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花木兰·铭都嫫车布(七)

杨亮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第七章 花开花落</b></div><br><br> 9月底的阳光明媚,秋风送爽。稻田里的稻谷坠弯了腰,稻谷发出诱人的清香,石榴花开屁股大,硕果累累,一年的丰收在望。<br> 这一次,从7月底一直到9月份,铭都嫫车布在红河待了三个多月,身体基本上痊愈了,就是止不住咳嗽,体质还比较虚弱。铭都嫫车布跟索玛、索朗说阿嫫也有咳嗽的老毛病,恐怕一代代传下来的,很难治愈得好。<br> 身体一向硬朗的铭都嫫车布在疾病面前不堪一击,这是铭都嫫车布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才感觉到疾病面前,生命如此脆弱。法国嬷嬷每天拿听诊器听了一回,说铭都嫫车布患的哮喘病(气死病)很严重,具有家族遗传史的症状,发一次重症会加深一次,要及时治疗,重症会危及性命。铭都摸车布微微一笑,自己身体那么强壮,一个小小的咳嗽也会死人?医生喜欢把病情扩大化来证明自己的医疗技术高超。<br> 铭都嫫车布听到了红河县令被就地免职、牛二和典狱长被抓的消息。思索了一下,告诉索玛说:“索玛,回家告诉哥哥索朗,今后要特别注意牛二和他舅舅,他们是本地人,没有杀人放火的大罪,难说过一段时间就被放出来了,只有穷人才会把牢底坐穿。现在是官官相护。牛二和他舅舅典狱长敢在县城长期作恶,难免其他官员不得好处,等风头过了,又出来作恶了,可能会更疯狂地报复别人,他两是欺软怕恶的人,如果他俩敢难为你们,就写信告诉我。下次就不会那么简单了。”<br> 铭都嫫车布从教堂回来,又在索朗家休养了60多天。邻居们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十分敬畏,不管男女老少,对她非常客气,只要路上相遇,就礼貌地给她让路,弄得铭都嫫车布很不自在。老人们很喜欢跟她拉家常,每天晚上都来索朗家看望铭都嫫车布,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拿来索朗家,或者邀请铭都嫫车布到家里一起吃,一家接着一家宴请,铭都嫫车布感动不已。<br> 天下彝族一家人,家里来客哪有不欢乐?花腰彝族人<font color="#167efb">(备注:男人称花哩噜颇,女人称花哩噜嫫</font>)用自己的方式接纳了聂苏彝族人<font color="#167efb">(备注:男人称聂苏颇,女人称聂苏嫫)</font>。花腰彝族人说:“四弦响起,嗓子就痒;巴掌拍起,脚板就痒;火堆点着,跳起彝乐”。<br> 每晚索朗家酒歌不断,歌舞不停,没有给铭都嫫车布喝酒,端起水杯意思一下就行。<br> 索朗跟着村里的老草医上山挖了许多草药,每天一碗又一碗煎给铭都嫫车布喝,来巩固疗效,铭都嫫车布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转。<br> 铭都嫫车布跟索玛每天形影不离。闲暇时间就教会索玛使用双刀,一招一式,索玛学得有模有样,又教许多近身搏击的技巧,索玛、索朗跟着一起练。村里十多个男子也来跟着学,铭都嫫车布不厌其烦的一一教授他们。练武的基本功就是腿功、腰功、肩功和桩功,练习各部位的灵活性、柔韧性、协调性。“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又传授搏击之术,搏击讲究“快、准、狠”。怎样出拳?怎样躲避?怎样防守?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要多次对练,挨打才学得会,总结经验,才会成为自己的本领。<br> 差不多训练了2个多月,索玛和其他习武的学得有模有样,习武的人越练越有精神,个个生龙活虎。铭都嫫车布说:“诸位乡亲,练武要先修德,练武为了强身健体,不是持强凌弱。没有盖世的武功,只有盖世的武德。功夫再好也挡不住洋枪子弹,一颗花生米大的铁粒就能要了人的命,再强壮的身体也挡不住洋炮,多坚固的城墙也被一炮就轰塌了,更何况是人是血肉之躯?不要迷信什么‘神功附体’、‘刀枪不入’?哪是一些走江湖骗人的把戏,战场上的子弹不长眼,也没有避得开子弹的武功。所以,大家今天练武,也不要逞一时之能。万不得已跟人动手,眼睛要紧紧地盯住对方,看对方那个手臂抖动,提前做好防备。又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br> 铭都摸车布接着说:“从今晚开始,你们要两两对练了,要学会观察对方的眼睛往你的什么部位,做好防备,再出拳,记住‘快、准、狠’。要么一拳打倒,要么一拳被对方打倒,一拳定胜负,一拳定生死。”<br> 起初,习武的人完全像泼妇打架,横打蛮劈,根本不成体统,大家笑倒一片。等过了几天,初步有了功底,一招一式,越练越熟练,沉着冷静,专心致志,逐渐拉开距离,分出高低了。 <br> 习武之后,在空地点燃火堆,大家围成一圈,跳起了“彝乐”。 <br> 花腰彝族称“大彝乐”为“跳乐”,花腰彝语称“嘎斯比”。古时,花腰彝族人在劳作之余或狩猎而归时都会点燃起篝火,边唱边舞,掌声、脚步声、欢呼声有节奏地融为一体,节奏热烈欢快,动作豪放粗犷,舞姿矫健飘逸,以“三步乐”为舞步,节奏多为五拍乐句,前三拍进退、转身、跳跃,后两拍原地拍掌对脚。一步一拍掌,以三胡、葫芦三弦、树叶为伴奏乐器。跟随领舞者忽而形成两大横排或大圆圈,进退欢舞,如潮涨潮落;双双对舞后,依次散开,如渠水分流而去。据说从弥勒一带另一个彝族支系阿细传过来。公元1945年,舞蹈家梁伦到弥勒县西山见了“跳乐”多在月光下的篝火旁起舞,便取了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font color="#ed2308"><b>“阿细跳月”</b></font>。<br> 花腰彝族还会跳一种舞蹈叫“烟盒舞”,据说是模仿尼苏彝族妇女挑秧苗走路、上山下山的样子形成一种舞蹈叫“三步弦”或“簸箕弦”,为了统一节奏,拿男人们“吃火草烟”装黄烟的烟盒弹,发出“呱呱”的悦耳声响,小腿灵活而富有韧性,全身富于弹性的起伏,手臂似凤凰点头的舞动,以踩谷种、踩茨菇、戽小细鱼、哑巴砍柴、哑巴拿鱼、鹭鸶拿鱼、猴子搬包谷、鸽子学飞、苍蝇搓脚、 蚂蚁搬家、仙人搭桥、倒挂金钩等一系列动作,彝族妇女成双、两排对舞地跳舞。<br> 据说,“吃火草烟”是彝族未婚青年的一种婚恋社交活动。古时,彝族男女吸烟萆,随身带有短小的烟袋舌。每当赶街、串亲的路上相逢,不管是否相识,邀约对方,就地相对而坐,一起“吃火草烟”,如果双方中意,便确立恋爱关系,谈情说爱,互赠信物,定下婚姻。经双方父母认可,请媒说合,即迎娶成亲。<br> 随后,铭都嫫车布挎上花鼓又跟他们交流聂苏彝族的花鼓舞。铭都嫫车布告诉他们说:“我们嶍峨彝语称花鼓舞为‘者啵必’,曾经是丧葬跳的一种‘以歌为主,舞蹈为辅’祭祀性歌舞;今天演变为一种‘舞蹈为主,以歌为辅’娱乐性舞蹈,成为逢年过节、拜年贺喜、联欢、开新街合必不可少的舞蹈。