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花木兰·铭都嫫车布（五）

杨亮

第五章 花鼓盛开

骏马奔驰，一路狂奔。穿过元阳县，到了红河县地界。

这一天中午，天气炎热。来到了路边饭馆旁，铭都嫫车布“吁”的一声叫住马，五人一起下马，店小二赶忙牵住马。

五人来到了饭馆，找好桌子，点好饭菜，要了一壶酒，铭都嫫车布笑眯眯地离开饭桌，说进去方便一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暗红色衣裳的铭都嫫车布出来了，辫子已经解开了，梳理整洁，一个漂亮发髻，低着头，满面春色，笑容盈盈，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模样。铭都嫫车布从今恢复女儿身。

索玛姑娘、张大嘴、水蛇、怪脸特别惊讶，特别意外，眼睛睁得很大，嘴巴都合不拢，完全是目瞪口呆。铭都嫫车布给众人鞠了一个躬，慢慢地坐桌子边说：“小女子铭都嫫车布，给众大哥们请安！我本是一个女人，女扮男装、替父从军13年，今天才跟诸位大哥说明。多谢大家包容，多谢大家照顾！”

铭都嫫车布说起了13年前自己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种种原因，其实，从军的每个人何尝不有一把心酸泪？

怪不得，以前铭都嫫车布经常跟他们讲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大家只是把花木兰从军当成一个故事来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原来如此！一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就在自己身边发生。

张大嘴很惊讶：“长官，这么多年，你跟我们吃住在一起，行军打战，作为一个女人很艰难。我们只是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像极了女人，我们一直没有看出长官是一个女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铭都嫫车布宛然一笑说：“难道你们不奇怪吗？这么多年来，你们个个长胡子，而我一点也不长？你们天天站着撒尿，而我蹲着，我天天背开你们才换衣裳，不敢跟你们一起洗澡，你们就不觉得我有问题？”

“哦，原来如此！怀疑是一直在怀疑，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呀！我们一直以为你年龄最小，不会长胡子尼，可是在嶍峨县城训练时，我们以前跟踪过你很多次，就是没有发现你是一个女人。” 张大嘴、水蛇、怪脸相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以前铭都嫫车布奇怪的动作一幕幕出现在他们眼前，蹲下撒尿、胸前栓碗等一系列很女性化的趣事。

“这些年，我骗了你们。男人站着撒尿，女人蹲着撒尿。这10多年来，在战场上，我骗了你们这些大男人跟女人一起蹲着撒尿。为了不让你们看出我是一个女人，行军路上，我还拿碗罩住胸口，你们个个学着我。哈哈……!” 铭都嫫车布爽朗地大笑了。

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一起大笑，索玛姑娘听得莫名其妙，很惊奇看着铭都嫫车布，急切想找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以前日夜思念的男人，今天变成了一个女人，索玛姑娘很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前几天自己还跟他一起回家，还想嫁给他。想到这些，此时的索玛姑娘羞愧难当，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大家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男女之间的拘束。无论是男是女？毕竟一起生活了13年，有了浓浓的战友情。

铭都嫫车布对索玛说：“这两年来，我一直把索玛当成我妹妹，去年在街上遇见索玛，我不想让你伤害，我就想保护你，就留在军营里。索玛妹妹，我就是你的姐姐。要吗？”

索玛姑娘得面对现实，深情地说：“你就是我的姐姐。一辈子都是！”

铭都嫫车布说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其实，当兵出征前我已经订婚了，未婚夫就是高平的柏雄鹰，他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我们两个在‘跑花山’认识的，本来说好第二年成亲，没有想到我们俩当兵出征，在嶍峨县城的练兵场上相遇了，我们两人不敢说话，你们知道吗？本来两家人想等战争结束，我们俩就结婚。没有想到攻打谅山时，他就战死了，我披麻戴孝，给他了立碑，大家都认得了。柏雄鹰死后，我觉得天塌了，根本不想活下来，每天只想杀红毛鬼报仇给他报仇。所以我奋勇杀敌，杀死一个红毛鬼，觉得柏雄鹰在帮我，他在天上望着我，心里轻松了一些。刚从越南回来河口那几年，我的心还留在凉山陪着柏雄鹰，每天晚上他都会来跟我说说话，天亮才走。可以说，这些年我心里很坦然，心里空荡荡的。”

铭都嫫车布又说：“记得8年以前，我们驻防河口的第4年。有个昆明来河口的老官员，我跟他说起柏雄鹰战死的事，他很喜欢《易经》、《周易》、《黄帝内经》等这些古书，他叫我有空多看书，书会给自己一些人生的启迪。他跟我说：‘失去的回不来，得到的要珍惜。去世的人，我们要缅怀；身边的人，我们要珍惜’。他离开河口时，没有拿走一样河口的土特产，他跟我说很多人就是被人情世故害了，本来自己不贪，却被送礼坏了名节。‘不负他人，不辜自己，一生清清白白’。以前收的礼物，我全部放在军营里。所以，我叫你们天不亮就走，就是这个原因了。一方面，战友送战友，两眼泪汪汪，我心软，我会很难过；另一方面，又会有很多人送礼，坏了我们的名节。”

铭都嫫车布又说：“这些年在河口驻守，我想开了，人世间的恩恩怨怨，就连朝廷的恩怨，也是转眼就会过往云烟。想当初，我们还在越南跟红毛鬼拼个你死我活，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两个月后，我们来到河口驻防，却要保护那些红毛鬼，我恨死他们了。今天，河口繁荣起来了，生活越来越好，他们今天开采矿山，给百姓有活路，今后还要修铁路，这不是帮助我们吗？我们保护他们12年了。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铭都嫫车布接着又说：“其实，我在越南拼命杀死的红毛鬼，我也就杀死了27个红毛鬼，想一想，还没有在河口枪毙的人多，你们可能跟我一样的想法，我们为什么要杀那么多同胞呢？他们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同胞？他们为什么要违法乱纪？为什么有那么多老百姓当了土匪？是我们严格执法有问题？是不是世道出了问题？”

沿着官道，两天后来到了红河县城。县城的面貌焕然一新，迎街的房子都是重新翻盖的，街上商铺林立，招聘迎风飞扬，药铺、缝衣铺、旅馆、百货铺等纷纷开门营业，毛驴干巴、羊肉汤锅、过桥米线、蒙自年糕、建水狮子糕等各种小吃，应有尽有。花枝招展的花腰彝姑娘，彪悍的汉子腰间挎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卖菜的摆了一条街，“豆腐，豆腐，鲜新的豆腐”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角卖臭豆腐摊多起来了，臭豆腐烤煳的香味飘入每个人的鼻孔。附近村子的人趁农闲来城里等待卖工的，也有外地人在街上乞讨的。过路的人匆匆忙忙，没有以前一样慌慌张张。

10多年了，红河人早已经没有人认得出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等人，曾经他们在这儿驻防过8个月，曾经在这儿剿匪首王麻子，曾经跟相处很融洽。一行人牵着马慢慢走在街上，东张西望，什么都新奇，坐在铺子里的人、街上蹲着的人还是异样的目光望着路过的5个陌生人。

转了半天，在街转角，索玛姑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索玛姑娘急忙走过去辨认，仔细一看，看见脸上右眉毛的刀疤还是很明显，那是少年时拿镰刀比武受伤的，就是传说10年前死于河口战乱的索玛哥哥就站在眼前，索玛哥哥正推着手推车沿街叫卖刚刚出炉的水豆腐。

索玛激动万分，立马跑过手推车前激动大叫：“阿哥，阿哥……！”

索玛哥哥抬头迷茫地望着迎面跑过来一个花腰姑娘，揉了揉眼睛，听到了一口熟悉的红河彝族口音，从脸型依稀认出了索玛妹妹幼小的模样。

“阿妹索玛，阿妹索玛……！” 索玛哥哥激动得放开手推车站起来。

“阿嫫，阿嫫呢……？阿嫫在哪儿？”索玛哥哥激动又问。

索玛的哥哥名叫索郎，10年前索郎并没有死于战乱，而是被抓去当兵出越南了，撤退回国一直驻防在屏边，3年前退役后就折回红河老家，看见老家烧成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比一个大人还高，10多年没有人住过，以前的邻居也不知去哪儿了？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阿嫫和妹妹索玛。索郎哭干了眼泪，花光了军营发的盘缠，有时饿得奄奄一息，就喝一口山泉水，拿一根棍子作打狗防身，夜晚睡在山洞，像疯子一样到处找，或者帮人家收割稻谷，换一顿饱饭，断断续续的，几乎找遍了红河县的每一个村庄。

最后，索玛来到红河县城，饿得奄奄一息，被一位卖豆腐好心的老伯收留。风雨无阻，每天跟着老伯推着手推车在街上叫卖，难说这样会遇见村里的熟人，遇见了村里的几个人，四处打听，就是不知道索玛和阿嫫流浪到何处？

老伯见索郎心地善良、吃苦耐劳、干活不嫌脏、不嫌累，早出晚归，像一条勤劳的老黄牛。早上拉着手推车卖豆腐，晚上回来磨黄豆煮豆腐。老伯吸水烟筒望着索郎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老伯家女儿刚刚满17岁，尚未婚配，女儿也很喜欢勤劳的大哥哥，经常含情脉脉地注视索郎，善良的索郎手足无措，生怕辜负17岁的姑娘，毕竟他已经25岁了，而且没有家，颠簸流离，自己离家讨生活10年多，一分钱也没有挣到，找了3年多，希望渺茫，至今还没有找到阿嫫和妹妹索玛。心里无比焦急，内心一直流血。

老伯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每晚夫妻俩反复商量，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以后养老送终还要靠女儿，也不宜远嫁。现在兵荒马乱的找一个好婆家很困难，不如招一个倒插门的女婿。一年后，请亲友作证，索郎便跟老伯的女儿成亲，作了一个上门女婿。

18岁的索玛姑娘长得亭亭玉立、面容洁白、身材匀称，索郎当然很快认不出，索郎离家前索玛姑娘才6岁。索玛姑娘拉着索玛哥哥连忙引见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等4人。

回索郎家的路上，索玛低声告诉索郎说去年夏天阿嫫就在河口病故了，被铭都嫫车布、张大嘴等人买了一口棺材安葬在河口山上，给她立了一块石碑。

索郎听了大声哭起来，立即给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4人下跪致谢，说：“自己是不肖子孙，光光顾自己，为什么要出门讨生活？没有好好在家孝敬阿嫫，也没有见上阿嫫最后一眼。真的不孝顺！”

一场满清政府与法国的战争，改变了两个国家的命运，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改变了多少家庭的处境。多少人悲欢离合，多数人命丧黄泉，多少家破人亡。

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和怪脸在索郎家呆了5天，热情好客的花腰彝人是不会让远方的朋友轻易走，地主之谊一定要尽。

索郎带着5个人来到自己的新家，老伯听说今天索郎兄妹在街上遇见了，听说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四个人陪同从河口过来，十分高兴！又听说四人还是索玛姑娘的救命恩人，急忙要给四个人跪下感谢，张大嘴赶忙扶起。老伯赶忙迎进家里，递上水烟筒给张大嘴、水蛇、怪脸，拿一些干柴，点燃火塘，烧开了一铜壶水，每人来一碗彝族烤茶。

