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俄乌战争持续着，上海疫情崩溃中，广西发生了空难，而身边，前锋发生了森林火灾，邻水疫情也猝不及防的来了……每天，我给您讲国事家事身边事，但从来不和您谈及您的病，我害怕触及到任何与“绝症”“癌症”有关的字眼，我害怕“死亡”这个词语和您相关。我也鼓励您在手机上刷新闻，然后讲给护工听，以锻炼您的语言能力和思维能力，让您的意识能一直保持在清醒状态。</p> <p class="ql-block"> 因为疫情，我们停课了。很多小区处于了管控状态，那些常来看您的亲戚朋友，出门都不方便了，更不能来医院看您了。而弟弟也因要参与防疫工作留在了单位日夜值守，好在我参与志愿服务而有了一张“通行证”，在服务结束后依然可以到医院来看您，给您汇报广安的最新疫情，以及身边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您喜欢听，也喜欢发表自己的看法，有时也会和您因观念不同而辩论，我甚至忘了您是一个病人，一个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病人，还是像平时一样，在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上非得要和您辩个赢输才肯罢休，而弟弟每每听到我们争论，总会说：“你们尽争些无聊的事，对了错了有意思吗？影响工作和生活吗？”不，就是在这些争辩过程中，我们各自学到了很多东西，而您，也不得不跟着我们与时俱进，玩微信，刷新闻，上传与下载，复制、粘贴与转发文章链接，会分辨网上新闻的真假，能有选择性地去传播正能量，还学会了网上缴费，同时也加入了“区书法群”、“政协群”，通过网络与大家交流，和他们参加一些座谈以及采风活动。</p><p class="ql-block"> 精神好了几天，您还是渐渐虚弱了，原来每天还要下床走动走动，现在无论如何也起不了床了。我知道，您的病情加重了，我能叫“爸爸”的时间不多了，每次一进病房，我就会故意大声地连续叫几声“爸爸”，而您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我。有一天您突然问我：“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这个问题又来了，我没法如实相告，我总觉得太残忍，而我又觉得您在此时都不清楚自己的病情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我的内心一直都在矛盾中纠结，但我宁愿别人告诉您，自己也不肯亲口对您说出来。我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让您在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早晨，醒来后的第一信念便是坚持着生的希望。我给您讲霍金的故事，那个被英国和美国权威医院断定只能活两年的物理学家，却创下多活了50年的奇迹。您说：“我知道，你给我讲过几次了。你放心，你老汉心态好得很，再有钱、再有权、再有才的人，最终都会走向这一条路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上天注定，我认命了。”我为您的泰然淡然而起敬，但即使您有这样的平和心态，也未能减缓我半点忧郁和哀伤。</p><p class="ql-block"> 您依然会时不时地问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等您的伤口好了就出院了。”“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最怕听到您这句话，这日子没有头才好，您每说一次，我就在心里默念：不要到头，属于爸爸的日子不要到头！您不知道，这个“头”就是您生命的尽头啊，爸爸！</p><p class="ql-block"> 弟弟在抗疫工作中也是天天牵挂着您，总打电话提醒我：“如果爸爸严重了你就给我说，我好请假回来陪他。”我故意问您：“您儿子有多久没来看您了？”您说：“前天来了的。”事实上，他已经有一周没来了，他在严格管控的防疫一线，他回不了家。我知道您的意识不那么清醒了，虽然每次你都用“前天来了的”来回答我，但我都不纠正您，就让您脑子里一直都保留着“前天来了的”的印象吧。我又问：“您想他回来陪您吗？”您说：“疫情这么严重，他工作很重要，不要把他叫回来了，我没事。”您突然又接着说：“我这次生病把你们都拖累到了，影响了你们的工作，还花费了好多的钱。你每天也都有事，你也不用天天来看我了。”您又一次愧疚地自责着。我心里万般难受，在生命弥留之际，您还在担心着钱的问题，爸爸，如果花钱就能治好您的病，那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钱没了可以挣，可是人没了就永远的没了。护工也想安慰您：“你女儿来看你，也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嘛！”我纠正道：“不！