一个男人掌龙头带领五个女人或者全部是女人,一个女人掌龙头。” <br> 而铭都嫫车布在河口看见的苗族花鼓舞则是一种自娱性舞蹈,舞蹈中间架起一面由三个人敲击的大鼓,两个人持双槌敲击鼓皮,一人持单鼓槌敲击鼓梆,跳舞没有人数和男女限制,众人在鼓点的伴奏下围鼓成圈翩跹起舞。男女舞蹈动作有别,男人的主要有鸡公啄米、鳖鸳伸腿、肩荷担等,女人的有美女梳头、穿衣整容、烧茶煮饭、铺床理被等,舞蹈动作柔美刚劲,样式多变。<br> 花腰彝族人拿出了祭祀用的花鼓,饶有兴致地跳起了来自聂苏彝族的花鼓舞。<br> 铭都嫫车布教村民习武、跳花鼓舞之事传到了县衙门,众官员大惊。县令派捕快暗中监视,一连暗中监视了三十多天。捕快报告县令说每晚吃过晚饭,村民聚在一起习武,练习功夫、搏击之术,好像只为强身健体,没有教大刀、长矛之术,没有进攻性的武器。练习完就各回各家,平常也就是点火堆跳大彝乐,跳烟盒舞,还跳花鼓舞。只是娱乐而已,没有非议时事,没有聚众暴乱,没有做出格之事。<br> 新县令思索一下说:“各位,铭都嫫车布在村里教人习武,习武乃是强身健体,习武防身也很必要。铭都嫫车布是在河口驻防过的军官,名声相当响亮,红河一带的土匪、强盗很害怕,我们也用得着铭都嫫车布的金字招牌。今天世道也不怎么太平,民团闹事,革命党蠢蠢欲动,外面的世界很乱。诸位不必多虑,不必恐慌,不要去干扰。只要我们县的村民们规规矩矩,不违法乱纪,不组成民团,不举‘义和团’大旗,不参加革命党。跳乐、烟盒舞和花鼓舞,这些是彝族人的传统娱乐活动。假如一旦有暴乱的苗头,我们立马消灭,杀个片甲不留。如果过于干涉,反而激起民愤,后果还不堪设想,我们只有一丁点人马,全县的平民百姓一大群呀。另外,我们要注重兵营的训练,昆明都有新军了,有洋枪洋炮,我们地方上的兵营也太落后了,一定要加强训练,要精兵强将。”<br> 有一天,一身暗红色的铭都嫫车布进城,红河依旧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到牛二卖猪肉的摊位看了一下,只见一个50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大妈卖猪肉,老人有些弯腰驼背,微微颤颤,手脚麻利,砍骨切肉,称斤算账,一清二楚,丝毫不马虎,肯定从事多年的行家老手。<br> 据说牛二家是祖传的屠夫世家,牛二的阿爹牛大死得早,跟大黑山上的一个花腰汉子斗酒回来,第二天就没有起床了。家里还有一个瞎眼阿奶,完全靠牛阿嫫辛苦赚钱,一个人养家糊口。牛阿嫫白天忙于卖猪肉,平时疏于管教,生性顽皮的牛二不学好,跟舅舅一样不务正业,天天在城里鬼混,胡吃海喝,天天烂醉如泥。牛阿嫫为此伤透了心,打又不忍心,跑又追不上,无可奈何。早就诅咒说牛二不得好死,要暴尸荒野,烂在街头。然而,牛阿嫫恶毒的诅咒也没有换回牛二的野心,牛二仍旧我行我素,不听劝告。<br> 这三年来,牛二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跟牛阿嫫起早贪黑上街摆摊卖起猪肉,牛阿嫫以为祖坟冒出青烟了,连忙给列祖列宗磕头烧香。不超过两个月,牛二很熟练地掌握了砍、剁、劈、切等技巧,重的担子自己挑。牛阿嫫以为经过这些年的战乱,一家人四处逃难,餐风露宿,饱受苦难,牛二变得成熟了,已经回心转意。谁知牛二到街上摆摊是给当监狱长的舅舅作暗探,跟舅舅里应外合,被他诬陷入狱的人不在少数,有冤枉上吊的;有屈打成招的;有拿钱赎人的;没有银子的,就一辈子把牢底坐穿……。<br> “当暗探挣的钱比卖猪肉来得快”,牛二喝醉后吐真言,吓得周围的人对他敬而远之,以前的儿时玩伴渐渐离他远去。<br>这三年来,牛二已经看上了面容洁白、身材匀称、温柔贤淑的索玛姑娘,每年都要央求牛阿嫫请一个媒婆来索玛家提亲,可是媒婆换了几个,牛二的提亲都失败了。牛二放不下脸,城里人还娶不到一个乡下妹子?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由爱生恨,非得给索玛看一下得罪牛二的后果,非得报复不可。<br> 正好舅舅典狱长要抓当兵的革命党,而索玛正好又待过河口军营。牛二暗自窃喜,先给索玛吃吃苦头,自己再来英雄救美?跟舅舅典狱长交头接耳低声一合计,好戏刚刚上演。没有想到愣头青的哥哥索朗跑到衙门击鼓喊冤,衙门重视起来,事情就这样闹大了。为了掩盖真相,舅舅多抓了一些当兵的。舅舅跟县令合谋要一百两银子赎一个人,没有想到铭都嫫车布的出现,一切就改变了。县令免职,牛二、舅舅典狱长锒铛入狱。<br> 其实,索玛根本看不上街头混混牛二,闲游烂逛,好吃懒做,欺穷怕恶,还是一个卖猪肉的,卖猪肉的人浑身油腻腻,一股猪油味。满清时期的职业以“官仕农工商”为序分高低、贵贱的,佛家说杀生的人要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屠夫说起来并不是那么光彩,很少有姑娘愿意嫁屠夫的,除非订娃娃亲的,无可奈何。<br> 看见没有人买猪肉,铭都嫫车布走到牛阿嫫面前说:“牛大妈,我是铭都嫫车布,我想跟你说说话,可以吗?” <br> 牛阿嫫抬头认出了铭都嫫车布,就是猪肉摊前踩牛二的黑衣女子。据说武功高强、枪法极准、嫉恶如仇、杀人如麻……。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差一点跪下,拱手鞠躬说道:“女侠,饶命,放过我们家吧?牛二已经被抓了,饶了我们家吧?家里还有瞎眼的婆婆还要赡养。求求你!放过我们。” <br> 铭都嫫车布坐到牛阿嫫身边说:“牛大妈,我就是来跟说牛二的事情,牛二被抓是罪有应得,但罪不至死。以后他还是要回家的,人知错就改是好事,就怕知错不改,继续为害,那就罪该万死了。牛大妈,等牛二回来了,你要好好劝劝他,不要为非作歹了,不要‘好人活一世,祸害一千年’。全家人抬不起头来做人,世世代代被人戳脊梁骨骂,这就不好了。牛大妈,你是老实本分的人,辨明是非的人,我希望你好好劝劝牛二,叫他不要祸害别人了。再说,你只有一个儿子,还巴望他传宗接代、养老送终呢。以后老了没有一个儿子孝顺是不行的。”<br> 牛大妈听完,脸色一变,望着铭都嫫车布大哭起来,说道:“姑娘,自牛二进监狱后,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迷迷糊糊的,邻居们见了我也不打招呼,个个对我指指点点,没有人跟我说话,很多人背后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也不敢跟瞎眼的老婆婆说牛二的事,我苦闷得很,胸口堵啊!我抬不起头来。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太苦了,把牛二拉辛辛苦苦扯大,又要服侍瞎眼的婆婆,每天忙得转不过来。只有你坐下来,好好地挨我说过话,不嫌弃我。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br> 铭都嫫车布轻轻地说:“牛大妈,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水,我是一个女人,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红河13年,我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过了13年。