彝族人家里来贵客如过大年，如同汉人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连忙安排儿子杀鸡宰鸭，烤了一只小香猪，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烤了很多臭豆腐，炒了各种新做的豆腐，还叫来了左邻右舍，轮番给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4人敬酒，彝族人喝酒不能没有酒歌？铭都嫫车布一展歌喉，一首首敬酒歌飘满屋，张大嘴、水蛇、怪脸第一次听见铭都嫫车布唱歌，大为惊讶！索玛及村里人也不示弱，一首敬酒歌接着一首，喝醉了太阳，喝出了月亮，满天的星星也喝醉了。无论花腰彝人、还是纳苏彝人，喝酒唱歌的习俗是相通的。

歌声醉宾朋。一碗酒接着一碗酒，一醉方休，今晚月儿特别圆，自当兵出门后没有如此喝得痛快！就连不轻易喝醉的铭都嫫车布都有些飘了。

听说是10多年前战乱时，曾驻防红河县城的嶍峨官兵来到老伯家，还是嶍峨聂苏彝族人，曾经打死了臭名昭著的匪首王麻子。周围的花腰彝族乡亲特别热情，今天吃这家，明天吃那家，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招待不停。

这一场盛宴还惊动了当地衙门，捕快（备注：捕快为捕役和快手合称，产生于原始社会末期奴隶社会前期，捕快身着便装，腰挂标志身份的腰牌，怀揣铁尺、绳索。负责缉捕罪犯、传唤被告和证人、调查罪证）回来报告红河县令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河口大名鼎鼎的哨官铭都嫫车布身着一身黑衣便装就在村子里大吃大喝，一起唱山歌。
难道河口的官员暗中参与了这次活动？怎么县衙还不清楚？以为铭都嫫车布来暗访了。红河县令伤透脑筋，万一临安府官员以“知情不报”怪罪下来？头上的乌纱帽？
县令立马换上官服，顾不得叫上随从，急忙走路赶来，亲自登门拜见铭都嫫车布。一年以前，为了抓捕狗棍子及其三个外村人，铭都嫫车驻扎红河县衙一段时间。红河县令对说话不多的铭都嫫车布，敢深入虎穴、临危不惧、雷厉风行的作风甚是佩服，连夸具有大将风范。没有想到今天再次见到的铭都嫫车布是一个长发飘飘的红衣女人，甚为惊讶！
铭都嫫车布把当年如何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事说了一遍。
红河县令大吃一惊，差点惊掉了一双眼珠，揉了揉眼睛，才相信眼前的现实。伸出大拇指连续称赞说：“当初长官身穿官服就威风凛凛，没想到还是一个花木兰式的女中豪杰！”
红河县令三番五次邀请铭都嫫车布到衙门的驿馆住下，皆被铭都嫫车布婉言谢绝：“父母官大人！民女现在已经退役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平民百姓，很不适合住官府驿馆。”
县令想宴请一次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没有成行，送来了许多红河县的土特产，皆被铭都摸车布一一谢绝。
至此，铭都嫫车布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故事传开了。
消息传回了河口，说驻军营官铭都嫫车布是一个嶍峨尼苏彝族女人，那么厉害的长官竟是一个弱女子！12年来竟然没有人看出来，铭都嫫车布武功高强、办事果断、锄奸扫恶、不欺负百姓、从不向强权低头。百姓们惊讶伸得出了拇指，小混混们惊讶得伸出了舌头，江湖人士们惊掉了大刀，自以为很了不起，比武还打不赢一个女人，满面羞愧，不好意思混江湖，轰动一时。有河口文人编成故事，给在茶馆里讲评书的人说，河口人以有铭都嫫车布这个巾帼英雄而自豪。
第6天早晨，清风微凉。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和怪脸告别依依不舍的索玛姑娘。索玛姑娘泪流满面，“呜呜”地抽泣着，紧紧地抱住铭都嫫车布说：“阿姐，没有遇见你，我活不到今天，你帮找到了我哥哥。以后有空，一定要来红河看我。好人有好报，我每天为你祈祷，祝好人一生平安！万一今生我无法报答你了，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铭都嫫车布擦干了索玛姑娘的眼泪，说：“阿妹，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你看，世道太平了，生活安定了。以后找一个好老公，打扮得漂漂亮亮嫁了，和和兴兴过日子！”
索郎、索玛姑娘一家人送到城外的凉亭，四人喝一碗饯行酒。索玛姑娘情不自禁的“哇哇”大哭，四人拍拍索玛姑娘的肩膀，依次跳上马。四骑红尘飞驰而去，四人早已归心似箭。
索郎、索玛姑娘一家人一直站在凉亭里，直至看不见四人身影，缓缓升起的阳光洒满了索玛姑娘。

　　不到一天，四人就来到了通海县城，四人找到住宿后，便漫步在通海城。

　　通海是滇中历史悠久的古城之一，临水依山，面对波光澄碧的杞麓湖，背靠群峰叠翠的秀山。清代诗人钱南园《雨宿通海》：“孤城临水背依山，忆在江南烟雨间”。根据史料记载，杞麓湖在唐朝称“海河”和“通湖”，杞麓湖是一个断层陷落形成的湖泊，湖泊长轴呈东西向，属南盘江水系，古代的杞麓湖占据了整个通海盆地，大头鲤鱼、魿鱼为杞麓湖的土著鱼类。新石器时代有人类在杞麓湖畔繁衍生息；公元前298年楚国将军庄蹻在滇池南岸建立古滇国，通海、河西属当时的古滇国；汉朝开设了“麊泠水道”（即西南丝绸之路的一支）；唐朝设置“通海都督”，开设“通海城路”。南诏时，通海都督统辖滇南地区；公元937年（后晋•天福二年），晋高祖（石敬瑭）的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联合三十七部，起兵灭杨干贞的大义宁国，建大理国，通海属大理的郡治所在地，为滇南军事、政治要地；公元1276年（元朝•至元十三年），元世祖（忽必烈）建“都元帅府”，设临安路，统辖今红河、文山、越南等，有蒙古人迁徙定居，初建通海县；明朝设置“通海御”，戍兵屯田；清朝年间，各种手工业兴起，成为滇南货物集散中枢，海外物资集散运转，商贸交易活跃而在云南著称。多民族文化的交融让通海文化底蕴更加深厚，特殊的地理自然条件成就了通海有“礼乐名邦”、“秀甲南滇”、“冠冕南州”的美誉。 通海的银器饰品很有名，逛通海街不可不买，精心挑选一份带给家人是不错的选择，通海的酱菜、甜白酒、炊锅，独特的风味不可不尝，九龙糕点店的豆末糖、绿豆糕等早就名扬天下。

　　第二天早晨，白雾茫茫，店家说今天正巧是通海文庙举行敬孔子之礼。四人不顾手冷脚僵，赶快到秀山（原称杞麓山，对面的湖就叫杞麓湖）脚下的文庙观礼，袅袅青烟，一群学童，排列方队，衣冠楚楚，书声琅琅，教师朗读，祭拜孔子。儒家文化在通海代代相传了二百多年。通海文庙始建于元朝，公元1731年（雍正九年）扩建才有今天的规模。清代曾培养出了朱嶟（礼部尚书）、董玘、董健、书法家阚祯兆等名人。
　　午饭后，四人登上秀山。远眺碧波荡漾的杞麓湖，碧波荡漾，渔船竟渡，岸边杨柳依依，农舍炊烟袅袅。到了秀山的涌金寺烧香拜佛，祈福平安幸福，家人安康。在侧殿旁的宋柏树下，插土焚香，四人就结拜为异性兄弟，今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每年小聚一次，每三年大聚一次，子女以兄弟、姐妹相称。学古人桃园结义，按年龄排序，尊怪脸为大哥，张大嘴为二哥，水蛇是三哥，铭都嫫车布最小为四妹。笑称“半老倌、老姑婆（备注：未嫁姑娘）四人结异性兄弟”。

据史料记载，通海秀山与昆明金马山、碧鸡山、大理点苍山同列云南四大名山，素有“秀甲滇南”的美誉。有三元宫、普光寺、玉皇阁、清凉台、万寿宫、斗天阁、涌金寺、白龙寺等古建筑，古建筑群始建于公元前82年（西汉•始元五年），大规模兴建于唐朝，曾是佛、道、儒三教活动胜地。普光寺始建于公元1249年（南宋•淳佑九年）即大理国道隆十一年，普光寺含置观堂、畔富祠、畔富塔、洗钵池等古建筑，普光寺存有公元1377年（元朝•宣光七年）的“ 普光山智照兰若记”石碑。涌金寺俗称“大顶寺”是秀山位置最高的建筑，修建于宋朝宗嘉熙（公元1237-1240年）年间，因山势如佛家所说“地涌金莲”而得名，寺中的宋柏、元杉、明玉兰被誉为“秀山三绝”。秀山匾联碑刻有二百五十余块，有“秀山轻雨轻山秀，香柏鼓风鼓柏香”等名联，素有“匾山联海”、“碑林”之称。

两天后，四人风尘仆仆地从曲陀关出现在研和村茶马古道上，曲陀关素有“甜白酒之乡”的美誉，哪儿的井水特别甘甜，酿出来的白酒味道最好，香甜可口，吃了赞口不绝。沿途昆明到普洱、西双版纳的马帮南来北往，“叮当叮当”，领头马的铃声特别响。镖师们警戒地望着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等四人，因四人腰间挎着一把腰刀，似乎把他们当作了道上劫匪的探子。铭都嫫车布很无辜地笑了一笑，给马帮一行让了路。马帮绝尘而去，四人慢速度家乡。
进入河西县的地界，铭都嫫车布说起了河西、嶍峨两个县令分界的趣事，以前两县边界不清，常发生征税纠纷，两个县令坐下谈判，说好两人明天从各自的县衙出发，两人相遇了就依次为界。嶍峨县令喝一晚的玉林泉酒，醉得醉生梦死。第二天天亮才起床，才骑马走出东关厢大桥，河西县令早就到倪江河岸的三家村，嶍峨县令十分惭愧，脸呈猪肝色，两人就规定两县以猊江为界。所以，古人就有“喝酒误事”的说法。
深冬寒冷，冷风飒飒，阳光暖暖。研和坝子里，田间还有许多忙碌的身影，低头弯腰栽种麦子、油菜，小孩拉着水牛河边饮水。冬天要走了，春天还会远吗？

