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从人间走向天堂【6】

dujuan

　　总喜欢回忆您生病前的那些日子，特别是每年暑假的外出旅游，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每次我提出旅游计划，您都会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掉，您觉得旅游太花钱，好在我都能费尽口舌的说服您。一旦走出去了，您的游兴比谁都高，精神也比谁都好，不放过每个景区的每个景点。您总是笑我们不中用，既然要出来旅游，那就不要叫累。爸爸，那时的您，多么强大啊！我们从来不觉得您老，您自己也总以为自己还年轻，每次听您说“等明年再说”“等以后再说”，我都会有一丝说不出口的隐忧，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呢？爸爸，在您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岁月会快得让你措手不及？而这个“有一天”，又来得是如此之快。

六

您入院后，家里的燃气灶打不燃了，电视机放不起了，洗衣机的进水口连接管不知道在哪里……，这些事情原来都是您在做，我们从来不操心的。我到病房给您说了，您详细地告诉我怎么处理，回来后我照着您说的把这些问题一个一个解决了。妈妈也感到很欣慰，说我在这方面遗传了您的优点，而您也为自己在家里的作用而增添了几分得意神色。爸爸，生活中的大事小事您都愿意去做，不仅是家里，亲戚朋友，还是小区里的邻居，谁需要你的帮忙，你一定会做得尽心尽力。

那段时间，妈妈心力交瘁，也病倒了。我相信这是生活对我的磨练，它要把最坏的情况集中在一起考验我，事情到了最坏，也便就没有更坏，以后的日子也就会逐渐好起来了。为了照顾方便，她也住在您同一个医院里的同一层楼，每天我来看了您，再去陪妈妈说说话。好在妈妈不是致命的病，一个星期后就出院了。我告诉您每天中午我在食堂打了饭回去和妈妈一起吃的（哪是吃？纯粹就是完成任务似的逼着咽下几口饭菜而已，心情的沉重让大家都食不知味），您很欣慰的说：“对的，我在医院也让大家费心了，成了家庭的拖累。您在家要多陪陪妈妈，劝慰一下她，叫她不要担心太多，注意吃饭和休息。”您像自己犯了大错一样，一直自责着对家庭的拖累，您不止一次向我表达过内心的歉疚，每每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心里都特别难受，谁也不愿生病，这不是您自己可以掌控的事情。我劝慰您几次，您还是这样说，后来我甚至有些生气了：“爸爸，您只管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您都不要去想，您只有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我们每天的辛苦！”您沉默不语了，我又不忍心，故意把日常生活描述得轻松又简单：“爸爸，您没有给我们添什么麻烦，有护工在照顾您，医疗费用会报销一部分，您自己每月也还有工资，我们来看您也很方便，你不用担心我们的。”

虽然您重病在身，虽然您心里也明白自己正在走向人生的终点，但依然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哪怕就是情绪上，您也从来都不影响我们。从您入院后，没有听您呻吟过一次，没有见您掉过一次泪，也没有发过一次脾气渲泻自己心里的苦，更没有听您抱怨过责骂过谁。您总是安详的，平和的，平静地面对与接受着这一切，生活如此待您，您却始终以微笑面对生活。

一个周末的上午，阳光照进客厅，空气中满是春天的味道，邻居家的高压锅“哧哧”的响着，飘出了熟悉的褒汤的香味，一种久违的家的味道瞬间直抵心间，泪水刷地下来了。我们好久没有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吃一顿饭了，每天大家轮流去医院，当然也就各自解决吃饭的事，妈妈简单地应付着自己的一日三餐，我也好久没有过胃口了，不哭也不笑的平静面容下，身体是肉眼可见的瘦下去了。爸爸，您还能回来吗？我们还能在一起吃饭吗？想起3月13号那个周日的午餐，是您和我们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最后一餐……如果我们早知道，那个午餐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

五一假，您外孙女回来了，她来医院看您。您给她说了很多话，主要是鼓励她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爱惜身体，改掉自身的不足，树立好人生观价值观……您以一个老党员、老干部、老外公的身份，给了外孙女最情真意切的嘱咐与祝福。您外孙女说：“外公，您好好养病，端午节我再回来看您，陪您过生日。”您满口答应着。您的生日是端午节的第二天，您转头笑着对护工说：“端午节我请您吃粽子。别看我现在生病了，我的牙齿可好着呢，我什么都可以吃，连干炒的葫豆碗豆都没问题。”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在心底祈求上天怜悯您此生的好与善，让您过完您的73岁生日，哪怕就在病房里许个小心愿、吹一下蜡烛、吃一小口蛋糕，我们也是满足的了。

看着您外孙女走出去的背影，我的心情特别复杂，我们没有告诉她您病情的严重性，而她看到您还能这么清醒的教导她，也以为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出院的。她是真心计划回来陪您过生日，您也是用心在期待着，只有我才明白，那并不遥远的一个月时间，于您，于一个走在人生边缘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遥不可及的漫长了。我多么想提醒您外孙女，和外公多说一会话吧，把您今生想对外公说的话都说出来吧，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的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看了看坐在病床上的您，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唯有在心里深深地为您祈愿，一遍，一遍，又一遍。