到越南打过战,与红毛鬼面对面生死搏斗;回来驻守河口12年,枪毙过20多个土匪、强盗。我从来没有想过来红河打战,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杀人,这些本来是男人的事,我一个女人做了。你说可不可悲?这一回来红河,碰巧又遇上了索玛这件事,牛二很可恶,提亲不成,他把索玛关进监狱,没有任何罪名。” <br> 牛大妈 听了羞愧难当,连忙低下头。<br> 铭都嫫车布拉着牛大妈的手说:“牛大妈!作为她姐姐,当然要想方设法救她出来。被冤枉坐牢的索玛出来了,贪赃枉法的牛二被关起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要面对现实,我死了那么多的战友,谁为他们悲伤过?他们为了身后的家园,奋不顾身的冲向红毛鬼,他们后悔过吗?如果他们后悔,死就是我们。” <br> 铭都嫫车布拉着牛大妈的手说:“牛大妈!今后,牛二会出来,但愿他变成一个好人。我要回家了,牛大妈,好好过日子,等你儿子回家!叫他不要欺负穷人,穷人欺负穷人,不算有本事。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他。再作恶,不是把刀架在脖子上的事了!肯定会给他惩罚。”<br> 铭都嫫车布提起索玛,牛大妈很羞愧,觉得儿子牛二罪有应得。牛大妈答应“好,好!”亲切地目送消失在街角的铭都嫫车布。<br> 过了几天,铭都嫫车布跟索玛、索朗说:“我来红河已经3个月了,重病了一场,多谢兄妹俩的照顾,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我答应过我弟弟说打谷子的时候回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家了。明天我就走。等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们。”<br> 第二天一早,铭都嫫车布辞别索玛、索朗兄妹二人,向临安府奔驰而去。<br> 一骑枣红马,一路飞驰,铭都嫫车布买了红河的土特产,回到老家洛泉村送给亲友们,这一回亲友欢天喜地都说铭都嫫车布心儿好。<br> 刚跨进家门,擦了一把脸,给两个侄子一人给了一块狮子糕。弟媳就说张大嘴生病去世了,作为呗玛的弟弟给张大嘴去作祭祀仪式,铭都嫫车布很震惊。<br> 连忙换了一套灰色衣裳,来不及歇息,来不及喝一口水,铭都嫫车布就往张大嘴老家奔去。<br> 张大嘴的家人哭成了泪人,张大嘴有个3岁的儿子,铭都嫫车布的弟弟在诵读彝文经书,铿锵有力,时而悲伤,时而平静,如同老人安抚后代。同宗老妇人们呜呜咽咽唱《哭丧调》,同龄的男人们不停吸水洋筒,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跑到厨房看今晚吃什么?<br> 水蛇、怪脸和一些在河口当过兵的人都在,一行10多个人听说铭都嫫车布重返红河了,谷子黄时回来。<br> 听见铭都嫫车布赶过来很意外,一行人急忙出门迎接。铭都嫫车布见到他们就惊喜万分,叫了一声“大哥们,好!”就两眼泪汪汪了,随即进门祭拜了张大嘴,上了三炷香。张大嘴的家人很感激。<br> 事毕,铭都嫫车布悄悄地问水蛇、怪脸有没有衙门叫他们回去当兵?水蛇、怪脸听见了摇了摇头说:“家里的活计很多,父母年迈,娃娃幼小,实在丢不开,就没有到兵营了。” <br> 铭都嫫车布轻轻地问:“有没有其他人来找过你们?譬如兴中会、革命党?” <br> 水蛇、怪脸连忙说:“没有,没有!”<br> 铭都嫫车布悄悄地告诉他们:“这世道变了,去年义和团在山东、直隶举起‘扶清灭洋’的大旗,朝廷又跟洋人开战了,今年朝廷又打败战,又要割地赔款。现在,广东的革命党在全国到处都有,上街法传单,到学堂鼓动,到处联络当过兵的人,闹民主主义运动,要推翻朝廷。这个世道很乱,最好不要出远门,不要卷入是非之中,弄不好会身败名裂,死无全尸。这些话最好不要到处乱说。” <br> 水蛇、怪脸听了点点头说:“不敢,不敢,我们不出远门。”<br> 铭都嫫车布又说:“我这次去了红河3 个月,我生病了,病得很重,幸亏有索玛、索朗兄妹俩照顾。前些年,革命党在红河闹事,纠聚当过兵的人一起反朝廷,红河衙门把河口当兵的人都当成嫌疑犯抓起来了,包括索玛姑娘,完全被冤枉了。我去临安府知府问过,嫌疑犯审讯无罪的就当庭释放,不得长时间羁押。而索玛他们已经被羁押一年多了,原来有人贪赃枉法,想从当兵人身上敲诈一百两银子,拿钱放人。我跟县令交涉了,就是以前三番五次请我们住驿馆的那个县令。我查出是卖猪肉的牛二诬陷好人,跟他舅舅典狱长里应外合,诬陷好人,我想叫他作证人,就在街上卖猪肉的摊点收拾了牛二,惊动了县令和典狱长,典狱长是牛二的舅舅,他们两个串通一气,诈骗钱财。不如趁热打铁,就叫县令和典狱长释放被羁押人员,当晚就营救出了索玛和五个当兵的人。第三天,临安府派人把犯法的典狱长抓起来,原先的县令就地免职。我也去昆明找周尚武副总兵了,也看见了他,就是没有跟他说话。周尚武副总兵已经变了,不是以前我们想的那个周尚武了。”<br> 过了几天,铭都嫫车布就投入到忙碌的秋收之中。铭都嫫车布的咳嗽很频繁,弟弟挖许多止咳嗽的草药,一锅一锅的煎给她喝,也不见好转。<br> 到了冬天,洛泉村的气候异常寒冷,除飘下薄薄的雪花外,地上还结一层层霜,铭都嫫车布的病情更严重,不敢轻易出门,冷得颤抖,喘得要命,不停咳嗽,像一个七老八十的人一样一刻也离不开烘笼,时时要加梨炭加热。铭都嫫车布也不敢出门跳花鼓舞,尽管每天遇见人都叫她“彩(车)布师傅”,铭都嫫车布已经是大龄姑娘了,村里人叫“小妹”也不是,叫“阿姐”又没有成亲,就尊她叫“彩(车)布师傅”,跟跳花鼓舞的姑娘们叫成一样。<br> 到了年底,牛二和舅舅大摇大摆走在红河县城大街上,向街上两边熟人鞠躬作揖,在红河香饭馆摆了十桌,宴请红河县城的名流们,迫于淫威,名流们不敢不去,官员和捕快没有人来。光光鞭炮就响了半个时辰,炸响了红河县城。牛二逢人便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屁话!有钱,活人跑得比鬼快。”<br><div> 翻过年来,牛二他舅舅重操旧业当了一名捕快,不再监狱里干活,牛二还是街上摆摊卖猪肉,只是没有人敢跟他抢卖猪肉的地盘,更没有人敢去跟他买猪肉,被牛二强行拖住人买强卖了多少,不计其数,号称“红河一霸”。牛二仍然我行我素,不听牛阿嫫的劝告,嫌牛阿嫫人老丁咚,跟不上时局,牛阿嫫每天以泪洗面。<br> 牛二不敢去招惹索玛、索朗兄妹,哪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铭都嫫车布神出鬼没?不知哪时又来红河?找自己的麻烦,先保住脖子上的脑袋要紧。<br> 无巧不成书,无奇不有。醉醺醺的牛二一脚踏进阴沟里,一头插到阴沟底,身体太重,阴沟太狭窄且水太深,拼命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呼吸,真是“学螃蟹横行称霸一世,到头来阴沟里翻船”。<br> 红河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br>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红河百姓更黑暗的日子即将来临,黎明前的黑暗最难捱的,全国各地的民主主义运动已经风起云涌、暗流涌动。