一天到晚，树荫多多地方歇歇脚，山箐里喝一口山泉水，四人走走停停，从五里箐来到了嶍峨县城。
四人就在东关厢街头找了一家旅馆开两间房住下来，洗漱完毕后，便在东关厢街找了一家饭馆吃了一顿牛肉汤锅，要了四碗玉林泉酒，兄弟四人端起酒碗就干，一连干了三碗，四人的酒性正酣，今夜一醉方休，明日各奔东西。
当时的嶍峨城，人们的思想还很守旧，还没有河口人那么解放，虽然见过洋火柴、洋钟、洋表等都是稀罕的外来物，人们还根本晓不得铁路、火车之类，大庭广众面前，很少见得到三男一女同坐一桌一起喝酒，有人三三两两远远地不停观望、指指点点。
醉熏熏的一个老人歪歪倒倒走到桌子边来，劝说四人分开吃饭，说嶍峨城是孔孟圣地、礼仪之邦，尊祖宗重习俗，男女同坐一桌吃饭是伤风败俗的事。酒糟鼻的老人醉眼朦胧，60多岁老人是东关厢有名的老学究，没有人知晓他的姓名，就记住了大号。自称：“自幼饱读诗书，三皇五帝，四书五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号“东关街一醉仙”。整日无所事事，混迹于东关厢一带，见饭馆里有人闲聊，便凑热闹，别人盛情邀请入座，高谈阔论一番，蹭一口酒喝，添一碗饭吃。
老学究以前家底殷实，年轻时考中秀才，被街坊邻居以为是英才，到临安府考试，屡屡失败。成家后在一家私塾教书，也培养出几个秀才，名响嶍峨两江。后进官府开办的学堂教书，常常喝酒误事，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女儿无钱医治病死，老婆多次跪求无效，跟一个赶马人跑了，家里仅剩的钱财被席卷一空。外边喝酒欠债很多，一间私塾被典当，被迫卖祖房来抵债，兄弟二人失和，上台对簿公堂，吃官司失败，被赶出家门，无奈流落街头，左邻右舍怜悯，靠旁人救济度日。
老学究站在桌子旁，如同高僧入座，高宣佛号，礼义廉耻，四书五经，唠唠叨叨，听得不耐烦。铭都嫫车布站起来，很礼貌跟老学究道歉，说他们吃完饭就走了。
老学究不依不饶，指手画脚，吐沫四溅，理直气壮，得理不饶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说自己德高望重，在东关厢一带没有人不听的，自己终身立志，要专门惩罚那些背宗背德、伤风败俗之人。依往常的经验，老学究的声音越大，就有人私下悄悄地递一些碎银子给他，请他多包涵包涵一下，多多当代，就一了百了。今天违规犯科的人居然不懂规矩，就是不递一些碎银子给他。
老学究早就气喘如牛，红光满面，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老学究的说话声更大，连过路的人都停下来观望，所有喝酒吃饭的人都听见了，纷纷转过身看着四人，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等四人觉得老学究说得有些过分，
铭都嫫车布很清楚，继续跟老学究理论不会有什么结果，有理说不清，不如快刀斩乱麻。铭都嫫车布抽刀一挥，割掉了老学究的花白胡子，花白胡子被风吹飞散。
老学究没有想到铭都嫫车布会来这一招，红眼睛一眨，酒糟鼻一凉，整个人吓呆了，魂飞魄散。花白胡子被割，读书人的奇耻大辱！脸色顿时阴了下来，随即转身离开。
好戏正刚刚上演，围观的人和吃客不愿意回头，大家都知道东关厢大名鼎鼎的“东关街一醉仙”老学究会肯定不依不饶，肯定不会服软。
不一会儿，半截花白胡子的老学究带着十多个手持棍棒的东关厢人过来。大摇大摆，大吵大叫，气势汹汹，不可一世，说要公开维持社会秩序，摆出一副要群殴的架势。
铭都嫫车布四人坐在桌子旁不动，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似被提着脖子一样伸出脑袋，人们对城里时常发生的多数汉人群殴少数彝人的事件，屡见不鲜，也很欣赏、很享受这样的群殴场面，图个热闹。有些人拼命叫喊，希望群殴的人快点动手，不要影响自己回家吃饭。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
三个捕快匆匆赶过来。

看见嶍峨捕快过来，手持棍棒的人声音更响，凑热闹的人的声音更加大，山雨欲来风满楼。
往常捕快只会在一旁观看，评头论足，点拨关键，等到群殴结束了再抓几个瘦弱的人关起来，敷衍了事。这些年，嶍峨县城很少有罪犯被枪毙，怀疑参加革命党被砍头的很少，鸡毛蒜皮、小打小闹的事倒是很多，众人起哄闹事的天天都有，图个旁观者看热闹，省得生活如同一杯白开水一样无味。
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等四个人慢慢地站起来，抬头警惕望了一下四周，看一看有没有出头鸟？铭都嫫车布挥一挥手势，用眼神稍了一眼三人，张大嘴、水蛇、怪脸得令，四人相互望一眼心神领会。望着面前的三个捕快，看一看他们怎么解决？
突然，一个年长捕快赶忙上前来给四人鞠躬，高兴地大叫：“怪脸大哥，张大嘴，水蛇，你们回来了！”
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抬头一看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毕竟多少年没有见过面。
“怪脸大哥，张大嘴，水蛇，你们记不起我们3个啦？当年我跟你们一起到越南打战，还在河口驻防过，现在我们有12个人在衙门作捕快。”年长捕快高兴地说。
这一下，轮到旁边的众人目瞪口呆了。一个年长的捕快站上来对围观者说：“诸位看官，他们3个人在越南打战的官兵，知道吗？以前在越南打战，现在驻防河口边境，有洋枪洋炮，多大的越南城都被攻下来了。一个小小的嶍峨城，还不够塞牙齿缝，你们惹得起吗？今日他们三个人来东关街吃饭，没有什么可围观的。大家散了，散了！”
张大嘴指着铭都嫫车布说：“她是我们的长官铭都嫫车布，高平洛泉村人，我们3个是她的护卫。”
围观的众人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清了穿女人服装的人原是最大的军官，当心被牵连，小声议论，三三两两散开了。
拿棍棒的人听说了4人皆是军官，嚣张气焰顿时熄灭下来，一时气瘪了，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个人还是军官，万一发生火拼，说不定嶍峨兵营的士兵端着洋枪跑出来，事情就闹大了，更讨不到任何便宜了，吃不了要兜着走。拿棍棒的人恶狠狠地瞪了老学究一眼转身离开。
半截花白胡子的老学究惊得目瞪口呆，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知趣地慢慢散开了。
见围观的人散开了。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怪脸跟3个捕快打招呼，又重新坐下来，添碗加筷，再来一盆牛肉汤锅，牛肉干巴，提上一壶玉林泉酒。
铭都嫫车布的女性着装让3个捕快很吃惊，张大嘴说铭都嫫车布本来是一个女人，就把铭都嫫车布女扮男转、替父从军的事说一遍。3个捕快很佩服五体投地，连忙给铭都嫫车布鞠躬。
铭都嫫车布问：“捕快大哥，城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年长的捕快赶紧说：“以前经常发生汉人群殴彝人，抓几个人就平息了。可是抓回去了，又被衙门长官要求放人。这儿是汉族人的地盘，我们彝族人生活很艰难，我们左右为难，很难办事。”
铭都嫫车布说：“这样，怎样保证治安呢？”
张大嘴又问：“要衙门干什么？不维护公平、正义，不维护老百姓的平安？”
铭都嫫车布想了一下说：“河口也有混混横行，被我教训了一顿，改邪归正了。河口开了矿山，今后，听说还要建铁路通火车。河口人心安定，经济繁荣，来做生意的人很多，地方很平安。”
水蛇不解问：“为什么我们彝人不能在这儿吃饭？”
年轻捕快说：“城里人很少见男女在一桌吃饭，汉人自古有‘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习俗。嶍峨城里绝大部分是汉人，遵从汉族的风俗较多，而城里的汉人老古板特别多，老学究也特别多，看不惯男女一桌吃饭的也很多，男人可以上桌吃饭，女人不能上桌吃饭。所以，有一些误会！”
水蛇说：“我们老家，女人给男人盛完饭后盛自己的，可以同坐一张桌子吃饭呀，男男女女还一起喝酒唱歌尼。汉人的习俗很奇怪！”
年长捕快说：“这些年，还算好一点，不管男女可以上饭馆，就是不允许男女人同坐一桌。”
铭都嫫车布想了一下问：“你们退役后，还过得好吗？”
　　年长捕快沉思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一起退役的一百七十多人，又有80多人折回去当兵出征了，不知到什么地方？有的到了保山，前几年退役回家的说，差点跟英国人打战，他们跟周尚武副总兵赶到那儿，天气恶劣，毒气很浓，英国人吓跑了。我们回来后，大部分种田地，大部分人成家了，就是挣不到钱，还要上税，没有剩下几个子儿。没有办法，县衙招捕快就报名了，比当兵多了几个铜钱，这样差不多七、八年了。官场上很复杂，关系网很大，什么时候得罪人也不知道，没有军营那么单纯，谈不上好不好。老人要赡养，娃娃要读书，什么都离不开钱，只有忍着、熬着。”
　　铭都嫫车布拱手说：“我们4个人已经退役了，我们差不多在军营里待了13年，开枪杀人很在行，维护治安还行，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做，若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三位捕快多多当担！”
　　年长捕快站起来向铭都嫫车布鞠一个躬，说：“长官，我很敬佩您！一个女人在男人的军营里待了13年，还当上驻军最大的营官，一个女人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长官，您功夫很好，洋枪又很准，嶍峨县衙缺少您这样的人才，即会功夫，又会带兵。今天我们的县令爱才如渴，绝对会重用您，不如你来我们的捕快队。不过，目前我们捕快队还没有洋枪，完全要靠自己的脚手。”
　　铭都嫫车布说：“谢谢了！我不想当差了，这么多年，我很疲劳了。这几天，回家的路上，才得好好放松一下。我这个人很赖，想在家里好好孝敬阿爹阿嫫。栽菜种地，不受任何约束，多好！”