责任和义务是被动的，我来看我爸爸，是情感牵连，是主动意愿。”真的，每天进到医院看看您，和您说说话，我心里才会踏实。所以不管有多少人在病房陪着您，他们都不能代替我，都不能成为我不来看您的理由。</p><p class="ql-block"> 您的口词一天天的不那么清晰了，但基本还能和我正常交流，你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p><p class="ql-block"> “我这次住院到底花了多少钱了？你实话告诉我。”这是您第Ｎ次问我这个问题了，尽管我回答得很是轻松，但您是知道白蛋白、护工费、以及抢救时的一些特殊药品等是不能报销的，您总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数字，而我也知道，这个数字会增加您的心理负担，所以从来没有如实的告诉过您，只叫您不要担心，一切都没问题。而您在半信半疑中，也只好沉默不语了。</p><p class="ql-block"> “我怎么觉得我脑子里有时是乱的了呢？有些事情我记不到了。”我故意说：“正常嘛，我有时还记不住事情呢！”</p><p class="ql-block"> “我这辈子也划得来了，全国各地旅游了那么多地方。”每每说起这些，您打心里得意着，确实，与您的同龄人相比，您算是很幸福的了。爸爸，只要您好起来，以后我还会带您全国各地到处旅游！记得那时我对您说过的话吗——您和妈妈要保重好身体，我年年带你们出去旅游，直到80岁，就由你们自己安排了。</p><p class="ql-block"> “您今天怎么不去上课了呢？”这又是一个问过多次的问题，还是耐心地告诉您：因为疫情严重了，大家都被管控了，我们已经一周多没上课了。</p><p class="ql-block"> “床头这栀子花是哪个拿来的？”您一次次的问，我一次次的答：“妈妈拿来的，是小区里的栀子花，您好点了我们带您回去看嘛。”几天前您的思维还是很清楚的，你清楚地记得每个来看过您的人，清楚地记得他们给您带来了什么慰问品，甚至还能在微信里回复那些挂念您的亲友们的信息，也还能在我们的家族群里发言，以及转发分享一些文章。只是现在，您的意识是时断时续的了，迷糊的时候，就会暂时忘记一些事情，清醒的时候又会很清楚的想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手机里给你们每个人都写了留言的。”我很纳闷，我没有教过您使用手机里的记事本，您到底写哪里的？我叫您发出来给我看，您说暂时不忙。尽管你目前的状态很不乐观，但您的心态很乐观，以为属于您的时间还有很多，好吧，就算到时候您来不及发，我相信我在您手机里也是找得到的。</p><p class="ql-block"> “你帮我下载一个社保软件，要通过人脸认证一下。”在您入院前已经帮您认证过了，您完全搞忘了。我帮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您终于想起来了，呵呵地自嘲“没记性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想和你谈谈我的后事。”不想听，但不得不听：火化，一切从简，我都同意，就是不能让您去乡下受挤，但目前也还没找到更理想的地方，事实上也根本就没去找，不愿意去找。您和我单独呆一起的时候，说得最多的，还是对家人寄予的期望和对妈妈的担心，您叫我们要多关心体弱多病的妈妈，说她这辈子跟着您受苦了……确实，这段时间全部精力都在您这里，无暇顾及妈妈了，她的生活和身体目前也只能靠她自己去照顾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墓碑上只写八个字。”您详细交待着哪八个字，我内心始终是抗拒的，不肯配合您认真去听，更不愿意和您讨论为什么要那样写。我叫您自己用笔写下来，您偏要我用心去记。其实我也想借此机会保留您生前的笔迹，您的硬笔和软笔书法，我都特别欣赏和佩服，在这方面您在我们家也绝对是权威代言人，以至于我们有时需要撑面子的时候，也叫您用笔代劳了。也真是奇怪，心里越抵触的东西，就越是很难记住它，尽管只有八个字。</p><p class="ql-block"> “我离开家一两个月了，我对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没什么概念了，上次那一袋米吃完了没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您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语言也一天天含混不清了。我依然天天来陪您，给您念新闻，给您讲我工作中的事以及班上孩子们调皮捣蛋的事，您还关注着我班孩子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只是，您越来越没力气坐起来了，也渐渐地不大和我说话了，偶尔以简单的词语来回答我，更多时候，您就只是安静地听我说。护工说：“你原来那么喜欢和你女儿闲聊，现在你也不和她聊天了。”您躺着，面无表情，也不再说什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