<br></div> 高寒山区,山川河谷,白雾茫茫,到处结霜,冷风飒飒,异常寒冷。<br> 春节临近,铭都嫫车布骑马要来嶍峨县城买一些年货,戴上牛皮红帽,穿很厚的棉衣,围巾遮住脸,仅露出双眼,一个孤独的侠客。<br> 整个县城笼罩在雾霾中,伸手差点不见五指。大雾弥漫,异常寒冷,瑟瑟发抖。铭都嫫车布牵着马走在街上,从西关街到东关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商铺挂满了红灯笼,喜气洋洋;老板个个穿新衣,喜笑颜开,站在门口作揖打拱,送上新年的祝福。西关街这一头,基督教徒们口里说着“上帝保佑”,胸口划十字一路沿街发资料;东关厢这一头,和尚尼姑说着“阿弥陀佛”,见人就送符,大吉大利;卖鸡、鸭的人目光呆板望着路人,很多天没有生意了;卖猪肉、腊肠的使劲吆喝,旁边路过的人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卖白菜、青蒜、萝卜、莲藕、茨菇的一摊接一摊,卖菜人脸上挂满笑容,很多人在挑选蔬菜;有人沿街摆摊卖起了秦叔宝、尉迟恭等门神,被拥挤的人潮抢光了;写春联的摊位挤满了人群,写对联的老先生挥汗如雨,几次被别人挤掉了眼镜;买布的老板对每个人都笑盈盈,一群群妇女走过来,但他失望了,今年很少有人进店看布匹,给家人置新衣。街头新增了几摊表演杂技、耍魔术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小猴子不停翻跟斗,穿长衫的中年轻人吐出了一根跟火蛇,化完妆、等待表演的小孩冷得瑟瑟发抖。几家欢乐几家愁?<br> 今天的东关厢比往日少了许多喧闹声,比往日萧条了许多。高挂的“玉林泉酒”彩旗似被霜打过的样子,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大部分赶马人都回家过年了,帮官员押运货物的人还在路上。许多驻马店贴出了“回家过年”的告示,大门张贴了威风凛凛的门神;许多饭馆也贴出“回家过年”的告示,大门张贴了喜笑颜开的财神;卖早点的饭馆还在继续经营,几个人一边吃早点,一边闲聊。<br> 铭都嫫车布在路边栓马桩上栓好枣红马,来早点铺点了一碗牛肉米线,望着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想找一个熟悉的背影说一说话,号称“东关街一醉仙”老学究,也许他的左腿早已恢复了,可以举步如飞了,也许昨晚在酒海肉场里搏斗,今早还在梦游蓬莱仙岛。<br> 吃着早点,有人说:“大过年了!和尚也要香油呀。今早和尚尼姑都出来送福了,尼姑的头剃得亮光光的,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早早就出家了,还没有嫁人,可惜了。”<br> 另一个人回答说:“不管怎么说,庙里一天可以吃两顿素饭,难说家里一顿饭都吃不上,庙里总比家里吃得饱。一年苦到头,家里什么剩不下,全家人还得饿肚子。你没瞧见?凹地、水沟边的野菜才土嫩芽,早就被人挖光了,以前这些野菜连喂猪都不吃的。你没有看见前几天有人在街上卖孩子?如果活得下来,谁愿意卖自己亲生的女儿?”<br> 花白胡子老人说:“哎……!这是什么世道?栽田种地,要老百姓自己种;缴纳税金,要老百姓来分摊;当兵出征,要老百姓出征,死伤要自负;官老爷们不消晒太阳,不消淋雨,不消出汗,就有吃有喝,还住好房子。我们吃粗茶淡饭,住破房子,又刮风,又漏雨。老百姓为凭哪样苦,又凭哪样累?”<br> 店小二连忙说:“各位大哥!吃早点,莫谈时政国事,附近暗探很多,衙门会来抓人的。大过年,就进监狱喂蚊子不划算。”<br> 大家一下子沉默不语,低头吃米线,谁也不想淌浑水,赶紧吃完离开。<br> 铭都嫫车布问店小二:“阿哥,这几天有没有看见‘东关街一醉仙’?”<br> 店小二回答说:“小妹子,‘东关街一醉仙’在冬天最冷那天去世了。一个人住在文庙的东厢房里,孤零零的,没有梨炭取暖,房门破旧,四处漏风,平时夜夜喝酒取暖,死时还伸左手指向一个酒壶,没有来得及喝下最后一口酒。过了几天,打扫文庙的人才发现,尸体早已硬僵僵的了,告诉东关厢的亲戚朋友们,亲戚朋友们一起把他埋在对面的嶍山半腰,凝望着嶍峨县城,立了一块石碑,坟前留下那个没抓着的酒壶。”<br>铭都嫫车布感到十分意外,万分震惊!<br> 铭都嫫车布立即买了一壶玉林泉酒和两个酒杯,爬上嶍山半腰找到了老学究的墓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酒杯里倒满酒,自己倒了一杯,先敬老学究三杯,一阵冷风吹来,似乎老学究回来自己的坟墓了。<br> 铭都嫫车布轻声说:“老大哥先生,容我叫你一声‘先生’,虽然我没有听过你的课,到今天今生也只见过四次面,但从四年前第一次相见起,我认得你是一个好人,你不媚俗,不向权贵低头,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你维护老祖宗的传统,不允许别人践踏传统,你手无缚鸡之力,明知不敌,却勇敢站出来。我很敬佩你,你喝酒一生,饮尽世间酸甜苦辣,你喝酒一生,远离世间繁杂烦恼;你喝酒一生,潇洒豪迈仰天大笑。饮尽这世间一切美酒,评判这世间一切不公。祝你一路走好!”<br> 铭都嫫车布一干而尽,剩余的酒全部倒给了老学究。<br>  买了年货,铭都嫫车布又回到 <b><font color="#ed2308">“威震遐荒”</font></b>的赤子崖下,铭都嫫车布跳下马来,双手合拢,向四个大字默默鞠躬,拜了三拜。昔日的往事历历在目,即往矣,往事不堪回首。时至今日,狼烟四起,天下即将大乱,黎明前的黑暗,应该是英雄辈出的年代,请邓子龙将军指给我一条明路?现在老百姓的日子无法过,让我找到革命党,跟革命党一起造反,给老百姓过好日子。也许李东觉说得对的,要推翻满清政府,才能救苦救难……。<br> 公元1902年2月彝族的传统节日春节到了,虽然大家一贫如洗,但还是对新年充满期待。家家户户贴上门神、对联,门口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临近傍晚,洛泉村陆续响起了“噼里啪啦”一阵阵鞭炮声。<br><b>  大年三十,辞旧迎新</b>。按照习俗,今年是阿嫫去世的第一年,不该张贴门神、对联,也不燃放鞭炮,门槛依然是白色是挽联,门心还是“孝”字。祖先的牌位刻有阿爹普有德、阿嫫施桂花的名字,祖先牌位前,点燃香烛,敬供一只公鸡、一块肥肉、一碗米饭、一些糖果等,请先人们回来一起过年;弟弟按呗玛的仪式,带着铭都嫫车布、弟媳和两个娃娃给爷爷奶奶鞠躬。松毛铺好正堂屋,铭都嫫车布喝弟弟一家人围坐松毛席,听着村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每人倒上一杯酒,吃肉夹菜,说说笑笑,守岁到深夜。今晚,不能到别人家窜门聊天的,别人也不能来自己家窜门冲壳子。听见村里响起新年的鞭炮声,一家人洗脚上床睡觉,岁岁平安。<br><b> 大年初一,龙王祈福</b>。