第二天早晨，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四人依依惜别，微笑着说多多保重，以后常联系。
铭都嫫车布他们刚离开，嶍峨县令穿着官服就急急忙忙跟着三个捕快来到了旅馆，老板笑眯眯地告知四人已经早早离开。
年长捕快说：“铭都嫫车布是高平洛泉村人，功夫很厉害，枪法很准，善于带兵，河口驻军的最高长官。”
　　县令回头说：“古往今来，从花木兰替父从军起，每个朝代都有很多巾帼英雄。老佛爷（慈禧太后）不是一个女人？当今国家的大事都是老佛爷说了算，女人的聪明才智不输于男人，女人能顶半边天。铭都嫫车布是我们嶍峨县的一个巾帼英雄，还董汉话、还读过书，不世之才。听说洛泉人自古习武的习惯，抵抗土匪、强盗，个个武功了得。古代有‘三顾茅庐’，我也求贤若渴呀！我们要快一点。不然，铭都嫫车布要被军营抢了，我们就只能拍大腿了。”
　　铭都嫫车布、张大嘴、水蛇3人一起策马奔驰，来到大鱼塘村的赤子崖“威震遐荒”四大字下。铭都嫫车布指着“威震遐荒”四个大字给张大嘴、水蛇讲述了邓子龙将军的事迹，自己早就对“威震遐荒”四个字刻骨铭心，说从小就是看见四大字才立下当兵出征的愿望，刻苦训练功夫、练习射弓箭。
清风徐徐，秀发拂过铭都嫫车布的脸庞，捋一捋额头前的长发。铭都嫫车布又说：“今日从军营退役回来，望着望着四个大字，不一样，内心依然感慨万千。”
“邓子龙将军云南边陲南征北战12年，两次打败了入侵缅甸的侵略者，镇压了各地地主武装叛乱，招降了多少地主武装，稳定了边疆，又镇压多处揭竿起义的民众，公元1591年（明朝•万历十九年），平息了彝族人普应春的起义，在鸣鼓营周围创建了一个新平县城，‘以镇抚夷众，名曰新平’。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家破人亡？真是古人说‘一将成名万骨枯’”。
一路上，铭都嫫车布又说起自己：“我们一起当兵出征13年了，从1884到1897年。虽然没有南征北战，打了一年多的战，从广西‘镇南关大捷’到‘文渊之战’、‘谅山之战’、‘太原之战’等一系列战争，我们收复了越南北部的领土，我们皆是奉命出国抗击法国侵略者。为了给战死的战友报仇，我杀了27个红毛鬼。后来驻防河口12年，艰辛万苦，咬紧牙关，从不毛之地建立商铺林立的河口，我付出了许多，我带领着队伍，爬山涉水，翻越万水千山，千辛万苦，抓捕了多少土匪强盗，奉命枪毙了20多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强盗，改变了河口一带匪患成灾的局面；调解了多少次的部族械斗？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挽救了河口的混混们，救索玛姑娘于跳出火坑。而我的未婚夫柏雄鹰在谅山战死了。这些岁月，13年当兵出征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回到家后，又回到人生的新起点，要怎样过一生？”
在高平村的岔路口，铭都嫫车布与张大嘴、水蛇二人挥手告别，生怕自己忍不住流泪被二人看见转身就走。张大嘴、水蛇站在那儿，直至看见铭都嫫车布的身影消失在松林中，二人转身过他达村（彝语 塔哒 大黑山岭上长满松树坡边的村寨，清代建村）去了总果村，再从山岭顺坡下到岔河谷。
孤独的铭都嫫车布一人单骑，一路上泪流满面。往事转眼成烟，烟消云散，眼前的一幕幕过往皆浮云，什么都会失去，什么也留不住。也许，这就是人生。
阳光暖暖地洒洛泉村山顶上，临近吃午饭的时刻。看见了熟悉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铭都嫫车布心中的阴影一扫而光，仿佛回到童年时代，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铭都嫫车布停止悲伤，万分激动，心里像花儿一样绽放。虽不像儿时那样激动得奔跑，她记住这里的每一滴露珠。
远远看见村旁边那棵高大的万年青树，不知为什么？树顶已经断裂干枯，也许被雷击削掉了，不像13年前那样枝繁叶茂，鸟儿鸣叫，只有树干中间的叉枝还绿叶茂盛，像极了一个秃顶的老人。以前家乡的象征树已经衰老了，今后站在树顶可能已经看不见滇池里白帆竞渡的景象。
田地里劳作的人远远望见一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女人骑着一匹枣红马缓缓走在来洛泉村的乡间小路上。大家觉得很新奇，洛泉村地处偏僻，往常很少有外人进来，纷纷站起来观看。一般情况下，洛泉村很少有人骑马回村的，人们一般赶一匹毛驴驮着两袋梨炭去嶍峨县城售卖。
铭都嫫车布看见了低头挖地的普大婶，跳下马打招呼：“普大婶，普大婶……!我是铭都嫫车布，我回来了，回家吃午饭了。”
普大婶早已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弯腰驼背，揉了揉眼睛，辨认出了骑枣红马的是13年未见的铭都嫫车布，激动不已，放下锄头从地里跑出来兴奋的大叫：“哎呦，哎呦呦……！铭都嫫车布，侄女铭都嫫车布回来了！”
从公元1883年冬天到公元1897年春天，洛泉水村唯一一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13年的铭都嫫车布终于回来了。树上的女儿叫喳喳，往日静悄悄的洛泉山谷如同炸开热水锅。
不一会儿，人们很兴奋，一群地里干活的人围着牵马的铭都嫫车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看一看13年后的铭都嫫车布是否少了一根头发？脸模样变了没有？
无论如何，原来 “野小子”铭都嫫车布真的如她当年时所说的那样，骑着高头大马回家，可以光祖耀宗了，会不会家庭富裕发达呢？
路上喜鹊叫喳喳，一行人簇拥着铭都嫫车布来到了铭都嫫车布的家
铭都嫫车布看见自己的老家已经破败不堪，内心一阵阵悲痛。远远望见了家门口吸水烟筒的阿爹龚吉吉，阿爹龚吉吉的腰杆比13年前还弯，相差不多可以折起来，老树皮一样的皱纹密密麻麻，双眼充满爱意，满脸幸福地在家门口照看两个孙子满院子乱跑。迷迷糊糊的望见一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女人走进自家的门，想站起来询问什么事？
拴好枣红马的铭都嫫车布轻声叫他：“阿爹，我回来了！”
68岁的阿爹龚吉吉已经老态龙钟，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看清楚女儿铭都嫫车布平安回来，丢掉水烟筒在一边，望着女儿，禁不住老泪纵横，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
此时，面对自己的女儿铭都嫫车布，阿爹龚吉吉竟是无话可说，当惊受怕的13年啊！无时无刻的牵肠挂肚的13年。
两个孙子停下跑动惊奇抬头望着，一个穿暗红色衣裳的女人牵一匹枣红马走进来，铭都嫫车布望着可爱的两个小孩微微一笑。
阿爹龚吉吉叫两个孙子：“快叫姑嫫（汉语：姑妈），快叫姑嫫！你们的姑嫫当兵出征13年回来了……!”
两个侄子发出稚嫩的声音：“姑嫫……！”
“哎……！两个小乖乖。” 铭都嫫车布兴奋得蹲下来拉住了两个侄子的手。
正在厨房做饭的阿嫫听见熟悉的声音，多少个日夜魂牵梦绕。满头白发的阿嫫跑出来门口，日夜思念的铭都嫫车布，牵肠挂肚的女儿出现眼前，阿嫫控制不住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哇哇”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儿，弟弟和弟媳一起回来了。弟弟看见姐姐铭都嫫车布在家，十分高兴！分别13年的姐姐回家了。

连忙把姐姐介绍给自己的媳妇，弟媳看见很陌生的姐姐，很羞涩地喊了一句“姐姐！”
铭都嫫车布竟然呆呆地站着，家里突然增加了一个女人，一时也不知所措，想到家门口的两个侄子，隐隐地感觉自己是回到了弟弟的家，今后自己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铭都嫫车布望见13年前的弟弟长得魁梧健壮，皮肤通黑，今年已经28岁了，有点小老头的模样，以前弱弱瘦小的弟弟不见踪迹，呆头呆脑的样子不复见。姐弟再次相见，不禁热泪满眶，一时说不出的话。
原来，弟弟在铭都嫫车布当兵后，因为经常生病，阿爹龚吉吉就带他拜了一个丁皎村的毕摩（彝语：呗玛）学习彝文、占卜、祭祀、医疗、算卦等，常常跟老毕摩出门观摩。学习了10多年后，弟弟自己可以挖一些草药，也成了一名年轻的毕摩，经常帮别人祭祀故人、占卜、算卦等。
不一会儿，普氏家族的人都知道铭都嫫车布当大官回家了，个个笑眯眯地过来龚吉吉家。

龚吉吉家除儿子结婚那天以外，就是今天人多，而且非常热闹，连一个坐的草墩都找不到，整个屋子塞满了人，连落脚站的地方都没有。普氏家族的人当初还责备给铭都嫫车布女扮男装、替父从军，普家祖上没有先列。个个都知道铭都嫫车布在河口当了大官，个个挂满笑容，赞美不绝于耳。大家都想铭都嫫车布在河口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官，肯定赚得盆满钵满，一个个都想分一点钱或者一份礼物。
谁知铭都嫫车布即没有给普氏家族一个见面礼，也没有给他们一分钱，除一匹枣红马之外，大家也没有看见铭都摸车布带了一箱礼物，七大姑八大婶们想翻一翻铭都嫫车布的两只行李箱，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意思动手。普氏家族的人很失望，总不能个个空手回家。
等过几天老普大宴宾客再说吧，个个都把铭都嫫车布夸成一朵开在石岩上的马樱花，越看越娇嫩。

