的农民,劳动场面非常壮观,不亚于“淮海战役”的支前大军。<br> 青草湖属于洪泛区。每年冬季,挑堤护坡是农民们的必修课。朴实的民工们歇在堤上,住在简易的草棚里,吃喝拉撒全在堤上。他们白天挑堤歇伙(读bo)那会儿,因为玩不上手机和平板电脑,男人们三五成群类聚,嘴上刁着纸烟闲扯。女人们大多是边拉家常边纳鞋底,边补裤裆。有些待出阁的农家女伢,在三姑四姨的辅导下作嫁鞋、缉袜子底。虽说大伙儿都是些土里八几的农民,但是他们说起话来也不乏风趣幽默。后来农民队伍里加入一些下放知青和回乡学生等新的群体,就像水勾兑酒精一样有几分糟气,一下子把农民的整体素质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从此农民们谈吐显得有文化有层次感。<br> 客观地说,下放知青跟土居农民是很难相处的。城里人和乡下人之间有着本质区别,由于各自的文化背景不同,生活习贯不同三观不同,尽管同为一个“阶级队伍”里的阶级兄弟,却是“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城里人基本不尿农村人一壶。<div> 虽然泾渭分明不相融,但是他们也有共性,那就是一张水嘴特别能咵。咵起天来涉猎范围广,包罗万象。可谓是天上能知一半,地上全知全晓。<br> 也有一些半吊子,咵天时因一句话不和,争的脸红脖子粗。<br> 相情鉴比,农村人咵天时的语速,远不及城里人的口齿利索,要笨拙些。那些从城里来的女知青说话好似放鞭炮,“噼里啪啦”地滴水不漏,叫人叹为观止。虽强势,但不讨人嫌。城里的“奶奶”洋气,就跟藕稀菜一样,个个长的白嫩水灵。她们卷起裤脚露出的小腿白的刺眼,乍看乍舒服。印证了胡奶哄为民睡觉时唱的那首民谣:“红萝卜甜,白萝卜辣,街上奶奶好白八......”<br> 歇伙(读bo)时,她们有的吹着口琴,有的唱歌。她们爱唱的歌是“南飞的大雁”。<br> 在知青族群里,个别有上劲心的知青也看书写日记,不过有些促寿的“日你妈妈”的男知青,专找憨实的农家小伙子摔跤、挺棍,耍小聪明“打水撇”赌人家纸烟。</div> 由于歇伙时间只有袋把烟的功夫,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伢们就凑到爱咵的继良舅跟前,缠着他讲笑话咵荤段子。继良舅开始不搭理,我递给他一支“江淮牌”香烟,他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然后干咳两声,卖关子地左手持着黄烟筒,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在雀灵牌香脂盒中捻搓着黄烟丝,不紧不慢地填进烟锅里,然后“水”地吹燃香条,点起烟来呑云吐雾地开咵。 话说有位田姓教书先生,学俸不丰日子过的紧巴。为了赚些碎银补贴家用,田先生租借家祠东厢房,办起了国文补习班,教授学童《声律启蒙》和临《颜真卿行书碑帖》。那年寒假,雪花夹带着冻雨在北风中飞舞,田先生触景生情即兴吟诗一首:“天上下雪又下雨,落到地上变成水(读“XU”),一般工夫两般做,老天何不就下水(读“XU”)。”田先生很得意地咧着缺牙瘪嘴笑着说:尔等可步韵奉和否?学童们缄默不语。田先生虎着脸说:尔等作诗不可出律,如对不上来就关学。像珮玉、康懋呀,一些学习成绩好的学童,对的是合辙押韵,文彩飞扬。田先生非常有成就感地捻着山羊胡须眯着小眼,摇头晃脑地连声叫好。轮到长贵步韵奉和时,这家伙孬日八西的贪玩,平时功课不咋的。尽管憋的是一双死鱼鳅眼直翻白泡,也没放出半个屁来。田先生嘴里念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唉,愚子不可教也。”将其惩戒关学。<br> 眼看着小伙伴们,夺门而出离开学堂,活蹦乱跳地放学回家。长贵站在墙角委屈的眼泪哗哗直流,流出的鼻涕有上尺长。田先生懒得搭理,他一门心思打理起自己的事儿。田先生吩咐田师娘做晚饭,自己慢理斯条地拿起放在画几上的酒壶,倒上一瓯崇旺哥酿制的“糯米堆花”,凑到嘴边嗅了嗅,舌尖在酒盅边沿添了添,然后“啜”地呷一小口。田先生喝着小酒,嚼着花生米,那张瘪嘴在咀嚼中还有意无意地哼哼叽叽提示着:“云对雨,雪对风,花对树,鸟对虫,山清对水秀,柳绿对桃红......” <br> 这时,田师娘从厨房里端上来蛋炒饭,长贵一见蛋炒饭,顿时脑洞大开,这家伙一激动,我的个亲娘。鼻孔“噗”的一声喷出“二条青龙”。看到这副孬像田严先生气不打一处来,欲操戒尺惩戒。