弟弟带着儿子早起,到村口的螺泉井挑回新年第一担水,给龙王上一炷香,拜一拜龙王,回家里燃放一封鞭炮,告诉祖先家里已经挑回新年的新水了,祈求新年大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午饭后,姑娘们跳花鼓舞给每家拜一个新年,主人家开开心心燃放一封鞭炮,迎新进门,接福纳新,恭贺新禧。随心给个红包,新年大吉大利,日子红红火火。<br><b> 大年初二,姑爷回门</b>。弟弟、弟媳回丈母家访亲,家里就剩下铭都嫫车布一个人,村里姑娘们要一起排练花鼓舞,大年初五要到总果表演。午饭过后,就被堂姐妹们约去下水田拿鱼摸虾,铭都嫫车布有些咳嗽就没有下水田。田水很冰凉,伸脚进去如同针刺一般,疼的姑娘们惊叫不停,旁边的人笑弯了腰,看见浮萍底下一条条惊慌失措的鱼儿,一条条探出头晒太阳的泥鳅,游来游去的虾巴虫(蜻蜓幼虫)。个个争先恐后,忘记了冰凉的田水,一身泥水,一个花脸,冷得瑟瑟发抖,一张张笑脸,满载而归。煮一锅霜冻青菜,鲜脆香甜,烧几个糊辣子作蘸水;干焙黄鱼儿,洒一些花椒盐,清香扑鼻。喝酒唱山歌、点火堆跳大彝乐,姑娘们跳花鼓舞,过两天要到总果村参加一年一度的迎新春盛会。<br> 大年初三、初四两天,洛泉村的姑娘们集中训练花鼓舞,想在总果村一展风采,继续独占鳌头。<br><b> 大年初五,迎春会</b>。天阴寒冷,太阳故意躲在乌云里,整个总果坝子茫茫白雾。地处高寒山区的总果还是往常一样热闹,铭都嫫车布重新扛起花鼓早早来到了总果村。此时,接待各地官员的总果铺已经撤销了,也没有了驻军,马帮依旧沿着茶马古道来往,南来北往的商客们还是沿着老路一步一步走,在总果村住上一夜,第二天匆匆赶往各自目的地。<br> 这一年的寒冬腊月间,总果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一个忍辱负重的妇女把自己醉如死猪的杀猪匠丈夫给杀了,自己又在家里大梁上吊。<br> 整个总果村陷入一种非常紧张的恐慌中,老人们说村里有人上吊自杀对家人、村里人都不吉利,丈夫被媳妇杀死更是不吉利。死掉的冤魂每晚会在村外树林徘徊“呜呜”地哭泣,见到人就会拉着诉说自己的冤屈,告诉别人黄泉路上没有伴,要拉一个作伴,遇上平时有恩怨、想谋害的人拉一个垫背的,双手把人掐死,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舌头伸得长长的,很恐怖。所以,一到天黑全村静悄悄的,熄灯瞎火,连狗不敢“呃”的惨叫一声。<br> 据说,醉如死猪的丈夫经常酒后打骂妻子,时常把妇女打得遍体鳞伤,常常鼻青脸肿,经常紫一块红一块。还说:“讨来的婆娘,就是买来的马,要任人骑任人打,不打不成器。”<br> 醉如死猪的丈夫很勤快,天天在家门口磨刀霍霍,杀猪刀、剔骨刀拿出来磨了一遍又一遍,把杀猪的工具收拾好,吸一阵水烟筒,准备出门给人杀猪,就是没有人来请去杀猪。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望着太阳升起,等着月亮出来,一天就剩下一次哀声叹气。<br> 有人怀疑醉如死猪的丈夫偷了隔壁李大妈家的腊肉,李大妈家孤身一人,老伴早年身故了,女儿远嫁他乡,多年回来一次,一块腊肉是唯一的资产。李大妈天天站在家门口破口大骂:“哪个挨千刀的?腊肉是过年要招待回家的女儿。”<br> 妇女从众人口中得知醉如死猪的丈夫丧尽天良,向来软弱的她竟然指着丈夫的鼻子破口大骂:“背时鬼,就算一家人饿死了,也不能布光彩的事。”<br> 醉如死猪的丈夫觉得自己的颜面扫尽,口口声声说:“情愿自己饿死了,也不会偷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孤寡老人过年吃的腊肉。”<br> 妇女哪肯信?说:“背时鬼,你小时候有偷梨的毛病,村里人都说了,哪有不信?”<br> 醉如死猪的丈夫嘴笨,无话可说,说不赢妇女,只有动手。一把抓住逆来顺受的妇女往墙上撞了几下,头破血流,妇女立刻昏死过去。<br> 等她醒来,丈夫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家里藏好的谷种被换酒喝了,明年一家五口人靠什么过日子?妇女忍无可忍,怒气冲天,撸起袖子,操起一把杀猪刀,拿出给肥猪开膛破肚的本领,三下五除二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自己也在堂屋悬梁自尽了,只留下哇哇待哺的一个幼儿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br> 入土为安,全村人合力埋葬了夫妻二人,一人分葬一个山头,来生不相往来。把两个孩子送给叔叔家抚养,说满百日后,全村人大祭一场才能人冤魂早早托生。即使到了大年初五,未满一百日内,冤魂夜晚就在村子附近四处游荡,要垫背的人,狗哀鸣声一片,总果村哪个敢出门喝酒?天还没有黑,就早早插销起门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br> 寒冷的总果村更加寒冷,人心惶惶。<br> 今年的气候比往年寒冷,但也浇灭不了人们的激情。一条长长的羊肠小道上,虽然一贫如洗,但个个对新年充满期待,人们还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来来往往。新老朋友一年不见,相见格外亲热,牛肉汤锅、羊肉汤锅、米线摊被围得水泄不通,坐着吃的刚吃好,站着的就坐下来了。<br> 舞狮子、耍龙灯过后,就是每个村的花鼓舞开始表演了。铭都嫫车布尽情地跳了花鼓舞,整条路来回地跳,有些人跟着铭都嫫车布跳花鼓舞来回走动,被放鞭炮的人扔鞭炮炸开了,众人哈哈大笑。尽管天阴寒冷,姑娘们跳得浑身湿透,浑汗如雨,漂亮舞姿,个个开心,也不见得很累。铭都嫫车布很开心,跟着姑娘们在街上吃了一碗凉卷粉,凉透心底。<br> 夕阳西下,一路寒风凛冽。出过汗后人会更觉得寒冷,单薄的衣裳遮挡不住冷风来袭,很冰冷,饥饿、疲劳围绕着每个姑娘,双脚肿胀,如同灌铅一样,筋疲力尽,刚才还叽叽喳喳叫的姑娘们变得静悄悄的,个个累得有气无力。<br> 铭都嫫车布更是全身冰冷,浑身发抖,咳嗽不止,胃部一阵又一阵的抽搐,一阵又一阵的高烧,牙齿“嘚嘚”地打架。她告诉姑娘们说自己犯发热病(感冒病)了,浑身无力,走不动路了。两个姑娘扶住了她,一个姑娘给她扛花鼓,牵着继续往洛泉村走。<br> 铭都嫫车布的发热病整整患了一个多星期,发热、咳嗽,震得脸红脖子粗,浑身无力,傍晚不敢出家门,十分怕冷,一个人守在火塘边,望着火焰“噗噗”闪动,心想是不是自己河口当兵过于劳累,年轻轻的老毛病就找上门来了。幸好弟弟每天给她扎了一针,排出湿气,又上山采草药煎熬,每天喝三碗黑乎乎、草根味很浓的药,才慢慢有所好转,弟弟戏说她“平时不生病,生病要老命”。<br> 祭过田公地母后,田水还冰凉,铭都嫫车布没有陪弟弟、弟媳下水田撒稻谷秧,牵着自己的枣红马放到后山上,一个人扛锄头在坡上挖包谷地。看见五个清兵往嶍峨方向走去,连忙跑今灌木丛躲起来,透过树丫看见,清兵抓了三个脖子挂枷锁、脚上有脚链的年轻人,后面的清兵拿枪托不停地锤打年轻人的脊背,嘴里骂骂咧咧说:“年轻轻的不学好,当什么革命党?还来总果村里煽动,你以为小锅是铁铸的?”<br> 一个趾高气扬的清军武官模样旁边,跟着一个花白胡子、满脸媚笑、佝偻着腰的老人,铭都嫫车布揉一揉眼睛,看清了竟然是李东觉阿爹,原来革命党在总果村秘密活动是被他揭发了,竟然一直送清兵来到乃邑岔路口。