普氏家族的众人还没有散去，嶍峨县令和三个捕快满头大汗赶来洛泉村。经村里人指路，骑着马就找到了铭都嫫车布家。

看见父母官来到了铭都嫫车布，叽叽喳喳的叫声忽然停止，鸦雀无声，每个人很严肃，像提着脖子的鸭子一抬高了头，很认真地看着县令一行人。
铭都嫫车布没有想到县令亲自会跟随自己到家，感到十分惊奇和意外。
铭都嫫车布单腿跪下请安，其他人直接弯腰跪下来了。
年轻的县令万分激动，连忙扶起铭都嫫车布说：“将军免礼，将军免礼！不敢当，不敢当。理因卑职拜见长官才对。”
铭都嫫车布看见县令背后的三个捕快面带笑容，明白之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
满头大汗的村里长赶来了铭都嫫车布家，立即拜见了县令。众人诚恐诚惶地离开了铭都嫫车布家，只留下普氏家族的长辈们。
嶍峨的父母官骑马亲自来到洛泉村，这是前所未有的，阿爹龚吉吉和弟弟吓得脚手发抖，声音发颤。村里长在以前也见过几次县令，第一次见到县令来洛泉村，不免还是激动万分！
铭都嫫车布拱手说：“草民已经退役回家了，不再是什么将军，民女未能出门迎接，实属无礼，敬请原谅！拜见父母官实属应该。”
县令笑眯眯地的说：“将军从越南凯旋而归，又在河口镇守了12年，讨贼无数，贼人闻风丧胆，威震四方，维护一方平安。河口日益繁荣，老百姓日子越来越好，造福边境，功不可没。卑职实在佩服，佩服啊！”
铭都嫫车布说：“多谢父母官夸奖，民女实在不敢当，保家卫国，这是民女应尽的责任，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县令笑着说：“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直接一点，这次我来将军家，是想委屈将军当任本县的捕快，没有军营那样威风凛凛，可以为维护本县的治安尽一份力。或者你也可以回到军营，当一名教头，不知将军是否……愿意？”
铭都嫫车布又单腿跪下，对县令说：“承蒙父母官看得起，我非常惭愧！我本事低微，学识浅薄，目光短浅，行事鲁莽，我刚刚回家，很疲惫，很想休息一段时间，先跟父母商量一下，等过了一段时间再说。”
铭都嫫车布并邀请县令在自己家里吃一顿中午便饭，见此状况，普氏家族的长辈们告辞纷纷散去。
农家的午饭很简单，一碗黄橙橙的包谷疙瘩饭（彝语：阿瑟 包谷磨成面合水揉成疙瘩形状蒸熟），一盘特别接待贵宾的腊肉，一盆清水青菜，一碗火烧煳辣椒的蘸水，一碗脆炒包谷作下酒菜，一碟野生油菜腌菜。包谷酒是村里长从自家拿来的。
县令、捕快、里长、阿爹龚吉吉和弟弟，每人一碗浑浊的包谷酒，整个屋子充满苞谷酒的陈香。回到家里，铭都嫫车布就不便坐下来一起喝酒了，但今天例外，铭都嫫车布可以坐在桌子旁，抬着一碗包谷疙瘩饭吃，倾听男人们的话语。
县令在省里候补三年才得到机会，来嶍峨县衙上任满四年多。也是从家里是昆明附近的农村，当然知道百姓的疾苦。一边喝包谷酒，一边谈时政弊端，说自己一定要在任期内改正弊端，给嶍峨百姓一个安定、和谐的环境，分析县城时局利弊。还说嶍峨县衙没有什么最大的弊端，家族门派很重，身边有重重的关系网，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光自己一个人无法伸展拳脚，要许多英雄豪杰来帮忙，一同改善施政，改进弊端，回归正轨，繁荣嶍峨。
毕竟，铭都嫫车布虽身在军营，或多或少也参加过河口的治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治理的道理。
县令喝得脸红脖子粗，醉熏熏的，口齿不清，再三邀请铭都嫫车布假如县捕快，被三个捕快连扛带推扶上马下山回嶍峨县衙。
今天，68岁的阿爹龚吉吉特别高兴，叫上族里的兄弟们，提前杀了准备过年的大肥猪，准备今晚请全村普氏家族的人一起大宴宾客，欢庆当兵出征13年的铭都嫫车布凯旋而归。
以前退役回来的四个人已是子女绕膝，最大的娃娃已经7岁了，铭都嫫车布今后最大的事就是找一个婆家来结婚成家。
洛泉村顿时忙碌起来，男的磨刀霍霍向猪羊，水井边的大灶冒出了久违的青烟；女的一起到菜园摘菜，在水井清洗蔬菜，小孩们到油菜地里拔野生的藠头，烧煳辣椒作凉拌菜；老人们把自家可以盛饭菜锅碗瓢盆都拿出来清洗，整个村庄欢声笑语，比过年还要热闹。
下午，嶍峨兵营的营官驱马过来走访铭都嫫车布，营官无数遍夸奖了铭都车布的英勇事迹，说是古今来嶍峨兵勇营送出去的奇迹，所有嶍峨兵勇的楷模。外出抗战，战功赫赫，带兵有方，河口繁荣，不世奇才。随后邀请铭都嫫车布来嶍峨兵营作一名教头，让更多的嶍峨男儿征战沙场，奋勇杀敌，再立功勋。
铭都嫫车布感谢营官对自己的关爱，她已经当兵13年了，很疲劳，想静静地修养一阵子。过完年后，如果自己还想回军营，她会前来嶍峨县衙报到。
营官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谈了时事，分析时弊，铭都嫫车布再三挽留吃晚饭，营官拱手说了一句：“将近年关，街上人多事杂，危险事件随时会发生，不宜久留。”
至此，洛泉村有一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巾帼英雄传开了，铭都嫫车布的名声响遍了全县，家喻户晓。
铭都嫫车布拿出13年前自己剪下的辫子，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不敢想象当初自己下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决心？13年来，一路上跌跌撞撞，惊心动魄，总算是风雨无阻，平安归来。自己今年31岁了，已经不是一个黄花大闺女，今后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成家，但到什么地方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傍晚，铭都嫫车布家门口的平坡上撒满了鲜新的松毛，摆好了一桌桌松毛席，端上一桌桌丰盛的饭菜，一坛玉林泉酒摆在桌子上，放了三挂鞭炮，响彻了整个洛泉山谷。众长者坐在正堂屋里，最长者坐上席，普家最长的老祖祖已经90多岁，耳不聋，眼不花，喜欢喝两口，每一顿饭可以没有菜，就是一顿也不能缺酒，每天喝两盅，喝多了也不行。
以前教铭都嫫车布射弓箭的普叔叔也喝得脸红脖子粗，说自己早就看出来铭都嫫车布会成器的，那么小就用功、肯吃苦，毅力极强，又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今晚，跟以前的姐妹碰杯喝了一些酒，铭都嫫车布很高兴，又亮开嗓子，山歌唱完一首接一首，个个面泛红花，个个兴奋至极。以前的姐妹个个的娃娃都十多岁了，娃娃个个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在外当过大官的孃孃，洛泉村今天又来了县里最大的官，眼神里露出了羡慕之情。
今夜，窗外的月亮更洁白，月光如水，满天的星星数不清，四周没有虫儿鸣叫，不在乎人间的烦恼，更不懂女人的烦心事。
铭都车布躺在小阁楼里，胸口起伏不平，还难以平静欢聚的喜悦。小阁楼原来堆农具等杂物的，铭都嫫车布原先住的房间让给弟弟作新房了。屋内有一股稻谷的气息和农具的霉味，屋顶上还有漏水的痕迹。而自己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当捕快？一个是做军营的教头？翻转难眠，当捕快、教头依然离不开枪刀，还要抓捕人，很危险。万一自己受伤怎么办？当教头每月有饷银，当捕快每年才有饷银，一个女人天天扎男人堆里成何体统？别人会怎么看？老了以后靠什么生活？左思右想，自己还是找一个老公嫁了，勤奋劳作，不偷不抢，不拖不欠，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首先，要解决老房子的问题。老房子破旧不堪，即将坍塌，很危险。要给给阿爹龚吉吉、阿嫫盖一间洛泉村最大的瓦房，盖一个三间三耳的房子，可以住四、五家的那种，让阿爹、阿嫫安度晚年。第二天早上，铭都嫫车布跟阿爹龚吉吉、阿嫫商量此事，又跟弟弟、弟媳谈了，说好过完年就动手开工。后来成为弟弟的子孙后代居住的祖房。
其次，自己还是要成家，考虑找一个合适的老公，生儿育女，一家人，幸福一辈子。
　　铭都嫫车布在8~15岁在普家祠堂里读过私塾，一个是读过书、识汉字的人，虽然没有考过秀才，自古也没有女人考秀才先列，对“女人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深恶痛疾，这些年又在军营增长了很多见识，不懂文化的男人是看不上的。其实，铭都嫫车布最想从事的工作就是当一名老师，教书育人，也许可以接受到军营当一名教头，平平静静过一生。
　　每天出门，铭都嫫车布遇见了许多村里的熟人，不停地打招呼，不停地问候，拉一拉家长，村里人把铭都嫫车布全身上下大量一遍，很惊奇地说铭都嫫车布还是风采依旧，还是当年出门当兵18岁的模样，自己已经变老了，面如树皮，手脚粗糙，徐娘半老，还生了一堆娃娃。

这些日子，临近春节，洛泉村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村里人开始杀年猪了准备过年了。

