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从人间走向天堂【8】

dujuan

<p class="ql-block">  感觉得到您越来越虚弱了,肉眼可见的憔悴与衰竭,但我还是没有想过您生命的终点会在哪一天到来,我总觉得您还没到最后时刻,因为还没有出现医生所说的那些让人担忧、让人难以接受的症状。</p> <p class="ql-block">  每次一走进病房,我就会大声的叫您,害怕您听不到,而您也还是可以回答我,尽管意识很是模糊,但我完全能从您回答的语气中感觉得出来您心里的盼望与欢喜。</p><p class="ql-block"> 家里客厅的线路断掉了,妈妈告诉您要请人来修。您吐词不清地说:“不要去找人,等我回来修。”让人瞬间泪崩,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您年轻时是很专业的电工,您这辈子帮了不少人解决家里的线路问题,小区里的邻居只要找到您,您都会很热情地去帮他们处理。这个时候,您依然没忘记自己的技术特长,意识中依然觉得这样的事理所应当由您来处理。</p><p class="ql-block"> 您想耍手机,握着的手机就像拿着一块沉重的铅块,您最多坚持几秒,手就没力的垂下去。然后您又吃力地拿起来,手指在屏幕上点那些数字,总是恍惚着点不到位置上去。看着您艰难的样子,我想帮您,您不让,坚持反复地拿起,坠下,又拿起,又坠下,一次次重复着这个动作,既不着急,也不懊恼,似乎“看手机”只是潜在你意识里的一个习惯性动作而已,您并不是真的要去看手机里的内容。我故意问您:“爸爸,您是不是不记得开机密码了?”您含糊着说:“我记得呀!”“那您说是什么?”您准确地说了出来,我夸您好能干,但您的手指终是未能准确地点到那些数字上去,也倔强地不让我帮您。您妹妹发来视频,我帮您点开,您还是拿不稳,但依然拒绝我帮您,没力地由着手机垂落到被子上。您妹妹在电话那头对着漆黑的屏幕着急地喊您,和您说话,您含糊着说不出什么来。我站在您床前,任由泪水无声地打湿了口罩。爸爸,我知道,您即将离我们而去了,此时我愿意与您好好的谈谈您的后事了,也想听您说说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是,您已经没力气、没心思、也没清醒的意识要谈及这些了,您只是处于问一句答一句的状态了。这几天凡是到病房来看您的人,没有不掉泪的,您的永远平静如水的表情,您的不堪的面容,您的疲软的身体,深深地触痛着亲人们的心。</p><p class="ql-block"> 疫情越来越严重,管控也越来越严格,原先的“通行证”全部作废。弟弟请假了,工作重要,养老送终也是人生大事,好在领导特别理解和支持,特批给他私人一个新的“通行证”(新的通行证数量极有限,且都用于防疫公事)。弟弟和二哥(您最喜欢的侄儿)一起来到病房的时候,我指着十多天未见您的弟弟问:“爸爸,您认识他吗?”您看了一眼,以反问的语气来回答我:“你说起我连他都不认识了啊?”此时您的意识还比较清醒,然后我指着二哥问:“您看看这是哪个?”您努力地抬眼看了看,然后说:“我确实认不出来他了。”二哥叫您,您听出了声音,笑了:“因为你戴着口罩,我才没认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和弟弟在病房里陪您,您已不大说话,也不参与我和弟弟的闲聊了,我偶尔问您一句:“爸爸,您听得到我们说话吗?”您说:“听得到。”看着您手脚无处安放似的动来动去,我问您:“爸爸,您哪里不舒服?如果难受您就呻吟嘛!”您还是说:“没哪里不舒服。”但您的手依然没有停止在空中挥舞,就像离面部很近的地方有看不见的蛛网,您要抓掉它似的,我问您:“爸爸,是不是氧气管不舒服,您要不要停一会儿?”平时您也会在输完一罐氧气后停几个小时再输,您那时很清醒,说:“输久了会有醉氧的感觉,歇一歇再输。”但这次您说:“没什么,让它输着吧。”</p><p class="ql-block"> 您的手总是不停地抓来抓去的,实在没办法帮得了您什么,我问医生:“是他隐忍了内脏的疼痛呢,还是真的感觉不到疼?”医生解释说:“他没有痛感,如果他身体疼,就算他靠意志克制了语言的发泄,但他也会不自觉的抓身体的,你看他一直都在空中抓,并没有触及到身体,说明他只是心里比较烦躁不安,他自己确实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估计这两天有点危险了,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了。”