<br> 武官大摇大摆地说:“死老倌,这就对了嘛!大清法律是铁面无私的,一人犯罪,株连九族。你儿子的事,我们会报给上峰酌情处理,饶你一家不死。只要你好好立功,将功赎罪,衙门不会关你大牢。”<br> 李东觉阿爹媚笑着说:“只要青天大老爷,给我们立功赎罪的机会,我们都会听从安排,要是还有革命党敢来我们家,一定报给衙门,请青天老人们多多美言几句!”<br> 一个年轻人转过身来朝李东觉阿爹吐了一口痰说:“无耻败类,无耻叛徒,你也配得上当李东觉的爹?” <br> 一个清兵拿枪托砸年轻人的头顶,年轻人忍不住惨叫,一旁的清兵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br> 送清兵们走远,李东觉阿爹弯腰鞠躬差不多头朝地了,忽然躬起身来“哇哇”大哭,泪流满面,揪着自己的头发,仰天大叫:“老天爷呀,我造什么孽呀?生了一个儿子当了革命党,我们家今后没有儿子了,我家这一脉算是断子绝孙了,一家人被不孝之子害死了,全家人要关进大牢。天天有捕快来家里翻东西,值钱的东西都翻走了,我愧对列祖列宗呀!今天,我又把三个革命党送进监狱了,我害了三个年轻人。三个年轻人比我儿子还年轻呀,为什么那么年轻就当革命党?被官府逼得,我们家无路可走呀!我们全家人要活下去,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我们家要活下去。”<br> 铭都嫫车布听清了李东觉阿爹哭喊声,从坡上望着李东觉阿爹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本来想冲出去一把揪住他质问。但想到风声很紧,衙门肯定四处乱抓人,自己不要革命未成身先死,就忍住了,等以后到总果村时单独问一下。<br> 铭都嫫车布骑马连忙赶回家拿出弓箭,把马栓在山顶松树上,跑下山箐,埋伏在水尾村对面经常有土匪、强盗出没的山沟里,四处看了一看找好了四个伏击地点,心想最好不要伤人就能救出三个年轻人,铭都嫫车布蒙住面孔,露出双眼,便躲竹林后等待他们过来。<br> 不一会儿,路上树叶“沙沙”响,五个清兵押着三个年轻人缓慢过来,只听见武官说:“大家注意了,这儿以前常有土匪、强盗出没,小心为好,睁大眼睛四处瞧一瞧。”<br> 四个清兵听见了“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说:“长官,我们今天端着洋枪,只要风吹草动,我们就打死他们,哪儿来的野兔敢往枪口上撞?”<br> 突然,走前面的士兵大叫 “哎呦呦……!”一声,一只箭射中了他的左手,鲜血“滴滴答答”淌下来,他杀猪一般大叫起来,手上端着的洋枪掉在地上,其余人连忙端枪四处查看,武官朝山上开了一枪。忽然,后面的士兵又被箭射中了右手,痛得大叫“哎呦呦……!”<br> 三人吓得瑟瑟发抖,转过身来乱开了一枪,枪口冒出浓浓的黑烟,三人赶忙低头填装子弹。又是一箭射穿了中间的武官的左大腿,接着又来一箭射穿了武官的右大腿,武官龇牙咧嘴,疼得跪下来了,其余二人看见害怕被箭射中趴在路上。三个年轻人大喜,四处张望。<br> 铭都嫫车布大叫:“三个憨包年轻人,还不赶快砸开枷锁、脚链逃跑?再等一会儿就来不及了。我来监视他们,只要他们敢动,就射死他们。”<br> 三个年轻人迅速砸开了枷锁、脚链,拱手对树林说:“多谢大侠相救!”一溜烟就朝嶍峨县城方向跑了。<br> 等了一会儿,等三个年轻人跑远了,铭都嫫车布沙哑着喉咙说:“弟兄们,谢了!可以抬你们的长官回去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见。”<br> 第二天中午,铭都嫫车布得到了李东觉阿爹上吊自杀的消息,默默地洒了一碗水饭。<br> 刚刚过了年,总果村有两个人上吊自杀了,一个被生活所逼迫,一个被官府所逼迫。<br> 铭都嫫车布觉得自己必须站起来,挺身而出,和李东觉革命党们一起,打破这个黑暗的世道。<br> 于是,铭都嫫车布悄悄地观察洛泉村有没有革命党?特别是在县城读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年轻人最容易受到革命党的鼓动,头脑一热,就会上街游行、抗议。可是村里的年轻人一见她就避开了,因为她早期在清军里当过长官的缘故,没有人愿意告诉她村里是否有革命党?<br> 每逢街天,铭都嫫车布也悄悄地来到县城,她跑到东关厢的茶馆四处打听革命党的消息,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是否革命党钻地了?找不到踪迹。<br> 其实,经过这次到昆明、红河后,一路上所见所闻,李东觉及革命党们一去不复返。东关街一醉仙的悲剧结局,红河酒楼的老人对话,一一浮现在眼前,人固有一死,但死得有价值,对百姓奉献。铭都嫫车布已经对满清政府彻底失望,认为满清政府早已病入膏肓。早就暗暗下决心,要加入革命党,奋不顾身,打破这黑暗的世道,寻找光明的明天。凭自己的影响力,自己能够号召更多的人站起来。<br> 四月春风暖。收割完地里的麦子后,还没有到栽秧的节令,每天挖干田、晒土垡,累得腰酸背痛,洛泉村未婚姑娘们跳花鼓舞的热情依然不减。<br>  这一天傍晚,匆匆吃了一嘴冷饭,铭都嫫车布跟随姑娘们到小法那村<font color="#ed2308">(彝语:青黑色岩石旁边的村庄)</font>去交流花鼓舞。<br>夕阳无限,晚霞满天。在地里劳累了一天,走了十几里山路,姑娘们身背花鼓依然叽叽喳喳的,没有一丝的疲惫。跟以前一样,洛泉村姑娘们花鼓舞受到雷鸣般的掌声,作为花鼓舞传授人的铭都嫫车布更是受到明星般的爱戴,一招一式,铭都嫫车布都教的很认真,小法那村姑娘们学得也很认真。围着火堆和村里老人跳了几圈了大彝乐。<br> 深夜,小法那村的花鼓舞爱好者们炒几碗腊肉、煮了几棵青菜,招待洛泉村的姑娘们吃一顿宵夜,又喝了不少酒,敬酒歌一首赛过一首,大家都喝得晕乎乎的。“彩布师傅”铭都嫫车布又被小法那村的姑娘们敬不少酒,喝得晕乎乎的。<br> 洛泉村的姑娘们才背花鼓,还不敢耽误明天的活计,点着火把走上蜿蜒的山路,一步深一步浅地回洛泉村。<br> 冷风阵阵袭来,吹得树叶沙沙响。铭都嫫车布近半年没有象今晚喝过那么多酒了,乐得手舞足蹈,一路山歌不断,姑娘们和声,一浪高过一浪。<br> 差不多来到他达村,又乐极生悲了。铭都嫫车布铭又是全身冰冷,浑身发抖,咳嗽不止,胃部一阵又一阵的抽搐,一阵又一阵的高烧,牙齿“嘚嘚”地打架。<br> 不一会儿,铭都嫫车布一阵发热,耳朵“嗡嗡”鸣叫,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啪”的一声倒在路边树丛中,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吓得她身后的两个姑娘“啊”一声大叫,姑娘们回过头来,个个惊慌失措,摸一摸铭都嫫车布的额头,烫得似火烧。连忙把厚衣服给铭都嫫车布穿上,轮流背铭布嫫车布往洛泉村赶。<br> 天色渐黑,回到了铭都嫫车布家中,姑娘们七手八脚把铭都嫫车布抬到床上,盖两床厚被子。可是铭都嫫车布还是浑身发烫,满脸通红,咳嗽不止,很难喘气,牙齿“嘚嘚”地发抖,不停地说“冷”。<br> 姑娘们烧着火塘,给梨炭加热,把梨炭放进烘笼里,放在床下,又煮了一碗鸡蛋红糖姜汤给她喝。