春节前夕的杀年猪是彝族人进入腊月中最热闹的仪式，吃杀煮饭是彝族人最隆重的盛宴。腊月正是农闲时节，除上山砍柴外，基本没有什么事情，气候较冷，不会有苍蝇在猪肉下蛋生蛆，火腿、腊肉放入盐巴、花椒、八果腌制以后自然风干，可以储存很长时间。
古时，农村里有专门从事杀年猪的人，平日里一个人走村入寨，以阉猪、阉鸡为副业，顺便了解哪一家养了过年猪？到了腊月，再约上两个人，背着腰子盆，带上工具箱（杀猪刀、剁骨刀、切肉刀），三个人走村窜户叫喊“杀猪了，杀猪了”，等村里人定好吉日后，约好日子就上门宰杀年猪。
到了那天，杀猪人家就早早起床，事先备好一封鞭炮、几根香及黄裱纸，家附近挖一个柴灶，烧一大锅涨水以备烫猪，准备好接猪血的盆、堆放猪肉的桌子。老人早上起床便在正堂屋的供桌上焚香、烧黄裱，一缕清香祭祖先，告诉他们家里今日杀年猪，邀请他们一起来享用。门口的角落点燃三炷香，人行道上撒一些绿色松毛，几张桌子摆放在门前院子里，条凳方桌，摆好大碗、茶叶和水烟筒，招待远方的亲友。
等杀猪人来到，杀年猪人三人各有分工。宰杀年猪一般分摆案、抬猪、宰杀、褪毛、剖肚、分肉等六个步骤，众人合力按倒并拴住年猪，一起抬猪到桌子上，年长的杀猪人撸起袖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肥猪不停惨叫，鲜血涌出来，杀猪人不停搅动盆里猪血。猪杀死后，山苏彝人习惯把猪头正对自家房门，要在猪头洒一些米，猪身上泼酒绕一周，祈求来年养的猪更肥更大。主人拿出一封鞭炮点燃，“噼哩啪啦”的响声响彻村子，告诉两村里人今晚吃杀猪饭。然后，把猪抬到大锅里浇涨水烫一遍，几个人刮猪毛，褪净毛后，剖开猪肚子，首先，割掉猪肝，分开猪胆以免胆汁流出，取出猪肺、胰脏；其次，舀净腹腔的鲜血，分割猪油和肠子。最后是分肉，猪头、前腿肉、后腿肉、排骨等分开。
随后，先拿猪头、猪尾巴、一块肥肉白在供桌上祭祀祖先。部分猪排骨、三线肉、猪腿擦盐巴、八果、花椒等腌制，等风干作腊肉、火腿。猪头煮烂放一些萝卜丝装土罐腌制；猪脖子肉煮熟晾干，放一些米粉、萝卜丝做成鲊馍；剁肉拌入辣椒、花椒、草果、茴香籽装入猪肠子做成香肠，或者豆腐放入辣椒、花椒、草果、茴香籽装入猪肠子做成豆腐肠（备注：甸中豆腐肠），肥肉分成条状，送给参加晚宴的亲友。
彝族人杀猪饭的菜品很丰富。包括凉肥肉、回锅肉、蒜苗（芹菜、青椒）炒肉、炸排骨、炒猪肝、酥肉、糯米肠、茴香煮猪血、红豆煮腌菜、煮青蚕豆、凉拌菜、炒花生、煮青菜、煮萝卜等等，再来一碗薄荷拌火烧辣椒的蘸水，香椿籽舂一些放入蘸水添加香味。点燃了吃晚饭的一串鞭炮，乡邻亲友围坐一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先是晚辈依辈份给长辈敬酒，二来相互敬酒，你敬我来，我敬你喝，不醉不休，一醉方休；三是唱敬酒歌，女人唱敬酒歌，男人喝酒醉，男女一起喝干，一个不负一个。喝到面红耳赤，各自归家歇息。
　　今年的春节，普氏家族的人全部聚在辈份最大的那家一起过节，正堂屋里长者坐是一张大方桌，铭都嫫车布的阿爹老普终于轮到坐上桌了，68岁的阿爹龚吉吉诚惶诚恐，辈份高、年长的人才有坐桌子边的机会，其余的晚辈及妇女只能围坐松毛席。门口点燃两柱高香，贴上对联和门神，撒了一些松毛，辞旧迎新。早早就给祖先牌位上了三炷香，一只大公鸡，一块肥肉，一碗饭。普氏家族的人先给祖先磕了三个头，摆一张太师椅在左侧，又按辈份依次给老祖祖拜年，90多岁的老祖祖看看见满堂的子孙跪下给自己拜年，满口无牙齿的她露出久违的笑容，很高兴，一连喝了两盅酒，吃了两碗饭。随后，年长的孃孃点燃一炷香，拿一个大碗盛饭菜泼水饭，敬给阴间的祖先们，点燃门口的鞭炮。普氏家族的人按辈份入座，铭都嫫车布还没有结婚就坐在大门口的松毛席。一会儿啃鸡脚，一会儿啃排骨，一会儿啃鸡肉，说说笑笑，今晚的焦点人物是铭都嫫车布，讲了许多军中趣闻，河口轶事，瑶族人的风俗。无论男女老少都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守岁到深夜，点燃了喜迎新年的鞭炮，才各自回家歇息。
　　大年初一，全家人都在家里，不允许走村串户。今天烧火做饭的主角是男人们，男人要早早起床，争取要到村里水井挑第一挑水，给水井旁的龙王上新年的第一炷香，挑水回到家，点燃新年的第一响鞭炮，烧火做饭，看谁家的早饭吃得最早，哪家的男人最勤劳。女人聚在房顶上烤太阳做针线活、刺绣，年轻人要给村里人舞狮子、跳花鼓（彝语 者波必）拜年。主人随心点燃一封鞭炮，或者给一个红包。
大年初一吃过早饭，就村里妇女们约铭都嫫车布一起跳花鼓舞给村里人拜年，铭都嫫车布说13年没有跳过花鼓舞了，不知道怎么跳？容不得她万般抵赖，不容半分犹豫，妇女们就把她拖出来，简单给她示范花鼓舞的基本步伐和一些手势，给她挂上花鼓，就沿村逐户拜年了。家家户户看见女将军铭都车布亲自跳花鼓舞拜年，惊讶得合不拢嘴，赶忙点燃一封鞭炮，“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彻洛泉村山谷。
起初，彝族人敲鼓主要用于祭祀，彝文古书《笃慕罗思则》说，鼓是用来召唤神灵的，老祖宗传来的神器要传承，鼓用在祭祀祖先、祭奠故人的仪式。平时，开春祭鼓，祈求新年好收成；村里大事（婚丧）可敲锣打鼓，告之众人。后来，猎人们一起狩猎也“咚咚”地敲鼓，受惊吓的猎物四处逃窜，最终逃进布好的陷阱，捕猎比满山追逐较为容易。
有关彝族花鼓舞的传说。一百多年以前，塔甸（彝语 嗒迭 松树翠叠茂密的地方，一般指塔甸大寨。唐代建村）的九龙村（古称“石母臼” 彝语 泗嗯格 用水石臼舂谷物的村庄，村中有九眼山泉水涌出，公元1934年被著名文人史庄周更名为九龙村。清代鲁氏家族建村）有一位放羊的姑娘叫阿鲁阿依，花容月貌，勤劳善良，从小就爱唱歌，更爱跳彝乐，才貌双全，村里就数阿鲁阿依跳得最好。冬天，阿鲁阿依在村口水井清洗瓦罐，无意间拍打罐口，瓦罐便发出“咚咚”的象鼓一样的声音。
她突发奇想，居然祭祀时要跳花鼓，何不用跳彝乐的舞姿来跳鼓？会不会很漂亮？爱思考的人总会创造奇迹。第二天，阿鲁阿依上山放羊时砍回一段空心树。空心树晒干后，拿阿爹的羊皮，蒙上空心树的两头，用木棍敲击发出“咚咚”的响声，系上绳子，右手执棍击鼓，合脚、顺脚、串脚、甩脚、跺脚、点步、转身等按跳彝乐的颠跳动作跳起来，加入锣、钹、镲的声音，悦耳动听！
召集全村的姐妹过来，大家一起开动脑筋，一起舞动起来，领舞人手持龙头领舞，其余四人背鼓，左手拿白色毛巾，右手持槌打鼓。锣钹开场，龙柱点头，摆动毛巾，敲起腰鼓，一边打鼓，一边颠跳，动作多变，形式多样。随彝族祭祀祖先、祭奠故人等仪式的流传，彝族花鼓舞作为一种缅怀古人、开春祈福的舞蹈，渐渐地在嶍峨彝族集聚区传播开来。
当时，塔甸一带有豺狼、野猪、老虎等猛兽出没，时常出来祸害人间，庄稼被践踏，人们颗粒无收，圈养的家畜被叼走，没有过年的美味，常常伤害山坡种地的人，娃娃失去父母。人们斗不过这些凶猛的野兽，无可奈何，人们不得不迁徙到大西山、鲁奎山、高鲁山一带生活。
彝族祖先阿普笃蓦得知后，派了一个叫吉木拉的英雄来到人间为民除害。
英雄吉木拉长得浓眉大眼、眉目清秀，身材高大，魁梧雄壮。很擅长射箭，而且力大无穷，一支箭可以射穿一块大石头。每天来塔甸坡上放羊的阿鲁阿依就结识了来人间除害的吉木拉，一个勇敢威武，一个貌美如花，两情相悦，两个人深深相爱了。为了帮助心上人打败穷凶极恶的野兽，阿鲁阿依花了七天七夜作一面一树木为身、羊皮为膜的花鼓，涂成大红色，想给吉木拉呐喊助威。
炎炎夏季，酷热难耐。岔河一带溪水众多，雨水少水浅，还不够野兽们张嘴喝。高平一带有两个很大很深的洪水塘，野兽们纷纷迁徙到洪水塘里打滚戏水避暑。英雄吉木拉一手拿着点燃火把，一手拿起弓箭，向躲在高平森林里的野兽开战。点燃的山火把野兽困在山谷，大火“噼噼啪啪”地熊熊燃烧，烟雾弥漫，浓烟呛鼻，无法呼吸，野兽们被烟熏得纷纷冲出来，英雄吉木拉拉开弓箭射杀野兽，被弓箭射中的野兽不计其数，被火烧死的野兽漫山遍野。被围困的老虎不甘心失败作困兽之斗，残忍凶猛地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攻击英雄吉木拉，英雄吉木拉跟四周猛兽们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阿鲁阿依为了和心上人并肩作战，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换上彝族盛装，给心上人敲鼓“咚咚”的响声，惊天动地，就连天上的神仙都听得见。一连激战了七天七夜，山上的野兽也被射杀干净。筋疲力尽的英雄吉木拉流尽了最后一滴汗，回头望了阿鲁阿依一眼倒下了，闭上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
阿鲁阿依看见了心上人疲惫去世，悲痛欲绝。一边敲鼓，一边嚎啕大哭，连树林里的鸟儿一起哀哭，水里的鱼儿也伤心流泪。
七七四十九天后，悲痛欲绝的阿鲁阿依也一头倒下了化成一座山，发髻化成苍松，绿荫葱葱，双乳化成两座山峰，傲然挺立，身躯化成高山，高耸伟岸，白云似绸带环绕在腰间，双脚深深插入朵迭河，四季水长青，一只河里的乌龟深受感动，几百年来守护“花鼓娘娘”阿鲁阿依，如今化成了一座龟山。苍松碧绿，山峦叠嶂，云雾缭绕，傲首挺胸，张嘴呐喊，身靠塔甸坡，脚踩朵迭（哈尼语：石崖底下的村庄，清代建村）河的“花鼓娘娘”阿鲁阿依成了今天塔甸坡著名的“睡美人”。
后来，天神得知阿鲁阿依在人间传播花鼓舞的感人故事，把她的灵魂招到了天上，封她作了一名“花鼓女神”，专门在彝族人居住的地方传播花鼓舞，保佑爱跳花鼓舞的彝族姑娘们，彝族人不分聂苏、尼苏、山苏，都尊敬她为“花鼓娘娘”。在她的家乡九龙村给她竖了一座雕像。此后，塔甸每一年的开新街都要举办祭祀“花鼓娘娘”的活动。（备注：塔甸的“花鼓娘娘”和“睡美人”的民间故事，在《花鼓娘娘•睡美人》中有待后续）。

每年的大年初五，附近村寨聚集在总果村聚集举办一场喜迎新春盛会的传统，有舞狮子、跳花鼓舞、弹四弦、跳大彝乐的，唱山歌、对调子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跟塔甸、富良棚、大龙潭每年“开新街”一样热闹。

元代就建村的总果村就坐落在总果山洼，两边山坡建盖房子，屋后树林茂密，遮天蔽日，右边的山箐有一眼碗口粗的山泉水常年涌出，水井旁边有一座龙王庙，每年祈龙求雨的地方；左边后山有一座观音庙；右边后山有一座山神庙。先前设有一个叫“总果铺”的官方驿铺，专门接待岔河、塔甸、甸中、富良棚、大龙潭等地的来往官员，附近山林时常有土匪、强盗出没，最初有一队清军值守。中间有一条宽敞的马路，每隔五天赶一次街，熙熙攘攘的人们就在马路两边摆摊交易。马路两边有许多驻马店，有打铁铺，有开旅馆的，有开饭馆的。早上卖牛肉红米线，总果村四周旱地多，多数栽一种耐旱、谷棵矮小的红米稻谷，吃上一碗牛肉红米线，洒一些薄荷、芹菜，喝一碗牛肉汤，或者要一碗山羊骨头，羊肉腥香，喝一碗羊肉汤，再喝二两酒，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很值得向别人炫耀。
　　过路的马帮依然南来北往，岔河、塔甸、富良棚、大龙潭来的人要从河外村（彝语：雨簪咔，河中堵坝灌溉水田的地方，清代建村）爬上路口村（彝语：袜呢白，有野猪的山，清代建村）右侧的大山，沿着蜿蜒折转的岔河（备注：棚租坝河和清河在岔河村交汇形成的河）沿岸，顺着延绵不断的山路，爬过一座又一座高山，傍晚来到了高山洼的总果村，走了一天的路很疲倦，要在总果村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吃一碗牛肉红米线，才去嶍峨县城走亲窜戚。
听说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还当上了女将军的铭都嫫车布今年要参加洛泉村的花鼓舞，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总果街顿时沸腾起来。
午时，当各村花鼓舞队沿街巡演时，每个人都想亲眼目睹女将军的风采，人们把洛泉村花鼓舞队围得水泄不通，想一亲眼目睹铭都嫫车布的芳容，本来就人山人海的总果村马路更是拥挤，马帮根本过不来，只好歇在村外的树林里。
洛泉村跳花鼓舞的姑娘们脸上挂满了自信，面带笑容，舞姿优美，脚步轻快，敲鼓锣响，一路欢跳。洛泉村花鼓舞队跳到哪儿，人们一窝蜂就挤哪儿，有生以来铭都嫫车布第一次被人们如此密切关注，心情特别慌张，大汗淋漓，脚步就慌乱，一连跳错了几次脚步，被旁边的姑娘微笑着三番五次提醒，铭都车布脸红低头不语。
就像歌星的歌唱得好不好没有关系，关键是歌星闪亮登场了，赢得了众人的狂呼。铭都嫫车布的花鼓舞跳好不好？舞姿美不美？身段柔不柔？无关要紧，关键是高平梁子上唯一的女将军亲自在总果村上跳花鼓舞了，人们需要的是女将军铭都嫫车布亲自参与跳花鼓舞，在大众面前闪亮登场，在众人面前闪闪发光，人们需要一种感觉，一种名人在我们中间的感觉。人们一路追随，未婚姑娘们如同看见自己的偶像一样发出“哇哇”、“哦哦”的惊叫，一路“噼哩啪啦”的掌声不断。人们记住了这一个柳叶眉、瓜子脸，眉清目秀，皮肤黝黑，如熟透了苹果的铭都嫫车布。她的每一个笑容都那么可爱；她的每一滴汗水都那么晶莹剔透；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一个传说中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女将军，一个洛泉村人引以自豪的铭都嫫车布！
此后，人们都说总果赶迎春街那天，自己亲自看见传说中的女将军铭都嫫车布跳花鼓舞了，而津津乐道，引以自豪。
沿街跳完花鼓舞之后，铭都嫫车布浑身大汗，筋疲力尽，脚杆肿胀，脚像火烧一样疼痛。挤进来来往往的人群游荡，人们看见铭都嫫车布过来，就纷纷让道，四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铭都嫫车布羞愧不已，不停地擦脸上的汗珠，早上为了赶路，天不亮就吃了一碗饭垫底，穿了一套沉重的彝族服饰，赶了一个时辰的山路，跳了几个时辰的花鼓舞，肚子早就饿了，东张西望，就挤到米线摊旁坐下想吃米线。
崇拜的人群围住了铭都嫫车布，无数双眼睛望着她，桌子旁边的铭都嫫车布很害羞，脸色变得通红，低着头，脸上冒出汗珠，还好古时的姑娘不会象今天的姑娘一样涂脂抹粉，要不然变成一个大花脸。要是昔日当兵的时候，铭都嫫车布早就起来，抽刀随手一挥，刀指对方的鼻尖。