此时您的身体,已经不忍直视,一边是肝腹水的肿胀,一边是肌肉的干枯萎缩,以至于显得严重变形了。但您依然不痛,只是软得连斜躺都不行了,只能平躺在床上。非常感谢护工给您每天两次的擦洗,您没长一个褥疮,医生说的后期会溃烂会很疼,让我一直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除了沉重,此时我没有其他任何心情,悲与苦,都暂时放一边去吧!您原来还念叨您的孙子,给他打电话叫他认真准备考研,争取下年一次就成功。这段时间,您再不提及任何人了,包括您的外孙女。而我曾几次想问您想他们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怕您说想,而我们又没办法让他们回来。广安已经全面管控,交通也停运了,他们这段时间是无论如何回不了广安的。于是,我们也不再提起,不想您内心里白白地滋生更多无望的期盼。</p><p class="ql-block"> 5月21号,星期六,清晨醒来,莫名的不安,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总是静不下心来。上午妈妈在病房里陪您,我想晚一点来换她回家休息。刚端起碗吃第一口饭的时候,护工电话来了:“您爸爸很严重了哟!”泪水刷地落到了饭碗里。立即去到病房,弟弟也在,我叫您一声“爸爸”,您眼神掠过我,“嗯”了一声,您还是有意识的。这时,您的喉咙一直在咳痰,不停地往外涌。弟弟站在您身边,叫您只管往外吐,他用纸巾在您嘴边替您擦拭着,您听得懂弟弟的话,也配合着把痰吐进了弟弟接在您嘴边的纸巾里,没有弄脏衣物和被子。一卷纸巾,连续不断地用,一个多小时就用完了。护士看您这样难受,帮您注射了一支止吐针,不一会儿您就平静下来了,然后睁着眼睛很安静地躺着。有弟弟和妈妈守着您,下午4点多我回家小睡了一会,醒来后心里很不踏实,马上又到医院来陪您。5点半左右,在路上遇到妈妈从医院回来,她问我:“您怎么不吃了晚饭才去?我现在回去喝点中药再去。”我没想过晚饭的事情,我只觉得此刻必须要去陪在您身边。</p><p class="ql-block"> 走进病房,照例大声地喊:“爸爸!爸爸!”这一次,您再没有回答我,睁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对我的呼喊已没有了任何反应,连眼神都不再有任何变化。您口里在不停地有规律地向外呼气,已经感觉不到您的吸气了。我对弟弟说:“今晚我们都不睡觉了,一直陪着他吧。”我们就这样坐在您床前,看着,听着,您的呼气从急到缓,从重到轻,渐渐地,微弱了下去……,6点10分左右,已经感觉不到您的任何气息,检测仪上,所有的线条都成了直线,6:12分,医生宣布您离世。此时,您就像进入深睡眠状态,安静,也安祥,轻轻地拔下您的氧气管,护士剪掉了您身上挂着的引流袋,让您无牵无挂地上路了。而我此刻,心中那所有的沉重与悲伤瞬间都被掏空了一般,整个身心轻飘飘、空落落的,不知所措地懵着,麻木着,看着他们为您擦洗、剃头、换衣服,没有铺天盖地的悲痛袭来,也没有滂沱的泪水喷涌而出。直到在拿起手机打电话通知亲人时,才发觉喉咙被堵得紧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无声的一个劲地往外涌,接电话的人只听得到压抑的哽咽,也就什么都明白了。挂断电话,您妹妹和您外甥,大姨家的大表哥和大表嫂,不顾重重管控,一会就来到医院了。那些被严密封控的亲友,只能在家里用泪水为您送别了。</p><p class="ql-block"> 爸爸,今天是2022年的夏日“小满”,您的人生终于“小满”,是您意识里刻意的决定还是上天的安排?您说过,人生小满就足够了,二十四节气里就没有大满,大满则溢。还有,今天也是您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您的离世再给这个普通的“今天”——2022年5月21日增添一次不普通的纪念。爸爸,您就这样匆忙作别了这个世界,走完了73年的人生历程,放下了人世的所有,那些喜与悲、得与失,都在这初夏黄昏的清寂里,永远地,随风而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