铭都嫫车布才喘过气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这种病比较严重,洋人叫‘哮喘病’,也是我们这里常说的‘气喘病’。去年6月份在红河发作过一次,要到洋人的教堂里打针才行。嶍峨城里有一座教堂,要到哪儿打针才会好。洋人嬷嬷说我这个病是遗传的,就是父母传给子女的,一代传一代,隔代会很严重。”<br> 铭都嫫车布说完痛苦地闭上眼睛,翻个身就睡了。姑娘们惊呆了,她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教堂,洋人嬷嬷打针?什么是嬷嬷?更不知道嶍峨的教堂在什么地方?<br> 不一会儿,铭都嫫车布忽然有起身,“哇”的一声又把刚喝进去鸡蛋红糖姜汤土得一干二净,“哎呦”地叫了一阵,喝了一碗温开水,倒头又睡了。<br> 姑娘们觉得事态不是一般的严重,她们有生以来没有碰上过,个个神情紧张,惊慌失措。叫来普家的老人和小伙子,安排两个小伙子去弟弟的老丈母家叫弟弟回来。<br>姑娘们赶忙跑过去隔壁问经常去县城做梨炭生意的老普大爹,老普大爹说西关街倒是有有一座教堂,不知是不是铭都嫫车布说的那种教堂?听城里信徒们说哪儿会给病人看病、吃药打针,而且不给钱。姑娘们央求老普大爹套上马车送铭都嫫车布连夜去嶍峨县城的教堂。<br> 老普大爹一听说是铭都嫫车布病了,二话不说,披上外衣,套上马车,五个姑娘一起送铭都嫫车布到县城。<br> 夜黑风高,冷风飒飒。差不多两个时辰的风尘仆仆赶到了教堂门口,姑娘们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熟睡的看门老人,睡眼朦胧,老人看见有人送重病人来,立即开门,叫把病人抬进教堂的医务室里。又转身叫醒洋人嬷嬷。不一会儿,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嬷嬷拿出一根玻璃棒(体温计)叫铭都嫫车布放在腋下,戴上听诊器在铭都嫫车布肚皮上按来按去,又叫两个姑娘过来把铭都嫫车布身上的厚衣裳脱开,拿一块湿毛巾放在铭都嫫车布的额头上,随后又拿一盒大小不等的玻璃管放进水里煮。<br> 过了几分钟,嬷嬷拿出玻璃棒摇一摇,看了一眼说声发热了,要打吊针,等玻璃管煮得差不多,捞出玻璃管,便在玻璃管安一个针头,从一个小瓶瓶抽出绿色的水,把铭都嫫车布的裤子脱下露出半个白白的屁股,姑娘们一声惊呼,很害羞!急忙双手蒙住了眼睛不敢看,但止不住好奇心。嬷嬷拿一个有酒味的棉花球擦了一下,就把针水推进屁股里,拿一个有酒味的棉花球擦了一下拔掉针头。又拿来两个装满针水的大瓶,挂在床头,拿出一个更大的针头,撸起铭都嫫车布的左手,轻轻拍打一下,找到手上的血脉,拿一个有酒味的棉花球擦了一下,就把大针头插进去了,拿有酒味的棉花球擦了一下,拿纱布捆住。随后拿出两颗红色的药丸递给姑娘叫挨开水一起给铭都嫫车布吃下,叫姑娘们随时摸一摸铭都嫫车布的额头,是否发热?嬷嬷转身离开了。<br> 亲眼目睹了洋人嬷嬷治病的过程,惊得洛泉村的姑娘们目瞪口呆,张大嘴巴,几个瓶瓶罐罐就能治好病?世上会有这样的治病方法?若不是送铭都嫫车布来看病,大家从来没有经过,洛泉村祖祖辈辈都是上山挖草药,拿一个黑乎乎的药罐煮,喝上一碗又黑又苦的汤药,一喝就是半年。<br> 一个老年信徒过来说,病人要静静地休养,不要打扰病人,留下两个人守铭都嫫车布之外,随时观察病人的体温之外,其余的可以回家了,我们要关门睡觉了。<br> 弟弟、弟媳连夜赶回洛泉村,全村的普家老人都在自家等候。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听从教堂回家的人说:“彩布师傅已经打针吃药了,手上打大针,屁股上打小针,脱开厚衣裳,拿块湿毛巾放在额头上。现在额头很不发烫了,睡在教堂里啦,暂时没有危险。留下两个人在教堂陪护。我们回家了,要感谢普大爹呢!”<br> 弟弟猜想说:“我妹妹彩布,一生好强,从来不说自己不行,过年后,去总果村跳花鼓舞就大病一场了,一直体质虚弱,干不了重活。这次,她肯定是体质虚弱,被哪个鬼看见了?从小法那回家的路上给哪个野鬼缠上身了?小法那路上的树林很密很深,很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都藏在哪里。这个野鬼的法力很高强,一般人止不住他,要请一个本领好的司娘婆给铭都嫫车布驱鬼作法。人的身体虚弱,很容易被鬼上身。”<br> 随后,点燃三炷香,在呗玛的香坛前,口中念念有词,往门外泼了一碗水饭。<br> 众人见弟弟做完法事后,内片刻轻松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br> 姑娘们叽叽喳喳讲在教堂的见闻,教堂的房顶很高,很宽敞,到处点亮蜡烛,灯火辉煌,里面的人都穿黑衣裳,只有嬷嬷戴白帽子。洛泉村瞪大了眼睛,涨了见识,吊手针、屁股针、小药丸?惊叹洋医跟中医的区别太大了。<br> 夜深了,村里老人们才三三两两离开了铭都嫫车布家。<br> 第二天一早,弟弟、弟媳就赶到嶍峨县城找到了教堂。昨晚守候一夜未眠的两个姑娘回了家。弟弟、弟媳轮流拿湿毛巾捂铭都嫫车布的额头,铭都嫫车布发烧得很厉害,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每天都说胡话,大叫“索玛,索玛!”或者“阿嫫,阿嫫,等我一下,我来了!”<br> 弟弟、弟媳认不得索玛是谁?从来没有听铭都嫫车布提起过,面面相觑。<br> 第三天,铭都嫫车布嘴唇干涸,气如游丝,滴水不进,也吃不进去任何食物。嬷嬷过来跟弟弟、弟媳说:“上帝保佑!我们已经尽力相救了,按你们中国人的说法已经病入膏肓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缘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归宿,请节哀顺变吧!”<br> 弟弟、弟媳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边轮流把铭都嫫车布背回家中。得知消息后,全村人过来铭都嫫车布家里守望她,爱跳花鼓舞的姑娘们泪流不止,抽泣不停,老年人们更是悲痛欲绝。<br> 第二天深夜,从公元1865年走到公元1902年4月,未满40岁的铭都嫫车布咽下最后一口气,香消魂散,一个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就这样病逝了。<br> 全村人给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十里八乡的人纷纷赶来吊唁,出席吊唁的人超过一万多。老妇人们纷纷抹眼泪唱着《哭丧调》,高平村、宝山村、矿山村、丁皎村、小法那村、大法那村的跳花鼓姑娘们按照《笃慕罗思则》和《罗思则兜者波代》祭祀祖先的花鼓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给铭都嫫车布跳了三天三夜的花鼓舞。出殡那天,祭拜的人差不多排出三里,白纸祭幛无数,送了人间最后的一程。<br> 因铭都嫫车布终身未婚,不能认祖归宗,不能埋在普氏家族的祖坟山上,就埋在村子旁边后山的娃娃坟里。