洛泉村的两个姑娘见状，站起来说：“阿表哥、阿表姐们！你们辛苦了，你们这样瞧着，我们好意思吃凉米线呢嘎？大家一起坐下来，一起吃碗凉米线。莫瞧了，莫瞧了，吃一碗米线都还要围着，人家怎么吃？是不是你们来喂我们？”
人群中有人“呵呵”笑了几下，低头议论，觉得这样围观着一群未婚姑娘，围观铭都摸车布很不礼貌，很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笑眯眯地散开了。洛泉村的姑娘们顾不得斯文，细嚼慢咽，狼吞虎咽扫完了一碗凉米线。
铭都嫫车布看了今年总果村的迎春街跳花鼓舞的热闹场面，花鼓舞跳起来，龙飞凤舞，凤凰翩翩，金龙翻腾，舞姿优美，舞步轻快，动作优雅，热情奔放，花样百变，不拘形式，震撼心灵，引人共鸣。花鼓舞具有无穷的魅力，怪不得一百多年以来深受彝族老百姓的喜爱。
花鼓舞的跳法很多，各地花鼓舞跳法不一，各地有各地的长处，很值得学习，要相互交流。铭都嫫车布觉得花鼓舞是一种彝族群众喜闻乐见的传统习俗，群众性极强的艺术，很值得发扬光大。
铭都嫫车布和跳花鼓舞的姑娘们协商后，决定拜访一下村里花鼓舞传承人，跟他学习跳花鼓舞的技艺。龚得旺老人今年已经78岁，胡子全白，双目炯炯，身材清瘦，不吸烟不和酒，差不多十年不跳花鼓舞了，家中子女没有人爱好花鼓舞。看见铭都嫫车布带着两个姑娘登门拜访，心情无比激动，终于有人认可这一门彝族古老的艺术了，当即答应把自己所知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龚得旺老人说：“花鼓舞是我们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各个地方的套路不一样，跳的形式不一样，花鼓舞有急鼓和板鼓之分，急鼓就是快节奏的花鼓舞，刚劲有力；板鼓比急鼓慢一点，柔中带刚，节奏感强，脚部动作多用跳、蹬、跺、转；手式动作跟随龙头的变化，有快有慢。跳花鼓舞要专业的技能，需名师指点，不像跳大彝乐，抬脚拍掌就会跳。花鼓舞有三个地方很有特点，一是塔甸•九龙村的跳起落地全蹲，软手软足，刚中柔软，女性味十足；二是富良棚•乐里冲村的跳起落地半蹲，动作大方，刚柔并济；三是岔河•宝石村的左脚落地右脚跳起，以快见长，潇洒大方。有的地方只有男人舞龙头，有的地方男女都可舞龙头，有的只能男人跳花鼓；舞蹈动作各不相同，有的阳刚强劲，有的柔软似水，有的刚柔并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风俗，不同的花鼓舞。”
龚得旺老人喝了一口烤茶又说：“我这一脉花鼓舞从宝石村传来的，以快见长。花鼓舞中‘踩尖刀草’、‘指路舞’、‘割荞舞’、‘鬼跳脚’、‘拜四方’等动作、套路跟老祖宗的《笃慕罗思则》和《罗思则兜者波代》有渊源，我们花鼓最先用来祭祀祖先的，还在狩猎中敲鼓惊吓猎物。我们一般都认为九龙村的‘花鼓娘娘’先跳花鼓舞的，据说有200多年的时间了。我们每次跳花鼓前，要敬供花鼓娘娘牌位，每人上一炷香，保佑跳花鼓舞脚不会疼、不会崴到脚、不受外伤。”
龚得旺老人喝了一口茶烤又接着说：“为了花鼓舞的娱乐性，动作利索，任性张扬，潇洒大方，舞姿优美，一般表演性的花鼓舞由未婚男女跳；带有严肃、庄重的祭祀活动，譬如祭祀祖先，祭拜逝者，才由已婚男女跳，成熟稳重，边唱边跳，唱腔合拍，套路统一，情感不波动，动作不花哨。”
每天晚上，铭都车布和花鼓舞爱好者们在龚得旺老人指点下，不断完善花鼓舞的动作，不断提高技艺。龚得旺老人万分高兴，毫不保留把自己所懂的花鼓舞动作都一一教给年轻人们，铭都嫫车布拿一点银两作劳资，龚得旺老人不接受。买了一壶酒乐和一只鸡盛请了龚得旺老人，龚得旺老人喝得满脸通红，跳起了花鼓舞。
正月十五过后，还没来得及撒谷秧，还没有翻犁田地。铭都嫫车布家的门槛就被踩烂了，三三两两的提亲人被媒婆带领下，提着红糖过来相亲了，有年长未婚的，有丧偶寻伴的，还有年轻未婚的，年龄有40岁、18岁、20多岁的，等等不一。大多数都是没有上过学的，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只有个别几个上过学，到过临安府考试的落魄秀才，来时心高气傲，跟铭都嫫车布对话，却支支吾吾，牛头不对马嘴，指鹿为马，贻笑大方，灰头土脸，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农历二月属龙的日子，洛泉村人聚集在螺泉井上面的风水林里祭龙。在龙树前，身穿彝族盛装的人们围住神树，肃容庄重，牌位前供奉有猪头、羊头、一块肥肉、五谷、水果等供品。呗玛（毕摩）翻开彝族经书祷告，祈求龙王赐福；德高望重的长者们把一对木制布谷鸟插在神树上，祈求布谷鸟唤醒龙王，开春好兆头；又把打裂的竹子拴住神树，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丁增福；全村人在呗玛祷告中，全村人向龙树祭拜三拜。呗玛抱起一只公鸡祷告后，一个德高众望的老年人负责杀鸡，把鸡血围着神树洒一圈，祷告龙王庇佑全寨人员袪病减灾、出入平安。祭拜完毕，只听见鼓声震耳，鞭炮齐鸣，铭都嫫车布带领花鼓舞队也绕着神树跳起来，这是跟龚德旺老人学习花鼓舞后首次在全村人面前表演。下午就在螺泉井旁边吃饭，一家一桌菜，每桌一碗龙肉，吃完饭一起跳大彝乐，欢乐到深夜。
三月春风似剪刀，田间地头的野草冒出嫩芽。选吉日祭祀田公、地母后，铭都嫫车布跟全家人下地干活。一起割油菜，一起挖干田，一起烧枯草，一起修理沟渠。多年没有参加过田间劳动，铭都嫫车布累得腰酸背痛，身子如散架一样，一吃完晚饭，洗过脸脚，就爬上床呼呼大睡。
柏雄鹰已经去世近14年了，柏雄鹰的弟弟早已成婚生子，娃娃都有9岁了，柏雄鹰家也没有来洛泉村提起过婚事，阿爹龚吉吉已经托人把十两银子退还给柏雄鹰家，两家的婚事算清了，只是保持朋友之间来往。
毕竟，铭都车布在洛泉村属于超级大龄姑娘了。阿爹龚吉吉、阿嫫施桂花对铭都嫫车布的婚事十分着急，每天念念不忘，常常为了某一个小伙子争得面赤耳红。很是责备铭都嫫车布晚上没有出门“跑花山”、“赶花街”。铭都嫫车布连连摇摇头拒绝，说跟小自己10多岁的小姑娘们一起“跑花山”、“赶花街”，见一些比自己小10多岁的小伙子很难为情，说自己跟她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了。
72岁的阿爹龚吉吉吸水烟筒说：“选老公不是进学堂、进考场，只要老实本分，安安心心过日子就行。”
阿嫫回头说：“总得找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我们的女儿铭都嫫车布上过学，当过将军尼，高平一带有几个女将军？就算嶍峨县也不曾听说有过。成亲不仅仅是住一个家、吃一碗饭、生娃娃，还要说得拢款得来，不能牛头不对马嘴。一字不识，无法沟通，总不能委屈了自己。”
阿爹龚吉吉低头无语，转身出门放牛，然而这一转身竟是永别。