长贵赶忙求饶说:先生我能作诗。<br> 田先生放下戒尺吼道:不可出律! 孬子长贵胆怯地诵道:“先生吃饭又吃蛋(读ZI),吃到肚里变成屎,何必费那二遍事,先生直接就吃屎。”<br> 田师娘听罢乐的大笑。不慎一粒花生米卡住了她的喉咙,卡的她粉面通红接不上气来。说时迟那时快,田先生撂下手中酒杯飞身为田师娘进行“海姆立克急救。”长贵趁机夺门而逃....... 冬修水利累是累点,苦中也有乐。有些事儿也值得回味。譬如冬修水利期间打平伙。打平伙不用私人掏腰包费用都是生产队开支。表面上打平伙是为了给挑堤的劳力补充营养和增加体能,暗地里却藏着玄机。它是生产队与生产队之间争面子,“掰手腕”的事。<div> 打平伙时谁家能把的荤菜办的丰盛说明谁家家底厚实。为此人们都不愿意输面子,大伙儿把荤菜料理得非常讲究。像肉蒸面、蒸肉粉、红烧肉、五花肉烧豆腐、猪脚炖黄豆、肉煮糯米饭、混子喾萝卜、牛肉炖萝卜......虚家过日子很难见到只有在过年或红白喜事的筵席上才会有的菜肴,此时,都会出现在民工的餐桌上。纯朴厚道的农民伯伯也只有在打平伙大口吃肉时,才能真正感觉到“我们的生活比蜜甜”。<br> 农村人为了省钱,很少到供销社打醬油买味精,他们烧大鱼大肉用的调料,都是自家晒制的纯天然晒醬。<br> 每到“雨细方梅夏,风高已麦秋”的时节,农家的屋顶上都会罝些晒醬的瓦钵。蚕豆或小麦在日晒夜露的转化过程中蜕变成醬。晒醬烧出来的菜特香,爽口生津回味无穷。<br> 戊午年孟冬,我和队上的男劳力在五联圩挑堤,同时新坝公社在青草湖插标围垦的湖滩要人看湖。看湖人是各大队派工轮换,考虑到抽强劳力看湖不是很划算,于是队长敬东母舅想到了我,这应该是照顾。看湖是个轻闲活儿只是在插标地界隔三差五地巡湖,其目的是防止他人侵占公社围垦的湖滩,类似于边防哨所的巡逻兵。<br> 我怀着“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不辱使命的雄心。带上咸菜罐打理好旧棉被和几件换洗衣,顶风冒雪向青草湖进发。<br> 辞行时我舅舅传根会计,跟我讲了一些“与人为善”的道理。尔后,他站在散发着泥腥味的堤坝高处,目送我远行。突然,一阵朔风卷雪从我身后袭来,我冷不丁转过身去,舅舅还站在风雪中,虽然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可我依然能辨出他在向我揺手。舅舅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远门。<br> 和我一同看湖的有祠堂新屋勤伢和邹大屋邹爹。我们三人分工有序邹爹负责烧水做饭,勤伢和我负责巡湖。弄柴火的活计也是勤伢担着。看湖的哨棚是用湖滩上蒿草搭建的,非常简陋。地上铺些稻草便是睡觉的床。哨棚里置一小方桌子用来放置咸菜罐,一张小椅子实为邹爹煮饭时添柴火的专座。不过我们晚上用水时也能坐在小椅子上洗脚。<br><br> 每次巡湖。我喜欢独自站在垄上遥望远方,冬天的青草湖潇疏羸瘦,不再有春的活泼,夏的丰盈和秋的矝持。可是那鹭舞凌波的湖面上,时而跃起,时而落下的水凫使我兴奋不已。每当我兴奋地拍手称快时,勤伢总会轻蔑地说我是“小伢冇见过大人卵。”我不在乎他怎么说。<br> 看到那些尽情游弋的天鹅,目睹它们喙梳理羽,买蒙打逗的形态,我仿佛看到了一群在操场上追逐嬉戏的同学少年。<br> 滩涂的芦苇中,浦水的枯荷边不时有孤鸿只影“腾”地跃起直冲云天,追遂着过往的雁群,看到此情此景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br> 雁南飞飞向天的尽头。那水接玄天岸无止的地方应该有它童年的小伙伴。<br> 雁影在目光中漫漫消失,天水间夕阳垂幕落霞,湖面上白雾茫茫。暮蔼中隐隐约约的村庄炊烟又起......袅袅炊烟中唱着依依乡愁。 <br> “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中。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div><div>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谁见汀州上,相思愁白萍。”<br> 看湖难奈晚上寂莫,心中不免“爹想祖母,我想娘”的惆怅。<br> 掌灯时分为了安全,哨棚内不点煤油灯。为防不测或起夜,公社为我们备了一把手电筒。手电筒由勤伢保管。