没有后代子嗣,没有人立碑,一个隆起的土堆,上面插满了柳条黄纸,一棵摇钱树,一坯黄土埋英才。此山就取名为铭依自克白(汉语:水田上面的山)。峨山县第一个有历史记载的,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巾帼英雄在此长眠。<br> 时隔9年后,公元1911年10月30日(农历九月初九),蔡锷将军领导的云南新军“重九起义”推翻了满清政府在云南的统治,成立中华军都督府。<br> 很可惜,很遗憾。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彝族姑娘铭都嫫车布没有来得及加入革命党,没有来得及理解革命的含义,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革命,却消失在满清政府统治下的暗夜里,烟消云散。<br> 一坯黄土,一座孤坟,一个英灵,一座丰碑。在彝家山寨一座叫铭依自克白的山上。<br>  让峨山彝族人记住了这个曾经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她的名字叫铭都嫫车布。<br><div><br></div><div>——备注:本文参考资料来自于《嶍峨风情》(1986年版)、《云南风物志》(1995年版)、《峨山彝族自治县地名志》(2000年版)、《文化玉溪•峨山》(2015年版)、《峨山彝族掌故》(2016年版)。<br></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笔者后记</div><br> 每当我们翻开峨山彝族人的故事,总有一股沉沉淀淀的感觉,有许多不该被忘记的历史竟被我们不经意间扫进了记忆的尘埃中。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和还有新世纪,时间已经过来了很久。也许今后我们不会记得什么,也留不下什么?<br> 要说,我们对巾帼英雄铭都嫫车布的记忆是缺失的。<br> 洛泉村普家后人讲述:“铭都嫫车布”应该为“铭都嫫彩布”,“彩布”翻译就是衣裳上绣得精美的花朵,“铭都嫫彩布”翻译就是像花朵一样漂亮的出名女人。铭都嫫车布生于清朝1865年农历三月,后来,18岁时怎样替父从军(也有人说是替弟从军)?从军如何女扮男装(蹲下撒尿,军碗护胸)?参加了中法战争,表现勇敢,战功赫赫,当上了女将军。从军13年归来后,十多年来四处传播花鼓舞,未婚患病身亡,无子孙后嗣,还有洛泉村的种种神话传说……。<br> 没有铭都嫫车布参战的故事,何必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又怎样当上女将军?<br> 显然,这构成不了一个花木兰式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巾帼英雄故事。铭都嫫车布在中法战争的经历是缺失的,也许是铭都嫫车布从红河回家后,不堪回首往事,从来就没有跟普家后人提起红河战争?哪怕是一点点生活琐事?要么是铭都嫫车布终身未婚,还是一个“娃娃”,她的经历就值不得记载。或是当时封建的男权主义思想作怪,故意不记录花木兰式的英勇抗战事迹?<br> 所以,要讲述铭都嫫车布的故事,重点必须放在替父从军的时间,唯有从铭都嫫车布18岁到31岁(1883年~1897年)从军十三年的历史里去推敲。公元1883年12月16日中法在越南北部“山西之战”拉开了中法战争的序幕。当时满清政府在云南驻军很少,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有世袭的长官司,长官司有民团,民团根本不能抵押法军入侵,于是临时向云南各地征召了兵勇营。兵勇营从公元1885年3月23日起,跟随冯子材老将军率军从“镇南关大捷”一路势如破竹,到4月底已经收复越南北部文渊、谅山等原清军驻地,西南战争基本结束了。相对福建、台湾的海战的失利,而陆地上的胜利,给满清政府结束中法战争起了关键作用。公元1885年6月满清政府与法国殖民者先后签订了《中法越南边界通商章程》、《中法界务条约》、《中法续议商务条约》等一系列条约,承认越南属于法国的殖民地,清军撤出越南的北部原驻地,开辟云南、广西两省的两个港口作通商口岸。部分兵勇营在越南老街省对岸的临安府的河口渡口驻防,开辟和维护中法通商口岸。1897年在河口设立对汛督办,撤销了河口驻军,归还给当地少数民族世袭长官司管辖。到1904年河口修通了云南省第一条滇越铁路。<br> 铭都嫫车布参加中法战争的历史就应该在这段时间里,这就是她的13年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历史。 <br> 13年的当兵出征,一个女人是如何默默地在全部是男人的军营里待了13年?其困难不想而知。无论怎么说,铭都嫫车布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对面县衙男丁二抽一的征兵要求,面对阿爹年老体衰、弟年幼无知的家庭困难,一个18岁的长女应该义无反顾地担当兵出征的责任,这是何等的勇气?一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女子,战功赫赫,当上女将军。向当时的封建主义思想、习俗发出了挑战。<br> 时代给了我们许多选择,我们在享受智能手机的便捷。我们离开家乡,我们放下了纸质书本,我们离开了录音机,我们离开了录像机,我们离开了电视机,我们还要离开了电脑……,我们渐渐地远离了我们传统习俗,远离了我们彝族的历史……。<br> 这一切,只有我们举杯相聚时的回忆里,各自讲着自己的家乡,各自说着古往今来,多少往事付诸一壶浊酒中,各自淌着泪水,述说自己不该忘记的故事,我们责怪自己的子女不会说彝话,我们责怪自己的子女不懂彝族传统习俗……。但我们唯一不责怪自己,没有很好地记录我们彝族的历史。<br> 我们要记录我们祖先的故事,有责任告诉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有我们祖先艰苦奋斗的痕迹,有了先人的辛勤付出,才有我们今天的日子。要牢记历史,才展望未来。<br> <font color="#167efb">(备注:本人编写的峨山彝族传统民间故事系列有《未嫁姑娘•玛呵妮》、《彝族花木兰•铭都嫫车布》和《花鼓娘娘•睡美人》(待续))</font><br><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编写:杨亮(坡啦坡工作室)</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初稿:2022年5月25日-2022年7月31日</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初改:2022年8月5日-2022年8月31日</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再改:2022年9月1日-2022年9月10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