春风徐徐，嫩草刚刚拱出土，牛群争嫩草忙，公牛骚动不安，见到其它公牛就要打斗，以示自己英勇无敌。
傍晚，跟随放牛的人跑回来说，两条公牛打架，阿爹龚吉吉赶过去拉开，竟被年轻的公牛一角顶下山崖，等他们跑下山崖时，阿爹龚吉吉已经头破血流、血肉模糊，已经没有气息。
　　　　第一天是装殓日。铭都嫫车布得到噩耗，觉得天旋地转，眼泪突然喷出来。阿嫫悲痛得得昏死过去，弟弟擦干眼泪连忙叫堂兄弟一起上山抬回阿爹龚吉吉的遗体。普氏家族的人纷纷过来铭都嫫车布家，铭都嫫车布要求风风光光给阿爹龚吉吉办丧事，所有开支由她一人承担。年长的男人坐在堂屋商议，说按彝族传统，死在外面的人不能抬进家里祭祀的，而且必须第三天埋葬，第二天就祭祀，戴孝三年后才能办喜事。女人们陪着阿嫫施桂花一起流泪，留在家的男人们在铭都嫫车布家的左侧搭一个窝棚，摆好一口棺木，右侧挖了三口灶支上大锅。分派一批人邀请呗玛和吹唢呐、鼓手；分派一批人到乃邑村买一头猪和两只山羊；分派一批人告知亲戚朋友；分派一批人去通知铭都嫫车布和弟弟的朋友。
天黑后，阿爹龚吉吉的遗体清洗干净后装入棺材，供桌摆上了猪头、公鸡、米饭和糖果，点燃了一盏长明灯。右边摆了一张桌子专给呗玛念经。家人们又忙着在家门张贴白色的挽联，年长的妇女们唱起了彝族传统的《哭丧调》，忽高忽低，哀哀泣泣，幽幽怨怨，犹如阿嫫呼唤远行的儿子归家，又犹如远方的祖先呼唤自己的子孙后代……。
铭都嫫车布虽年龄最长，但还没有结婚，还算一个娃娃。很多事情没有参与决策的权利，所有的一切事宜别人只跟弟弟商量，披麻戴孝的铭都嫫车布陪在阿嫫施桂花身旁默默地流泪，铭都嫫车布不停地安慰阿嫫施桂花，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要保重身体。
第二天是祭祀日。呗玛和吹唢呐的师傅、鼓手一起赶来，呗玛和吹唢呐师傅们一起拜了三拜，呗玛翻开经书念了一段经文，随即唢呐师傅、鼓手一起吹响敲起来。午饭过后，本家人祭拜死者，下午三时，外来的亲戚祭拜死者，舅舅们还带来了花鼓队，绕着棺材跳起了花鼓舞，燃放了一封鞭炮。当夜，呗玛不停地念经，妇女们要轮番唱《哭丧调》吹唢呐师傅们轮番吹唢呐，鼓手要不停地敲鼓，跳花鼓舞轮番祭拜。子夜还要“绕棺”仪式。根据逝者的生辰八字、属相看时辰，男的点一烛香，女的点二烛香，其他人点三烛香。呗玛念《踩尖刀草经》，据说去阴间路上有七座尖刀草山，尖刀草会刺伤亡灵的脚，要子孙后代人踩倒尖刀草开辟阴间路。呗玛在前念，子女依次跟在后，跳花鼓舞的跟后，左右转三转，每一转祭拜一次。 凌晨四时，拿一盆清水、一些糖果、五谷，呗玛在前念《祭金银树经》。每个人要摇一摇摇钱树，向摇钱树抛洒清水、糖果、五谷，其余人抢地上的五谷、糖果越多的，意味得到祖先的恩惠越多。
张大嘴、水蛇、怪脸和其他二十多个一起在河口当兵的人赶过来了。路上，张大嘴反复说明铭都嫫车布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当二十多个士兵看见身穿白色女装的铭都嫫车布时，还是感到很惊讶，不知是叫妹子好呢？还是叫长官？相互望一眼，拱手说：“大妹子长官！节哀顺变”。
铭都嫫车布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往日一起当兵的人过来祭拜，急忙安排张大嘴、水蛇、怪脸招呼昔日共同患难的士兵们。
第三天是出殡日。中午过后，呗玛念完《指路经》后，唢呐吹响，锣鼓敲响，花鼓舞跳起，孝子贤孙们绕棺祭拜。砸碎一个饭碗，抬重人抬出棺材，一个人撒开路纸，过孝子贤孙搭孝桥后，抬重人抬棺材上山。送葬的人按原路返回家不许折头看。呗玛念《掘送殒星经》完毕，洒下糖果、五谷在坑里，将一只公鸡从坟坑由里往外抛，棺材下葬，逝者的子女兜土洒在棺材上，挖土填埋，放一封鞭炮，安葬仪式完毕。
吃过晚饭，铭都嫫车布望着昔日的二十多个士兵不禁泪流满面，人是物非，大家多了忧郁。想不到原来年轻力壮的人已经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可能这些年经历太多，还是像山峰一样屹立不拔，立即给士兵们下跪。张大嘴、水蛇、怪脸连忙拉起铭都嫫车布，跟20多个士兵依依惜别，二十多个士兵列队整齐走在夕阳里回家的路上。
第四天是抚殇日。吃过早饭，所有直系亲属上山，给新坟添加泥土和用石块镶嵌，坟堆成锥形，相当于给逝者盖好房子，立碑铭志。晚饭后，舅舅、姑妈等表亲就各自回家了，给逝者送一把火，全村人就在铭都嫫车布家守夜到凌晨，讲一讲列祖列宗、风土人情的传闻轶事，回忆一下逝者以前的故事，年轻人睡在堂屋里火塘旁，拿一件蓑衣盖上，直到天亮才回家。
这次办丧事，杀了一条牛猪、两只猪、五只山羊、三十多只鸡，吃饭的桌数最多，来的客人最多，共计八十多桌，全村人前后吃了五天才收洗了碗筷，每家还分得一桶杂菜。大家都说这次丧事办得圆满顺利、风风光光。全村人对铭都嫫车布一个人全部承担费用的行为极为“啧啧”称赞。

3月的春光好，阳光明媚，春风肆虐，万物干燥，油菜遍地黄花，麦子弯腰饱满，春耕即将到来。人们早在田地里忙碌，挖干田翻晒土垡，犁水田翻倒稻根，空地里冒出了烧秸秆的一阵阵浓烟，还把附近树林给烧着了，枯草“噼噼啪啪”燃烧极快，狂风卷起浓烟遮天蔽日，野火扑向了乃邑村的山林。里长组织男人们上山打野火，老人做饭送上山，不分白天、夜晚，过了几天，野火才被扑灭。

3月22日立春这一天，怪脸跟一个本村带两个女娃娃的少妇结婚了，铭都嫫车布因守孝不满“五•七”没有参加，就叫张大嘴带了一份礼物祝贺。
清明节后，有两个士兵骑马来到铭都嫫车布家，门口的两个小孩跑进屋里说外面有两个官差，铭都嫫车布连忙出门迎接。两人坐下来后拿出县衙的告示宣读，说近期朝廷征召在家的勇兵到县城待命，15天之内到县城军营报到。
铭都嫫车布站起来，鞠躬说：“二位大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实在不巧，家中先父刚刚仙逝，你们应该看到了我们家的白对联，还不满‘五•七’每天晚上村里有人都过来守夜。小女子重孝在身，恕不能出门远行。敬请两位在县令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小女子感激不尽！”
　　年长士兵喝了一口茶水，又补充说：“近一段时间来，时局很动荡，年前，省城昆明有一些学生受反动思想的影响，上街游行示威，说要推翻朝廷，说朝廷封建专制，说要搞民主主义革命。本来嘛，‘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倒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前年10月（备注：公元1895年10月26日重阳节）广州差一点发生了武装暴乱，有人告密，幸好发现的早，立即逮捕七十多个暴乱份子，暴乱才被弹压下去。兴中会的头目孙文逃到了日本，全国到底暗藏有兴中会？这样会，那样会，谁也说不清楚。余毒还很深，余孽未除，后患无穷。巡抚大人要求各地清查学生，看一看有什么反动余毒，刚退役的勇兵要全部征召回营待命，协助官府逐一清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两个士兵清楚彝族人“重孝不出门”的传统习俗，知道铭都嫫车布守孝不会出远门。拉拉杂杂谈了许多时局，又谈起新建陆军说：“去年，昆明也成立了‘新建陆军’（备注：满清末期最后的正规军），要看得懂洋文，要会操作洋枪、洋炮，只招聘上过学的年轻人当新军，不要我们这些大老粗。特别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听说以后昆明还要建讲武学堂。今天的新军里已经有女兵了，穿统一的军装，女兵大部分从事医疗救助，说服侍伤兵是细活，女人比较细心，男人做不来细活。县令大人还要我们像你学习呢，经历丰富，阅历丰富，去越南打过战，又在河口剿匪，维护河口治安十多年，河口从不毛之地变成了今天的繁荣，功不可没。”
铭都嫫车布明白了这世道已改变，女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当兵。听说以前军队也有妇女做工，只是帮官兵们缝补、洗浆军服，没有身披铠甲、冲锋陷阵、叱诧沙场。
吃过早饭后，两个士兵骑马离开了铭都嫫车布家，赶往下一站总果村，此时，官方的总果铺已经撤销了，还有一些驻马店和旅馆。
6月份的中旬，阿爹龚吉吉身故满百日，阿爹龚吉吉因牛打架而意外身故，继续戴孝满三年恐怕对全家人不好，再说年底新房就要盖好搬迁。于是，全家人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就脱孝，请一个司娘婆（彝语：采奶嫫，占卜、算卦、做法事的女人）来做法事。拿一个簸箕摆好一把黄泡刺、香烛、公鸡、米、水果后，司娘婆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似乎跟一个神仙对话。
过一阵子后，司娘婆睁开眼睛说，阿爹龚吉吉是牛魔王请去天庭当牛倌去了，现在生活得很好，请全家人不要当心；今年要搬新家的话，农历十二月十八是吉日，先把阿爹龚吉吉牌位请进新家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后再搬，农历九月就该把牌位搬进新家，才对全家人好；明年或后年不适合搬家，明年或后年家里会有重大变故；还有铭都嫫车布的婚姻有些波折，有几次相亲，但不会成正果，要想开一些，要顺其自然，一切皆有好的结果。
公元1897年的深秋，山东省冠县梨园屯村民与天主教堂教民发生冲突，威县的梅花拳师赵三多应园屯村民阎书勤邀请前往援助，赵三多将梅花拳改名为“义和拳”，义和团最初的纲领是效仿天地会 一样，“反清复明”，推翻满人统治，恢复汉人宗室。广招学徒，村民纷纷投奔，学拳之风在山东各地兴起。
公元1898年6月，山东巡抚张汝梅上奏朝廷，说义和拳本属乡团，义和拳就是“义和团”。10月，赵三多等人把“反清复明”的口号改为“扶清灭洋”，在冠县蒋家庄（备注：今属河北省威县）竖起“扶清灭洋”的旗帜起义，却遭清军无情镇压而惨遭失败。义和团在山东地区无法立足，转向直隶（备注：今属河北省）地区发展。义和团运动陷入了低谷，但民间自发组织的各种民团层出不穷，为了各自的信仰，呈星星之火燎原之势，如同春风吹拂原野，离离原上草又生机勃勃。
公元1897年农历十二月十八，蚂蚁搬家、燕子衔泥似的将近建了一年多，铭都嫫车布家的大瓦房建成，全家人头几天夜里就把圆臼、五谷种子、刀具、农具等搬了。晚上叫普氏家族的长辈们来新家吃一顿饭，给阿爹龚吉吉留了一个空位，放一封鞭炮，弟弟叫上几个堂兄弟搬家了。早在农历九月底，弟弟（呗玛）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先把阿爹龚吉吉的牌位请进新房的祖先牌位。
公元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慈禧太后带领王公贵族们发动了“戊戌政变”，把一国之君光绪帝囚在中南海瀛台软禁，在菜市口斩了“戊戌六君子”，芸芸学子纷纷逃亡国外，轰轰烈烈的戊戌运动彻底失败了，历史又给奋发图强的光绪帝开了一个玩笑。
公元1899年刚立春，花鼓舞的传承人龚德旺也带着花鼓舞一身的技艺离世了，洛泉村再也没有会跳花鼓舞的老人。本村的花鼓舞队、邻村的花鼓舞队给龚德旺老人整整跳三天三夜的花鼓舞，算是送别了这位默默为彝族花鼓奉献一生、舞技艺精湛的传承人。
除农忙之外，只要有空，每天晚上洛泉村姑娘们一起学跳花鼓舞，姑娘们互相切磋技艺，花鼓舞的技艺日益纯青。但随着出嫁的姑娘增多，花鼓舞队伍中出现了人员偏少的情况。
突然，铭都嫫车布发现洛泉村跳花鼓舞的人已经青黄不接，急需挑选更多爱好跳花鼓舞的人，还需要更多年轻人加入。明白了龚德旺老人所说的“一朵花开不叫春，万朵花开才叫春”的道理，光光几个人会跳花鼓舞，那么花鼓舞迟早要失传的。传承彝族花鼓舞很重要，教会更多的人跳花鼓舞更重要，铭都嫫车布下决心把彝族花鼓舞发扬光大。
时局的风云突变，偏远彝家山寨的铭都嫫车布又如何？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