<br> 乌灯瞎火中邹爹和勤伢喜欢聊些家常理短,鸡毛蒜皮事。那些无油盐的话我听起来很乏味。好比喝惯了52º古井贡的酒客,突然喝一口29º的九江双蒸(广东酒),不仅燃不起激情,反而很败味口。</div> 有时候我趁月色走出哨棚,借一弯弦月对话夜空,仰望空中凄鸣声声,只影单飞的大雁。我心里却琢磨着,这悲凄的叫声它是在呼唤儿时的同伴?还是在诉说旅途的孤寂和艰辛?<br> 那天勤伢弄柴火时,听当地捡滩人讲供销社里收购鸡头苞籽,而且价格很好,一斤鸡头苞籽可以换一包“东海牌”香烟。<br> 鸡头苞学名叫芡实,享有“水中人参”美誉。《沙家浜》里称鸡头米,三门楼人叫鸡头苞。家乡的西湖圩水凼里,下畈的沟渠中偶尔有几棵散不成片。<br> 或许是因为鸡头苞的刺儿多不好轻易拨弄,人们很少搭理。当然也有不怕刺的人,把鸡头苞管刺皮剥除和辣椒炒作菜咽,鸡头苞籽大多是当作零食哄哄自己的嘴。<br> 听说鸡头苞籽能卖钱,我们兴趣非常高。不由分说,我和勤伢挽起裤腿,打着赤脚,踏着冰渣,在湖中浅水湾里摸起鸡头苞籽来。摸来的鸡头苞籽,邹爹帮忙洗晒和挑拣,积攒到一定成度就到供销社里去卖。为了感谢邹爹,我给老人家买了包“东海牌”香烟,起初邹爹执意不收,他笑着说抽惯了黄烟纸烟不上口。由于我的执拗,邹爹只好在半推半就中把香烟收下。<br> 摸鸡头苞籽打发看湖的日子倒也充实。本以为轮到换班时能挣些香烟过年。谁料想,下湾来了个割蒿草的年轻少妇,勤伢天天要帮她收拾蒿草,邹爹不放心我一个人下湖,劝我说:“伢呀,钱最好没命贵。你要是有个闪失,我不好向你家大人交代。”我递给邹爹一支“东海牌”香烟,点头接受了他的劝,不再摸鸡头米了。<br> 不速之客的到来,哨棚里冬阳回暖凭添几分生气,当雪花膏遭遇百雀羚时,空气中弥漫着热汗的气息和女人的体香。年轻少妇清莹秀澈的眼眸和银玲般的笑声,好似逐波流动的春水,她逗乐了湖畔的小鸟,激活了岸边的枯柳。<br> 少妇那迎风走路的姿态,矫健的步伐恰似酒醉的探戈。伊傲视群雄的双丰,颤威威地惊醒了蛰伏的龙蛇,诱惑了男人的双眼,懿想中男人们荷尔蒙聚增。<br> 晚上用水年轻少妇抹澡时,男人们都违心地走出哨棚回避。轮到我们用水邹爹招呼就在哨棚后面的柴垛旁洗擦。 因为此时,用完水的年轻少妇,正倚在哨棚门口,坐在小椅子上借夕阳余辉做着针线活。<br> <br> 是夜,年轻少妇跟勤伢聊的火热,邹爹辗转反侧地干咳两声,咳嗽声过后是短暂的沉寂。稍时年轻少妇要起夜尿尿,找勤伢要手电筒,俩人的话匣重新打开。邹爹像得了干咳症一样咳个不停......比起邹爹的干咳声,年轻少妇跟勤伢聊的话好听多了,他两打情骂俏的爱昧话语句句挠心,叫人浮想联翩。<br> 冬夜漫长,棚外时而有野鸭的扑水声音传来。那些踏着冷月从哨棚边经过的捡滩人,“咔嚓、咔嚓”的脚步声着实有些讨厌。<br> 浮躁褪却的那一刻,我架不住一身的疲备,惭惭进入梦乡。 迷糊中,同学们朗读声在我耳边响起:“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br> 这时那个教英语的上海老师走过来对我说:<br>wind and rain ; the elements ; trials and hardships<br> greenish yellow ; be greenish yellow ; black or yellow ; in a flurry ; in panic<br> a million bold warriors ; a mighty army<br> great river ; Changjiang River (Yangtze River)<br> Man's world......”<br> 上海佬的话我没有听明白,同学们的目光“唰”地朝我投来。我很尴尬,无地自容。好在那个扎着一对小辫子的心仪女孩跑过来安慰我:“多听几遍就会了,......你也不用学。”我问:“为什么?”她笑嘻嘻地说:“你已经毕业了。”刹时我心里堵的荒,憋屈的泪水不自觉地流出眼眶。女孩稚嫩的小手抺去我脸上的泪,她俯下身来吻了吻我的额.......。<br> 我猛地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只见年轻少妇蹲在我的身边,她的手正拍打着我的脸,她笑着说:你刚才说梦话了,还哭了呢...... <br> <br><br> 2022.10.7于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